这一天,日军的一支小队如期而至。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前头的,是一个骑着枣红色马的男人,他五短的身材,腰间却挂着长可过膝的战刀。远远的瞧去,仿佛拿着船桨在这枣红色的马上划船。他的双手不住的在空中舞动,白色的手套像夜空划过的流星。他每挥动一下,身后鼓号声也跟着他的节拍奏响一下。他们就这样,敲着军鼓,吹着长号,在节奏有序的音乐中,迈着整齐的步伐,沿着蜿蜒的小路,穿过绿油油的青纱帐,踏在此起彼伏的麦浪中。
正蹲在青纱帐里解手的孙二似乎听到了鼓乐声,他好奇的扒开青纱帐,探出头想去瞧个究竟,正瞧见一队日军敲锣打鼓的向他这边走来,吓的他魂飞魄散,他赶紧提上裤子,在青纱帐的庇护下,飞快的跑回村子,一边跑嘴里一边大喊着:“鬼子来了,鬼子来了!”哪知道一个不留神,竟然拌在了一块石头上,来了一个狗啃屎。孙二爬起来,接着跑,脚下的布鞋也跑的不知了去向,就这样一口气跑到了陈满堂家。
陈满堂瞧他慌里慌张,狼狈不堪,脚下的鞋竟也没了一只,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他故作镇定的说:“孙二,你这慌里慌张的出啥事了?”
孙二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地说:“鬼、鬼、子、子,来、来了!”
陈满堂听到“鬼子来了”这几个字从孙二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已经吓的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但陈满堂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定了定神,强装镇定的说:“鬼子现在在哪里?”
孙二咽了一口唾沫,指着村口,说:“到村口了,马上进村了!”
“有多少人?”
孙二数着手指头说:“十个?二十?三十?”他摇晃着脑袋,又说:“很多,很多,多得数不清!”
在孙二的描述中,日军的人数似乎是翻了不知多少倍,但此时在陈满堂的脑海中,已经顾不上许多,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找他弟弟陈满宝,也许在此时此刻只有寄希望于陈满宝和他手下的保安团了。
“鬼子来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陈家村,村民们忐忑不安,面露惊恐,他们把门窗紧闭,有的人用木棍顶在门后,以防鬼子的破门而入。他们当中还有的人藏在地窖里,衣柜里,炕席下,水缸里,甚至连狗窝,牲口棚里也都藏着人。他们瑟瑟发抖,东躲西藏,只为不让鬼子发现他们,保住他们的命,躲过一劫。
日军的鼓乐声,由远及近,他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整齐的鼓点和悠扬的号声伴着微风传到了每个角落,也从屋子的缝隙中传到了每家每户。鼓点声让村民们原本就胆怯的内心开始怦怦乱跳,他们神色紧张,坐卧不安。他们用手捂住了耳朵,可长号声和军鼓声又从手指的缝隙中流入了他们的耳朵,敲击着他们的耳膜,在他们的耳中来回荡漾。将他们的好奇心,从他们的灵魂深处,像鱼儿咬着鱼钩一样,钓了上来。有的人不得不从地窖里探出头,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有的人躲在衣柜里侧耳倾听,还有的人趴在狗窝里东张西望。他们似乎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他们无法抗拒,可他们依然躲在家里,没有人敢走出家门。窗缝,门缝,但凡能窥视外面世界的地方,都挤满了眼睛。有几个小孩,不听话,跑上了街,迎面正遇上了日军的这支小队。胆子大的村民奋不顾身的扑向孩子,将他们紧紧的搂在怀里,他们不敢直视日军的眼睛,他们低着头,瑟瑟发抖。日军稀奇的瞧着这些灰头土脸的村民和抱在怀里光着屁股的小孩,鼓乐声演奏的更加的响亮了。村民们偷偷瞧着这支日军小队,瞧着他们嘴里吹的和手里敲响的稀奇玩意儿。为首的日军军官,勒住战马,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块糖,分给了这些围观的小孩。孩子们拿到糖,放到嘴里,一股甜味让他们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也让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跟在这支日军小队的后面,像蚂蚱一样又蹦又跳,渐渐地脸上的恐惧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喜悦和期待。
村民们渐渐地适应了,他们脸上焦虑不安的神情渐渐地舒展开来,似乎忘记了一切。他们当中有的人欢喜,有的人雀跃,有的人甚至如痴如醉的竟随着鼓乐声扭起了秧歌,他们仿佛像是过节一样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中。他们成群结队的走出家门,在村口不自觉的排成了两排,像是在欢迎着一队日军的到来,他们用新奇的目光瞧着这队日军,黑色的头发,黄色的皮肤,五官长相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差别,他们甚至觉得这队日军并没有传说中的可怕,渐渐的脸上的焦虑变成了喜悦。
为首的日军军官,骑着枣红色的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仰着头,像是在检阅部队一样,检阅着陈家村的村民,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容。
埋伏在街巷里的保安团,他们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的瞧着村口发生的景象,似乎让他们忘记了他们的使命,忘记了手里握着的汉阳造步枪。陈满宝瞧向保安团的一干人,他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声屁响,吓得保安团众人身上一哆嗦,手里的汉阳造步枪差点掉在了地上。
陈满宝强做镇定的低声呵斥说:“就这?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屁声就把你们吓成了这个熊样子了?”
打铁的刘铁匠捂着腮帮子嘿嘿一笑,低声的说:“就是嘛,一个屁而已,有啥可怕的!”说着,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汉阳造步枪,两腿抖个不停。
卖菜的老李拉着陈满宝的胳膊,低声的说:“眼瞧着鬼子就要进村了,咱们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陈满宝甩开了卖菜老李的胳膊,合计了一会,低声说:“你着啥急?改不了你猴急的脾气!”
听了陈满宝的话,卖菜的老李耷拉着脑袋,手里紧紧的握着那只汉阳造步枪,生怕有人抢了去。
张木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举着汉阳造步枪,瞄着村口日军的方向,低声的说:“这群鬼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咋还给小孩发糖吃呢?”
保安团的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