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沿着满是灰尘的乡间小路,驶向了陈家村。
陈满堂早就得知县长要来的消息,他吩咐人打扫门庭,红毡铺地。当陈满堂穿着崭新的衣裳,站在自家院子的门口,远远的瞧见飞扬的尘土里浮现出一辆黑色的轿车时,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此时的他,卑微的就像是一个舔舐主人脚指的狗,丝毫没有了尊严。他一路小跑的迎了过去,打开了黑色轿车的车门,将赵县长请进了自家的院子。
他恭恭敬敬,满脸堆笑的迎上前说:“哎呀,也不知道县长大人驾临寒舍,真是有失远迎啊!”
陈满宝也迎了上来,毕恭毕敬迎合着寒暄了几句。
白先生却不以为然的站在陈满堂和陈满宝的身后,淡定从容瞧着这个门外迎进来的赵县长。他面容冷漠,然而他的冷,不是一副面具,而是从心里向外的一种对仕途的冷漠。
赵县长打量着陈满堂身后这个穿着长衫,笔直挺拔,面容消瘦的男人。他似乎感到了白先生脸上流露出的一股冷漠,不由的一股凉意从后脊梁骨涌上心头,但他还是故作体面的笑着说:“这位就是白先生吧?”说着,伸出双手去和白先生握手,
白先生没有说话,只是拱了拱手。
赵县长尴尬的收回了双手,假装摸了摸他那擦满发蜡的头发,干笑着说:“都说白先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宇不凡啊!”说着,这个穿着灰色中山装,臃肿的挺着圆滚滚大肚子的中年人,缓缓的坐在了屋子里正中间的椅子上。他油腻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甚有长者风度。他问寒问暖,瞧上去是在体恤民情,了解民风,一副两袖清风,爱民如子的模样。直到他觉得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端起了事先沏好了茶的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接着对白先生说:“白先生是个难得的人才,在这陈家村岂不是埋没了!”
白先生淡淡一笑,拱手说:“白某只是一届书生,哪里有什么埋没不埋没!况且人各有志,即便是那麻雀落在了金銮殿上,它也只是一只麻雀罢了,恐怕是伤了这金銮殿上的风景,上不得大雅之堂。”
赵县长说:“哎呀,白先生真是谦虚啊!以白先生的学识,应该是鸿鹄才是啊!何必与麻雀自居呢?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嘛!”
白先生说:“惭愧,惭愧,赵县长的好意,白某人心领了,只是再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县长大人赐教!”
赵县长笑着说:“能受得白先生的请教二字,实属不易啊!这三水县里,也算是在下的荣幸了啊!”说着,他瞧了一眼周围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的得意之色。
白先生却不以为然,他沉声的说:“敢问县长大人,可知道这鱼和水之间的关系吗?”
赵县长脸上一怔,假作不知,沉吟片刻,说:“在下不知,还请白先生赐教!”
白先生意味深长的说:“子曰‘鱼失水则死,水失鱼犹为水也’。意思是说,鱼离开水就死了,可水里若是没有了鱼,水还是水。”说完,他瞧向赵县长。
赵县长假装是没有听出白先生的话外之意,他故意岔开话题,夸赞的说:“白先生不愧是读过书的人,真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啊!”
白先生冷笑一声,故意点破了他的话中之意,说:“眼下这三水县大旱,县长大人应该把心思多放在赈济灾情上,这才是正道啊!”
赵县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似乎是听出了白先生的话外之音,他放下茶杯,话风一转,急忙说:“对,对,白先生所言及是,即便白先生不说,我这次来,也是为赈灾筹款这事而来的。”说着,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交给了陈满堂,沉声的说:“县里对赈灾筹款的事儿,十分的重视,已经多次开会研究过了,你们瞧,这是县里的批文,我都已经带过来了。”说着,他解开上衣口袋的黑色纽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接着说:“这个批文啊,我已经签字通过了,剩下的事就要麻烦陈老哥组织乡亲们开始募捐吧!”
陈满堂听到“募捐”两个字,本是热乎乎的心,凉了半截。他硬着头皮,不得不装着满脸的笑容,接过批文,又不敢当着赵县长的面打开,只好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里。
赵县长似乎是瞧出了陈满堂面露为难之色,他劝慰说:“陈老哥也不要为难,正如刚才白先生所说的鱼和水的关系,这水的力量毕竟要比鱼的力量大得多嘛!让地主,乡绅和乡亲们来募捐嘛,募捐的款项都用在开凿河渠!这样一来,既能解决县里财政紧张的问题,又能缓解县里的旱情,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说着,他叹了一口气,说:“今年县里大旱,省里十分的重视这件事啊,省长特意指示,要求咱们三水县自行解决这赈灾救济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会儿,语重心长的接着又说:“眼下的时局动荡啊,今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皇帝,明天又要换了一个什么总统,虽说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可县里的财政也是吃紧的很啊!”说着,他自嘲起来:“你们瞧,我虽然是个县长,可我这个县长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陈满堂恭维的说:“还是县长大人想的周全,要么您怎么就是县长了呢!”说完,干笑了两声。
赵县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他从他灰色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金色的怀表,瞧了一眼,说:“呦,你们瞧瞧,说着说着这时候就不早了,我还有公事在身,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说着,他起身挺着圆圆的大肚子,一摇一摆的缓缓向门口走去。
陈满堂见状赶紧迎了上来,殷勤的说:“县长大人,不如在寒舍吃顿饭?也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您再怎么忙,也得吃饭不是?您瞧瞧,这况且正好也赶上饭点了!”
赵县长推脱着说:“眼下这般光景,饭还是不要吃了吧?”
陈满堂笑着说:“小人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酒席,县长大人还是不要客气了?我这准备的都是粗茶淡饭,不伤大雅!”
赵县长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他停下了脚步,沉声的说:“哦?既然这酒席都已经准备好了,那就不要浪费了嘛!”
陈满堂哈着腰,说了一个“请”字,众人随着陈满堂来到了酒席宴前,分宾主落座,坐在主宾位的是赵县长,陈满堂和陈满宝两兄弟坐在了赵县长的左右,白先生坐在赵县长的对面。赵县长瞧着满满一桌子的丰盛菜肴,有一盘烟熏猪肘子,一盘葱烧海参,一盘什锦扁豆,一盘清蒸鲈鱼,一盘红烧野山鸡,还有几盘时令的炒青菜,不由的垂涎三尺。他指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假意的板着脸,沉声问道:“现在是大旱之年,我们吃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合体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