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满堂接连请了两位教书先生,却让陈阿三逐一的用他自己的方式请走了。对于陈阿三的所作所为,陈满堂是又气又急,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毕竟陈阿三是自己的儿子,以后还指望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只好咽下了这口气,又在县城的老郎中家给陈阿三谋了个学徒营生。
县城里的老郎中姓兰,找他瞧病的人都称呼他“老兰”。老兰在县城里是个小有名气中医,他的名气来自他的父亲临终前,将祖上传下来秘方传给了他,这是一副专治生育的方子,据说找他瞧过病的人都称心如意的抱上了孩子。陈阿三初到老兰这里的时候,老兰只让他擦洗瓶瓶罐罐,什么秤砣,秤杆,小罐子,药杵,银针之类的东西。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这一天,老兰尖声的问起陈阿三:“阿三,你小子在我这里学了有三个月了,有什么收获没有啊?”。陈阿三嘟着小嘴说:“整天弄这些瓶瓶罐罐能有什么收获?”。老兰用他细长的手指捏着他花白的胡须,哈哈大笑说:“这些瓶瓶罐罐瞧着没什么大用,但在中医里却是大有用处啊!”说着,随手拿起了一个小罐子,笑着说:“比如这个小罐子,看似简单的罐子,若是找准了穴位就能驱寒除湿!”,接着他又拿起一枚银针,说:“这枚银针,若是对准穴位,腕力用的得当,就可以疏通经络,活血化瘀!”。老兰一边比划一边解释着中医的原理,让陈阿三听得不由得入了神。接下来的半年里,老兰让陈阿三识辨中医药材,起先是叶类,花类,根类,果实类,种子类,树皮,根皮类的药材,叶类:如枇杷叶,荷叶,大青叶,艾叶等。花类:如野菊花,金银花,月季花,旋覆花等。果实、种子:如莲子,菟丝子,银杏、茴香等。根、根茎:如天麻,葛根,桔梗等。树皮、根皮类:如黄柏,杜仲,厚朴等。后来又让他识辨动物昆虫类药材:如全蝎,地龙,土鳖虫,蟋蟀等。最后是矿物类药材:如贝壳、珍珠、磁石等。
在老兰家当学徒的这段时间里,让陈阿三学了不少的东西,这也让远在陈家村的陈满堂见到了希望。陈满堂还时不时的来到陈家的祖坟前,仔细的观瞧着这黄土堆成的坟包,是否冒了青烟。
这一天,老兰出诊,他带上了陈阿三。
“今天,你就别留在店里了,跟我出去瞧病!”
师徒两个人坐着一辆马车,绕过了一个街口,在一个黑漆漆的门楼下停住了。有一个穿着黑色短衫的男人跳下了车,向着老兰一作揖,笑着说:“先生,里面请,我家老爷在里面等您多时了!”
老兰下了马车,低声的对陈阿三说:“待会儿,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动的不要动,只管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说话!”
陈阿三不明所以,只好点头答应了。
在这个穿着黑色短衫男人的指引下,师徒两个人绕过了一面影壁墙,穿过了一道长廊,来到了一间屋子前,停住了脚步。
这个穿着黑色短衫的男人轻轻的敲了一下门说:“老爷,兰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
两扇门缓缓的打开了,正对门的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妇人,已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一个苍老的男人坐在床边,瞧他的面容憔悴,两眼里闪着泪痕。当他瞧见老兰时,仿佛是两眼又闪出了希望的光。
屋子里很静,除了悲泣声和走动的脚步声,仿佛能听到喘息声。老兰走到床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依然不动声色,沉稳的挽起袖口,探出三只手指搭在了那妇人的手腕上,然后瞧了瞧那妇人的面色,沉思了一会,吩咐陈阿三从他的药匣子里取出了一枚银针,在燃着的蜡烛上烤了一会,红彤彤的银针扎在了这个妇人的咽喉处,一阵焦糊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他不急不缓的用两只手指拿捏着这只银针,力道恰到好处。随后,他手一抖,将银针取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他向站在身后的陈阿三说:“把银针收起来吧!”
陈阿三点了点头。
这个苍老的男子走上前询问说:“先生,我媳妇这病是怎么样了?还有救吗?”
老兰还是不动声色,从容的说:“这妇人是浓痰堆在喉咙上,一时堵塞了气道,还好你发现及时,我已经将她气道上的穴位疏通了一下,你赶紧吩咐人,将她的头侧过来,能不能活过来,还要看她的造化了!”
听了老兰的话,这个苍老的男人赶紧吩咐手下人照着做了,可这个躺在床上的妇人依旧不见起色。这个苍老的男人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丝的失望,整个屋子仿佛又笼罩在了不详的阴霾里。
“你这先生倒是挺有意思?人要是得了病,都要靠造化,那我们老爷请你来干啥?”那个身穿黑色短衫的男子瞄了一眼那苍老的男人,他沉着脸,一言不发,似乎是把要说的话,都借着那个身穿黑色短衫的男子的口,说了出来。“知道我们老爷是什么人吗?得罪了我们家老爷,你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谁也别想走出这个大门!”。他收起了他刚才见面时客道的笑容,此刻倒像是一条狗仗人势的恶犬叫个不停。
陈阿三有些胆怯了,他瞧着老兰,老兰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慰,只是淡淡一笑,也许这笑容来自他的自信。
奇迹往往就是让人无法预知的,躺在床上的妇人突然一口浓痰呕了出来,接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一声喘息,让屋子里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这个苍老男人的眼中,仿佛又闪现出了一丝的感激。他赶紧吩咐手下人准备酒宴,然后又吩咐人取出一捆用红纸扎好了的银元。
“先生救了我媳妇的命,这是一点薄礼,还请先生收下!”说着,塞进了老兰的怀里。
老兰接过用红纸扎好的一捆银元,自感是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可他只是取出了五个银元,又将剩下的银元还了回去。
“治病救人乃是我的分内之事,这一捆银元少说也有一百个,实在是太多了,我只拿我们应该拿的,其余的你还是收回去吧。”
“哎呀,先生救了我媳妇的命,花几个钱又算的了什么呢!”
“不,不,不,这个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几番推托之后,老兰还是盛情难却,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了银元。临行前,老兰开了几幅中药说是日后调理用的,全当是两不亏欠。
回去的途中,老兰对陈阿三说:“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人啊,这辈子最难还的也就是人情,今天我拿了你的,将来一定要还回去,这样两不亏欠,走的时候也好安心……”
老兰说的是语重心长,陈阿三听得却是似懂非懂。
回去没多久,老兰就得了病,临终前他想将祖传的秘方传给他的儿子。可他的儿子远在国外,自幼对中医提不起丝毫的兴致,更不喜欢这满屋子的中药汤的味道。但是事情就是这样让人难以琢磨,他的儿子虽然不喜欢中医,但偏偏对西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后不顾老兰的劝阻,还是出国学了西医。
老兰的病更重了,他眼瞧着祖传的手艺就要失传了,他不能将这祖传的秘方交给陈阿三,虽说陈阿三是他的徒弟,可陈阿三毕竟是一个外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可是不传给陈阿三又能传给谁呢?他手里紧紧的捏着祖传的秘方,一口气没上来,驾鹤西游了。
陈满堂得知了老兰的事情之后,张罗着办了老兰的丧事,直到出殡的那天,老兰的儿子都没有出现。
后来,老兰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他向陈满堂讨要他爹临终前交给陈阿三的祖传秘方。陈满堂毫不隐晦,将祖传秘方还给了老兰的儿子。有人嘲笑陈满堂说他傻,有人佩服陈满堂说他仗义,对于种种议论,陈满堂只有一笑了之,他常说:“是你的东西别人夺不走,不是你的东西,想得也得不来!”。老兰的儿子得到了祖传的秘方,他说:“中医博大精深,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学得的,我父亲一辈子研习中医,也只是学得皮毛而已。相比西医,直观明了,一张解剖图解释的明明白白,立竿见影。”。后来,他将这祖传的方子卖了,在县城里开了一家西医的医院,找他瞧病的患者,都称呼他为“兰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