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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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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条峰峦》连载

第一章

岳少峰送走了李鸿远,显得有些失落。

回来的路上,他心里一直想着上学的事。李鸿远上的是山西第二师范,校址在运城,当地人都叫运城师范。运城师范在中条山之北,与家一山之隔,自己却去不了,心中不是个滋味。他顺着竹林小径,漫无目的地向凤凰城走去。

凤凰城是中条山之南的一座小城,是他和鸿远共同上学的地方,曾经留下他俩难忘的记忆。小城位于中条山与黄河之间一个盆地,盆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河,一条清澈的涧水由西北向东南蜿蜒流过,从容而悠闲地注入黄河。小城滨水而立,坐西面东,依山傍水,格局分内廓城和外廓城,内廓城城墙高大坚固,外廓城城墙曲折起伏犹如展翅欲飞的凤凰,故名凤凰城。凤凰城周围有茂密的竹林,为凤凰披上美丽的羽翼。

凤凰城西北高东南低,一条石砌的人工水渠依势从西北向东南流来,在城外一分为二,一支流从城中穿过,供城里人生活用水;另一支流绕城外灌溉菜地农田。涧水两边大片土地,是城里及周边大户人家的农田菜地,他们凭借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生活过得富庶安逸。但多数以租种为生的佃农,仍是半年糠菜半年粮,饥寒交迫苦熬日子,孩子们更不用说上学了。李鸿远家有十多亩田地,父亲天天东山日头背西山,日子过得勉勉强强。但李老汉认定叫儿子上学,东拼西凑硬是把已经十一岁的鸿远送到学校。岳少峰就不同,家是佃户,无一亩土地,平时连吃饭都是问题,更无钱上学了,虽然侥幸遇上恩师徐清源上了高小,但要上更高的学府恐怕就难了。

少峰的父亲岳老汉原是山东人,因黄河下游经常泛滥,常常庄稼被淹颗粒无收,在爷爷辈的时候就携家带口逃荒要饭到凤凰城,靠给财主家扛长工打短工挣点粮米养家糊口,奶奶靠给人洗浆缝补,挣点米面做点添补,日子虽说不像在山东经常有黄河泛滥之灾,但也非常艰难。爷爷奶奶去世后,父亲靠租种地主家田地过日子,一年下来,收成好了缴了租子还有剩余,收成不好,连租子都缴不起。少峰母亲继承奶奶的做法,常年给城里人洗浆缝补,挣点米面勉强度日。少峰从小就懂事,不到十岁就跟着父亲学种地,过了十二岁就到城里打零工,经常挨打受骂,受尽凌辱。徐清源是凤凰城学校的教书先生,偶遇少峰心生怜悯,把他带到学校上学,十二岁的他就成为东街学校的一名高龄学生。由于他的年龄与李鸿远差不多,也都是半工半读,老师就把他俩的座位安排在一起,他俩前半天上完课一同离校各自回家干活,时间长了,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上学期间,穿得破破烂烂的他,尽管受到个别富家子弟的嘲笑欺凌,但还是和鸿远一样坚持把小学读完,老师徐清源坚持让他俩上高小,高小毕业后,老师又鼓励他俩去报考运城师范。此时鸿远报考了,少峰却忧虑了。那是因为他母亲突然一天吐血晕倒一病不起,请大夫看说是痨病。父亲一再借钱请人看病,最后连钱也借不到了。这让一向老实巴交的父亲,举步维艰。此时,少峰高小毕业,虽然非常想跟鸿远一样报考运城师范,希望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家里面临的困境,让他忧虑不决。让他彻底死心的一件事,是租种的土地被强行收回,理由是不能按时缴纳租子。母亲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父亲拿不出一个麻钱给母亲买薄板,乡邻们七拼八凑了点碎钱还是不够,最后还是老师徐清源赶来,添了几个碎钱。买了口薄棺,才算把母亲安葬了。为了让好友鸿远走得安心,他没敢告诉他这件事。没了租地,父亲不知所措,弟弟妹妹还小,一家人生活怎么办?少峰心里没底,不知今后该怎么办?他不知不觉来到学校。此刻,他唯一想见的就是徐清源老师。

徐清源是茅津人,民国十年从山西第二师范毕业,回来在茅津高小教书,由于成绩突出被聘请到凤凰城学校当校长,一干就是八年,李鸿远和岳少峰都是他的学生,由于对他俩照顾有加,他俩有啥心里话都愿意跟老师说。

学校位于凤凰城东街,东街是一条长长的街道,一头连着西边的内城门,一头连着东面大观楼,路面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凤颈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路了。走着这条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回的凤颈路,无数次梦想着要走出去上学,如今却不知该怎么办?该如何改变目前的困境?心中感到迷茫。

岳少峰刚进校门就看见徐老师。“少峰!你咋来啦?鸿远送走了?”“老师,你咋知道我送鸿远了?”“今天是鸿远的报到日,能有错吗?”徐老师见他闷闷不乐,说:“是不是少峰上学去了,你心里不是个滋味?有啥想法跟老师说说。”鸿远把心中的迷茫跟老师说了,老师马上介绍他去西塬教书,并写了封推荐信,少峰高兴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父亲。

岳少峰家在城南杜家崖村。杜家崖因杜家人曾做过乾隆帝的老师而得名。杜家崖紧靠南城墙,少峰的家就在崖根下的两孔土窑洞里,院子一圈是篱笆墙围着。

少峰回到家,看见父亲心情郁闷地蹲在院子里抽旱烟,弟弟少青在院里拿个树枝在不停地削,似乎很不高兴。少峰为了让爹高兴,进门就说:“爹!我有事做了!”然后把手中的推荐信递给父亲说:“这是徐老师的推荐信,我明个就能去西塬学校教书了,弟弟妹妹就可以上学读书了。”父亲一声没吭,拿着旱烟袋一个劲地抽。少峰见父亲如此沮丧的神情,不解地问:“爹!你咋啦!难道就一点不为我高兴吗?”爹还是没吭声。少青说:“哥,妹妹被爹卖了。”少峰的头顿时“嗡”了一下,说:“爹!为啥要卖妹妹?”岳老汉再也憋不住了,老泪纵横地呜呜哭起来,边哭边说:“为你娘看病借了老丘秃的高利贷,岂不知利息越滚越大,爹实在是没有一点点办法了……”“卖啥地方了?”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少青说是在码头上卖的。少峰疯也似地向码头跑去。

少青所说的码头,是城南的太阳渡码头。从城南到码头要经过南关套、泉地、店头街才能到达。店头街是太阳渡码头繁荣的产物。太阳渡南接中原大地,北通运城盐池,是河东通往中原的重要物流集散地,交通运输十分繁忙,因而商家店铺众多,形成繁荣街道。平时这里就人来人往,每逢集会更是熙熙攘攘。岳少峰一口气跑到店头街,又顺着人流挤过闹市,疾步向河边跑去。河边没有妹妹的身影,宽阔的河面上只有一只行船。他急切地等这只行船靠往对岸,使劲睁着眼睛望着河对岸下船的人,盯着模模糊糊的一个个人影,眼睛都看酸了,始终不见妹妹的影子。他把双手弯成喇叭筒形使劲朝河对岸喊:“英——子—— 英——子——”对岸没有一丝回音,他一屁股瘫坐在岸边,泪水唰地涌了出来……妹妹的影子一刻不停地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在地里干活,妹妹给他送水来;他从学校回来,妹妹把母亲炒的豆豆给他吃。他和妹妹一起玩,一起下涧水抓鱼虾抓螃蟹。妹妹帮母亲洗衣服,帮父亲扛锄头,经常干一些超过自己能力的活,但妹妹总是乐呵呵的,时常给这个困苦的家,带来些许的快乐……

岳少峰满脑子都是妹妹的影子,他坐在黄河岸边待了许久许久,天渐渐黑了下来。晚上的码头是不渡船的,河岸上就少了白天的喧嚣,除有停靠的木船上透出的灯火外,就只剩下黄河奔流不息的涛声了……

夜色沉沉的太阳渡,少峰怀着极其忧伤的心情,拖着疲惫的身体从码头回来。尽管他对失去妹妹非常痛心,但还是为去西塬学校教书做准备。

到了西塬学校,可他万万没想到只是个试用,挣的粮食也只能糊住自己的口而已,别说给家里拿了。无论怎样,他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只教了半年,就被人强行挤掉了。他无可奈何,心情烦闷地背着铺盖卷又回来,他不知如何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此时麦假刚过,农村学校都陆陆续续开学,少峰背着烂铺盖卷不知是回家,还是去城里见老师,但他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来到学校,站在校门口犹豫不定。此时,徐老师从学校出来看见,说:“少峰,咋没去学校?”岳少峰欲言又止。“进来说吧。”少峰跟老师进了学校,把自己被别人挤掉的情况说了一遍。徐老师又把他推荐到茅津小学,然后又给他写了一封推荐信,让他明天一早去茅津。少峰怀着激动的心情从学校出来,天已麻黑。

少峰的父亲岳老汉因为小女儿被卖,曾一度心情郁闷,这段时间以来,情绪似乎好多了。岳老汉有个嗜好,就是抽旱烟,这似乎是农村汉子共有的嗜好,不知是除去烦恼还是养精提神,有事没事总爱抽上几口。此时,他像往常一样依旧蹲在院里抽旱烟。少峰推开柴门喊了声“爹!”岳老汉一愣说:“你咋回来了?”“我要去茅津教书了。”“咋不在西塬了?”“西塬被人顶了,徐老师又给我介绍到茅津。”岳老汉噢了一声,他似乎对这种事感觉麻木了。少峰还没跟弟弟少青说上话,就听邻居小石头喊他明天去地里拾麦。少青从门口折回来想跟爹说,爹却说:“都听见了,在家也是闲着。”少峰说:“爹,得让少青上学,早都到上学的年龄了,家里没钱,我教书挣钱供他。”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教书的事还不知能成不成。”“我……”少峰欲言又止,因为有前次的教训,他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院子里一片寂静,父亲的烟锅在烟袋里挖来挖去,似乎要把烟布袋挖个窟窿,他一锅接一锅地抽,有时鼓足气抽,把瘦瘦的腮帮鼓得圆鼓鼓的,试图用足气力把烟锅里的烟丝燃烧得更透彻些,使烟劲来得更大更猛烈些,以此来麻醉自己,从而淡化心中的郁闷和无奈。站在黑暗中的少峰,看不清父亲的表情,只见那烟锅里的火光忽闪忽闪不停地闪动……

次日一早,少峰拿上徐清源给他的推荐信,背上简单的铺盖卷准备到茅津小学去报到。

凤凰城到茅津要经过三湾村,凤凰城到三湾这段路程一马平川。岳少峰走在滩涂路上,两边全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麦田大部分已经收割,已变成了麦茬地,有少部分还正在收割。这些大片麦田,都是些大户人家的田地,收割季节雇佣长工或短工。岳少峰望着辛勤忙碌的穷苦人同自己家人一样,为了生计,收获着不属于自己的庄稼,不禁叹了口气。

大户人家收割过的麦茬地是穷苦人家的期待,他们希望能把散落在地里的麦穗捡回家,搓搓打打变成粮食,哪怕是半袋,或是一升半斗,也是一份收获的喜悦。

六月的天气,尽管骄阳似火,但三五成群的孩子们,或是老弱病残的人们,仍是不顾酷暑炎热,在毒毒的日头下低着头弓着腰,一穗一穗地捡拾着。他们不分大小,不管胖瘦,只要看见有麦粒的穗就像见到宝石一般,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整整齐齐握在手中,直到手里握不住时,才寻一个比较湿软的麦秆紧紧绑扎起来,积攒在自己的绳子上。当辛苦和时间一点点让麦穗堆垛大起来时,也该到回家的时候了。他们会用绳子把一晌的收获捆成一捆,高高兴兴地背回家。

麦茬地有许多捡拾麦子的大人小孩,他们很少在一起说话,都会弯着腰低着头寻找,生怕漏掉一穗,显得非常专注安静。突然一群娃娃被举桑杈的人撵着着在地里跑。不知是主家不让这伙娃娃捡拾麦子,还是有人偷拿了人家的麦子,娃娃们被撵得满地跑。

岳少峰望着这些孩子们,心里想着弟弟少青,是不是也被人撵得满地跑?他边走边想边往三湾方向走去。

三湾之东有一道山梁,山势犹如一条在黄河饮水的巨龙,龙身由东南向西北盘绕,由低到高形成一个弯弯封闭的地势,龙脖处有个狭窄通道,叫龙门关。

三湾村位于龙门关西侧,是龙门关内的富饶之地,龙门关隆起的山势犹如三湾村的一道天然屏障。三湾村并不是有三个湾,而是一湾内有三个村子,西湾东湾和后湾,三个村子紧密相连,外来人几乎分不出哪是哪个村子。岳少峰迈着快步向三湾走去,过了村子就爬上东面的龙门关。站在龙门关,望着湾内的壮丽美景,不禁想起老师曾经讲过的美丽神话。说是东海龙王第九个儿子与凤凰仙子是一对恋人,由于王母娘娘拒绝这门亲事,凤凰仙子离家出走,来到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看到溪水清澈,就落下来在溪边喝水,正好被王母娘娘看见。王母娘娘对女儿出走本就生气,几次召她都不肯回宫,更加气恼。此刻说啥也不能让她再走,随手从老柏树上摘了一粒柏树籽,用手指轻轻一弹,把女儿定在了那里。女儿欲飞不能,最后化成了一座美丽的高地。而东海龙王第九子为了寻找凤凰仙子踏遍了千山万水都未能找到,最终疲惫得倒在黄河边没了一点力气。黄河边的人们给龙子送了食物和水,龙子才恢复气力。从此龙子在黄河边与当地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一方面守护着这里的百姓,一方面期待着凤凰仙子的出现。突然有一天,凤凰的影子在凤凰城上空忽隐忽现,这让龙子非常惊奇,但定睛一看并不是凤凰仙子,而是凤凰仙子的幻影,凤凰仙子已化作幻影下的一块高地。他悲痛欲绝时也化成一道山脉与其相守。龙子和凤凰仙子把心中的爱都给了这方土地,护佑着这方百姓的幸福与祥和。岳少峰不禁在心中发出由衷地感叹:美丽的神话赋予这片土地无限的美好和情感,更何况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他遥望着凤凰城,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千百年来,人们把美好的向往都赋予美丽的神话,但残酷的现实使穷苦人食不果腹举步维艰。他不知该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好好教书,来改变自己穷苦的境地。他翻过龙门关,涉过山涧水又翻过一道梁,远远看见了茅津城。

茅津据传是由茅族居住而得名。茅津城城墙依地势起伏,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北门通张茅官道,南门接黄河码头,东门通往东山深处,西门到三湾去凤凰城。地理位置与太阳渡同样重要,商贾云集,人来车往,非常繁荣。岳少峰来到河边,顺着河滩路进西城门。茅津城内商铺林立,客栈繁多。他顾不上城里的景物,一心只想尽快找到茅津小学。没想到他到学校,校长说已经有人了。一听这话,他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半天没说一句话。他无可奈何地提着铺盖卷从茅津小学出来,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往何处?想到从家走的时候还信心满满地说教书挣钱供弟弟念书,这下教书的事又落空了,咋回去跟父亲和弟弟说呢?他满脸沮丧,情不堪言。突然茅津小学校长从后面撵上来,说三湾学校需要一名教师,推荐他去三湾,他心中又泛起一丝希望。虽然走了一上午的路,肚子早已饿了,但他还是顾不上吃馍,怕再被耽误。于是,重新背起行李打起精神,马不停蹄地往三湾赶。当他赶到三湾小学说明来意后,还是已经有人了。少峰再三解释,人家说学校小,负担不起几个老师。这个结果使少峰心中倍受打击。他不知为什么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为什么?为什么?他在心中无数次地发出质问,不知是在问天地?还是在问自己?他万般无奈地朝凤凰城走去。

凤凰城西的赵明轩是个大财主,人们都叫他赵老爷。赵老爷生性爱整洁,在家总是一身大方得体的中式装,显得既体面又不古板。尽管出门也穿长袍锦褂,但绝不像其他地主老财那样,瓜皮小帽,长袍短褂,迂腐得像个老古董。赵老爷思想开明,从不守旧,对女儿不缠脚留短发从不反对,对人和睦友善,宽慈仁厚,在凤凰城有好口碑。自从兴学办教开始以来,他不仅出钱大力支持,还出资办起了女子学堂,把女儿赵紫云送到学堂读书,想让她上学长知识懂道理。但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紫云毕业后一直闹着要报考运城女子师范,他死活不答应。紫云看父亲不同意,就拿在日本留学的哥哥说事:“爹!都说你开明,我看你一点都不开明,你把哥哥送去日本留洋了,我考个运城师范你都不让。”“女孩子家家的考啥考?运城那么远,咱不去!”“运城难道还比日本远吗?”赵老爷被女儿的话跟呛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这嘴巴就是不饶人,赶快寻个婆家把你嫁出去,省得在家添堵。”赵紫云噘着嘴说:“爹!你要再逼我,我就出走!”赵老爷一听女儿这话,噗嗤一笑说:“我云儿长本事了?”“你以为我不敢?”母亲毛夫人为了缓和气氛,笑了笑说:“前几天,有人还说有一家小伙子看上咱云儿了!”赵老爷说:“这正好,打听打听,看是哪家,合适了,给人家回个话。”没等母亲再说,赵紫云就急了:“爹!娘!你们再这样,我真的就离家出走!”赵紫云气呼呼走了。毛夫人说:“他爹,你也别太屈云儿了,让她慢慢想想。啊!”“都是你惯得。”毛夫人愣了一下,瞥了老爷一眼:“你咋怨上我了,你没惯?!”毛夫人直愣愣望着老爷,老爷也望着夫人,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夫人笑了。老爷叹了一口气说:“我三十才有骏儿,三十二有云儿,能不惯吗?”两个人都笑了。此时,佣人田妈带着一个身穿长衫的先生进来。赵老爷一看,赶紧从太师椅上起来说:“徐先生,您咋有空光临寒舍?”“今个冒昧造访,实属无奈。”“有啥难事,你尽管说。”“狐三村一完小开学,还缺些课桌,情急之下就来寻您,您看……”“这没问题,前几年给玉树堂做的课桌还剩几张,晚上地里人回来我让他们给学校送去。”徐先生说:“咋好意思让你们送,我叫几个学生过来抬。”“这不是还没开学嘛!还是我叫人送过去。”徐先生作揖道谢后说:“我想推荐令爱到一完小去教书。”赵老爷愣了一下,他看看身边的毛夫人回头对徐先生说:“这,这……”“咋了?不想让紫云教书?”“不是,这云儿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到嫁人的年龄了。再说,现在哪有女娃娃抛头露面出去教书的?”“看看看!都说你是个开明人,咋还这么封建,女娃娃就不能教书啦!外面女娃娃教书的多的是。女娃娃不仅能教书,还能干很多事呢!”“真的?”“真的真的!”徐先生话音刚落,紫云就从里屋跑出来,说要去教书。赵老爷还是坚持不让,紫云还是坚持要去。赵老爷望望女儿,又望望徐先生,说:“云儿她能行吗?”“行!行!紫云在女子学堂一直勤奋好学,成绩优异,教小学没问题。”赵老爷回头对紫云说:“云儿,到学校要好好教,不懂就多问问徐先生,一定要给人家娃娃教好。”紫云高兴地说:“爹!这么说你同意啦?”赵老爷点点头。徐先生起身准备告辞,转身又说:“紫云,你明天一早就到狐三村一完小报到。”紫云高兴地点点头。

送走了徐先生,赵紫云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朝爹娘笑了笑,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妹妹紫燕也屁颠屁颠跟了进去。赵老爷望着两个女儿笑了,毛夫人也舒心地笑了。

紫云回到自己房间非常高兴,她对着镜子,用两手拨拉拨拉自己的齐耳短发,又用手拽拽衣襟,从桌上拿了本书揣在手里,在屋里走来走去,对妹妹说:“燕,看姐姐像不像教书先生?”紫燕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不像不像!太不像了。”紫云眉头一皱说:“不像?你等着。”她匆匆出去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戴着一副账房先生的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书说:“像不像?”把紫燕逗得咯咯咯地笑。紫云突然想起明天要穿的衣服,然后翻箱倒柜地寻了起来……

岳少峰背着行李卷回到家,刚推开柴门进院,弟弟少青就兴冲冲地跟他说,他拾了很多的麦子。少峰看到院里确实放着一大捆麦子,惊奇地说:“咋会这么多?”少青说:“这是从赵家麦地捆得,只要帮他家往车上装麦子,完了就让人背,能背多少背多少。”听了少青的话,少峰的脸上才有了笑意:“这是真的?”“真的,你不信去问石头狗娃,他们也都去了!”少峰没想到凤凰城还有这样的大户人家。

父亲从外面回来,看到少峰感到诧异:“你咋又回来了?”“学校人已满了。”父亲噢了一声,拍拍身上的尘土,蹲下靠在门框上,从衣兜里掏出旱烟锅挖了一锅,吧哒吧嗒又抽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说:“明个跟我一搭去帮工,先干几天再说。”“哎!”少峰应着父亲,话音刚落,徐清源风风火火走来,对少峰说:“今天是不是白跑一趟?”少峰点点头。徐清源说:“明天你到狐三村一完小教书。”少峰有点不敢相信,他怕又是空欢喜一场,疑惑地问:“是真的吗?”“是真的,你到学校找我。”少峰望着老师的背影,心里感觉又有了希望。

狐三村主要是狐姓氏。据说在爷爷的爷爷辈,从中条山之北一个狐地迁来老弟兄仨在这一带定居,弟兄仨分别居住在前院、后院和上院,从此在这里生产生活,久而久之,各院后代逐渐繁衍居多,形成村落,故名狐三村。狐三村位于凤凰城东门外,一座七孔石桥与城相连,从西北五龙庙沟蜿蜒而来的涧水从桥下流过。由于涧水不深,小石桥也并非出城的必经之路,平时城里人往北去,都是出北门,脚踩列石过涧水,或是车马直接趟水而过,只有在夏季暴雨来袭时,涧水骤涨水势加大,人们才绕道小石桥进出城。但小石桥对狐三村来说尤为重要,是通往城里的最佳途径。

少峰家杜家崖位于凤凰城南,从杜家崖到狐三村,需经城南街和城东街,再经过小石桥才能到达。少峰这次去学校教书不必带行李,吃住都可以在家。

次日一早,他早早起来,简单整理一下就准备出发。父亲也起来准备出去帮工,弟弟准备和小伙伴去拾麦子。父亲说:“峰,你这教书的事要是真准了,好好给人家娃教,家里事就别操心了,爹还能干几年。”少青高兴地说:“哥!是不是我就能上学了?”父亲责备道:“净想你自个,你哥还没开始给人家干哩!你就想着上学?去!拾麦去!”少青噘着嘴嘟囔:“我就说说嘛还不行?”少峰笑了笑说:“等哥哥挣了钱,日子好了,一定供你上学。不过,哥哥每天回到家也会趁空教你认字。”少青兴高采烈地拿着小绳索寻他的小伙伴去了。少峰也准备出门,出门前特意嘱咐父亲,干活趁着点,别使猛劲,别把身子骨扭伤了。

岳少峰从南城门经过石板路到东城门,这条路是他最熟悉的路。上城东学校的几年他就经常走这条路,路上哪儿宽哪儿窄,哪儿直哪儿弯,甚至哪儿铺的什么颜色的石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今天走这条路与往日上学时的心情不一样,他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而这种责任感又很自豪很神圣,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此时,他感觉有些心跳,虽然之前在西塬学校教过半年,可那在塬上,不像在城边,他知道城里的娃娃淘,他们会不会听自己的话?少峰边走边想,不知不觉过了南街,又过了东街,出了东城门,一眼望见涧水对面的狐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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