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不仅在凤凰城周边有几百亩土地和一个药材铺,而且在太原也有一个药材铺。这次去太原的目的:一是看那里的生意情况;二是打听儿子的消息。
赵老爷从太原回来,毛夫人跟他哭诉着家里发生的事。“他爹,这么多天你不在家,紫云被逼得差点……”毛夫人没把话说完就哭了起来。赵老爷听了半晌没吭声,他想到县太爷和警察大队,一个也得罪不起,现在好歹两个都撤了,要不然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毛夫人说:“这两个提亲的,如果有一个云儿中意的也行,偏偏她一个也看不上。”赵老爷听了有点坐立不安。毛夫人说完又想起儿子的事:“你这次去太原,有没有打听到咱骏儿啥时候回来?”“也许还得两年,也许马上就回来了,到底啥时候回来,谁也说不准。”毛夫人噢了一声,说:“这些个娃,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个个都让人牵肠挂肚。如果有个好人家,能把云儿的事赶紧办了,也省去我一份心,要不我这心老悬着。”毛夫人起身回屋去了,留赵老爷一个人在厅堂沉思……
李鸿远从读书会回来,正跟爹娘说着赵家大小姐的事。娘笑着说:“都说这女娃好,那我就寻胖婶去赵家提亲。”鸿远娘刚颠着小脚走了几步,被鸿远爹叫住:“他娘,带上点心。”鸿远娘应着转身又回来,从箱底摸了几个麻钱来,撩起衣襟装进口袋出了门。
胖婶按照鸿远娘的意思来到赵家,跟赵老爷和毛夫人说提亲的事。“虽然这李家家境没有你赵家富裕,但这李家的娃好,跟你家大小姐那可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啊!”听了胖婶这番话,赵老爷有些动心。他看了看夫人用征求的语气问:“她娘,你看这事能不能成?”“问一下云儿,如果她没啥说的,就成。”赵老爷看夫人没意见,就说:“田妈,你把紫云叫来。”田妈听了心里直高兴,应了声赶紧向紫云闺房走去,进门就说:“大小姐,有高兴的事了。”紫云疑惑地说:“田妈,能有啥高兴事?”“老爷和夫人在前厅等你,商量事呢!”然后对紫云耳语了一番,紫云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快去,胖婶在那等着回话呢!”紫云有些害羞,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她快步向前厅走去,到了前厅又放慢脚步。胖婶看到紫云,少不了一番夸赞:“这姑娘长得多俊,又知书达理,真招人喜欢。”紫云腼腆地笑笑。“云儿,胖婶提的城外水磨村李鸿远,你中意不?”紫云听了娘的问话,低着头两手拨弄着衣襟,脚尖在地上来回地蹭着,她竭力掩饰着内心的喜悦,说:“凭爹娘做主。”当然,这是紫云同意的表现,就会和颜悦色地回答。若不中意,使性子甩脸子,毛夫人不是没见过。赵老爷说:“你要是中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紫云点点头。赵老爷回头对胖婶说:“她婶子,你回去对李家说,择个吉日,把这事跟办了。”“好好好!我这就去回话。”胖婶高高兴兴地出了赵家门,又欢欢喜喜地进了李家院。
李鸿远和赵紫云两人的亲事很快就说定了。
水磨村李鸿远家张灯结彩。鸿远爹李老汉特意请剃头的把自己的头和脸刮得油光锃亮;娘也把发髻梳得油光,并插上多年没舍得用的陪嫁银簪子。老两口都穿着走亲戚吃摊时才穿的衣服,衣服上折叠的块状痕迹仍清晰可见。老两口满脸笑容忙前忙后张罗。鸿远说婚礼还是简单点,不能太铺张了。娘执意花桥还是要有,聘礼还是要送,不能委屈了人家大小姐。爹认为自家虽比不上人家赵家,可礼数还是要到,不能让人家小看了。村里人得知李家办喜事,都赶来帮忙。有牵来枣红马的,有请来大花桥的,还有请来唢呐乐人的。鸿远一再说不要这些,太浪费了,可爹娘说一定要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图个吉利。
凤凰城西赵家大院,同样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赵管家和田妈穿戴整齐忙里忙外。赵老爷和毛夫人更是进行了一番收拾:赵老爷身穿黑色长锦袍,外穿褐色锦缎短褂,显得儒雅得体,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也修剪得自然美观,显得心情爽朗,精神饱满;毛夫人下穿质地讲究的黑色裤子,上穿深紫红锦缎斜襟袄,尊贵得体,头发梳得油光滑亮,别在发髻上的翡翠玉簪更显得润滑光鲜。小紫燕头上两个小发辫上,各别一朵小花儿,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贺喜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赵老爷和毛夫人满面红光迎来送往,心里好不喜欢。
赵紫云闺房里同样是喜气洋洋。俞倩跟几个姑娘媳妇帮紫云穿好嫁衣,正在为紫云梳妆打扮。紫云上穿玫瑰红锦缎偏襟袄,下穿玫瑰色锦缎裙子,脚穿一双大红绣花鞋,一头短发强行被俞倩几个别上了几朵玫瑰花。紫云被整得哭笑不得,既喜悦又发愁:“这叫我咋见人啊。”俞倩说:“你坐在花轿里,反正没人看见。”“能不能不这样?”“不这样,就过不了伯父伯母这一关。”紫云无奈,只好依从,任凭她们在脸上擦胭抹粉。最后俞倩拿起镜子对着紫云说:“你自个看看,漂不漂亮?”紫云一看镜中的模样,一下用手捂住脸。俞倩笑得前仰后合,憋住笑说:“叫你看你捂脸干啥?”紫云也憋住笑说:“叫你这样作践我,等你出嫁时,看我不收拾你。”俞倩一边笑一边说:“你就先顾当下吧!还管我以后。”紫云睕了俞倩一眼,任由她们拨弄。俞倩拿着镜子给紫云前看看后照照,几个姑娘媳妇叽叽喳喳嘻嘻闹闹忙个不停……
凤凰城大街上突然响起了唢呐声,一队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从赵家出发,经过衙门前,经过丁字街口,一直向东,走过鹅卵石铺成的凤颈路,出了大观楼向城外水磨村方向拐去。一路上,欢快紧促的唢呐声伴随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引来了大街小巷许许多多跑出来看热闹的人……
李鸿远家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办完喜事,亲戚乡邻吃完婚宴,陆陆续续地散去后已接近黄昏。
院北面的两间小瓦屋是布置的新房,门框上挂的大红彩绸依然充盈着结婚的喜气。李鸿远跟爹娘收拾着院子的桌椅板凳,母亲示意他停下手里的活去看看屋里的新媳妇,他却不好意思。“去呀!”鸿远这才放下手里的活向新房走去。
新房屋两扇木门敞开着,门上的两个大红双喜字仍然喜气盈盈,门框两边垂吊的大红彩绸在微风中飘来荡去,似乎在迎接着新郎官的到来。李鸿远走到新房门口,还是迟疑了一下。尽管李鸿远是一个具有新思想的新青年,但此刻,他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而又朝思暮想的她说话。想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那只丝手帕和两块银元,轻轻地抚摸着,瞬间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他终于忍不住进了新房……
新房土炕蒲蓆上铺着花被子,花被上端坐着新媳妇。作为新媳妇的赵紫云,当在唢呐声中被花轿晃晃悠悠抬进李家布置好的既简陋又喜庆的小瓦屋时,感觉自己从此离开了娘家,之后的生活就要从这里开始了,心里既难过又激动。难过的是不能再陪在父母身边;激动的是从此可以跟心上人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她难过的脸上又溢满了幸福。待村里的媳妇娃娃们喧闹后散去,她几次抬手想掀去头上的盖头,但一想到临行前母亲地嘱咐:“做了新媳妇就得守新媳妇的规矩,不能下炕随便走动,红盖头必须等新女婿来掀……要不然,别人会笑话。”等等的话,只好把手放下。紫云不愿就这么盘腿坐在炕上,她撩起花盖头偷偷朝窗外窥视,看着鸿远跟公公婆婆在院子里收拾,心中念叨着他快些过来,但同时又羞怯他来。当看见鸿远朝新房走来时,赶紧放下盖头把自己恢复原样,端坐在炕上静静等候。
鸿远进了新房,看见新媳妇头顶花盖头端坐炕上。她到底长啥样?是俞倩相片上的那样吗?此时此刻,他多想对她说发生在银元上的事;对她说在运城上学的情况;对她说在涧河桥上看到她时的心动;对她说她生病时他对她地担心和焦急;对她说娶她回来的喜悦之情。他心中有好多要对她说的话,但不知该从何说起,心里怦怦直跳。此刻,坐在炕上的紫云听到脚步声,心也骤然跳了起来,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从今天起,将成为她一生一世永远要跟随的人,到这一刻,她想把如何送他银元的事对他说;想把在狐三村教书的事对他说;想把去读书会寻找他的事对他说;想把对他的思念对他说。她不知有多少心里话想要对他说,更不知从何说起。当这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一步步向她走来时,羞怯和心跳,期盼和热望,一切的一切同时在两颗年轻的心海激荡……
他上了新炕,心在怦怦乱跳,喘气都有些不均匀了。他在新媳妇面前不知是蹲还是坐才能取下头上的花盖头,最后只好半跪在新媳妇旁边,用笨拙的大手颤巍巍地掀开头上的花盖头。瞬间,一张羞怯而涨红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此时,她对幸福的渴望和温顺,以及心甘情愿的表情,全部通过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神和羞涩地微笑中表现出来。他看到眼前这张清秀可爱的脸庞,比在俞倩相片上看到的更真切,更动心,更可人。此刻,他感到眼前的她是他遇到的最能让他心动的姑娘,这个姑娘就是曾经默默送他银元的那个,让他云里雾里费猜了好长时间。此时此刻,两对热切的目光默默地对视着,交织着,激动着,一股股热流在全身涌动,事先准备好要说的话全都忘了。瞬间,一切都凝固了,一切都不存在了,一切都远去了,唯只有心中那根激情充盈的爱之弦被自己的心跳急切地弹奏着,迸发出一阵阵强烈地震颤……
凤凰城赵家大小姐出嫁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凤凰城大街小巷,整天在街上晃悠的吊儿很快就知道。辣椒嘴正为从赵家门口撤回聘礼摆了一院而心烦时,吊儿从门外慌慌张张跑回来说:“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啥完了?”“赵家大小姐,让别人娶走了。”辣椒嘴“腾”地从沙发上起来说:“不可能!这才几天工夫?”“确实是,我亲眼看见的,一群人马,还吹吹打打。”“是那个县太爷的人娶走的?”“不是啥县太爷,就是城外的李鸿远。”“李鸿远是干啥的?你认识不?”“原来都在城里念书,同过学,后来他考运城师范了。”“那他现在干啥?竟有这么大能耐,能让赵家大小姐看上?”“我不知道他现在干啥,但确确实实是他把赵大小姐娶走了。”“你看见是他?确定是他?”“骑在马上,一身新衣裳,身上还披着大红绸。我认不错。”“你打听打听,看看这小子在干啥,能有这么大能耐,竟然坏了咱家的好事?”辣椒嘴感觉心里窝火。吊儿更感觉心里憋气,气狠狠地说:“我就不信,弄不出他个一二三来!”
至此以后,吊儿在街上溜达时,两只老鼠眼总是贼溜溜地转,转来扫去,不是看赵紫云,而是看李鸿远在干啥。一天,他忽然看见李鸿远向城北走去,于是尾随跟踪来到读书会小院,看到许多年轻人在这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他从侧面打听,才知道这是一个知识青年聚集的地方,并得知上次在县府门前游行抗议的就是他们组织的。得到这个消息,吊儿如获至宝,非常兴奋地回到家。“姐,我得来一个好消息,叫李鸿远吃不了兜着走!”“啥好消息?这么厉害?”“我抓住了他几个把柄。”“啥把柄?”“一是李鸿远办读书会,经过县府允许了没?没有啊!违法的吧!二是李鸿远组织聚众闹事,造成恶劣影响;三是破坏他人婚姻,强行把别人未婚妻娶回家。这几条够了吧?我告到县长那里,县长能不管?”“县长肯定管。县长心里还有一肚子气没出呢!”吊儿得意地说:“我就说嘛!只要一告,他李鸿远准遭殃。”姐弟俩正说到高兴处,拐巴子进了门说:“又合计告谁?”辣椒嘴对拐巴子悄悄说了几句。拐巴子说:“你去哪告?”“到县长那告啊!”“县长还在气头上,这不是寻死吗?”“你说啥话,我们这是跟县长联手,搞掉李鸿远你懂不懂?”拐巴子“呵”了一声,说:“三日不见,得刮目相看啊!”辣椒嘴显得有点得意。
赵紫云自从与李鸿远结婚后,心情非常愉悦。因她深爱李鸿远,很快把自己融入这个家庭。她每天起早贪黑,既要去学校教书,还要帮助婆婆操持家务,忙里忙外,不仅与公公婆婆相处融洽,就连家里的几只鸡都被她喂得熟熟的,一见到她都咯咯咯地叫起来。
荆凯去西安以后,城里读书会的事就由李鸿远一个人负责,他希望荆凯能快些回来,商量下一步的工作,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荆凯回来,他心里有些焦急。
李鸿远一个人正在读书会思考下一步的工作,突然,岳少峰从外面带回一个人来,鸿远一见是同学高杨,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你怎么来的?”“我打听这里的青年读书会,刚好遇到这位青年。”“他叫岳少峰,是我高小的同学,也是读书会的。”高杨又握住少峰的手说:“谢谢你。”李鸿远说:“现在运城情况咋样?”“形势越来越严峻,党组织大部分遭到国民党破坏,我来是传达上级的指示。”“上级有啥指示?”高杨环顾一下四周,少峰主动出门望风。高杨接着说:“上级指示,在你们古平县要抓紧时间建立党的基层组织,一切工作在党的领导下进行。”“等荆凯同志回来,我们抓紧这方面的工作。”高杨突然语气沉重起来,说:“鸿远,荆凯同志从西安回来,在风陵渡被暗杀了。”李鸿远迫不及待地问:“谁干的?”“我们在学校活动受限制遭追捕,在运城活动还受限制遭追捕,你想想这会是谁干的?”“那我们该咋办呢?”“临行前张主任一再交代,工作要开展,但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我们不能明着来,就只能把工作转入地下。情况就是这样,得抓紧时间,我还得去别的地方。”说完高杨就走了,连一口水都没喝。李鸿远望着高杨远去的身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岳少峰看见李鸿远悲痛的样子,说:“发生啥事了?”“荆凯同志牺牲了。”少峰瞬间感到脑子一片空白,疑惑地说:“好端端的咋就牺牲了?”“少峰,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为了革命事业,随时都有可能牺牲。”“那这会是谁干的?”鸿远没有直接回答少峰的话,而是说:“我们要革命,革谁的命,我们革命会触及到哪些人,哪个阶级,哪个党派的利益,他们千方百计地要打压我们,甚至采取极端手段残害我们。少峰,你怕不怕?”“我不怕,我敬佩荆凯老师这样的人。有啥事,你就吩咐吧!”在李鸿远的引导培养下,岳少峰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为了加紧工作,岳少峰白天教书,晚上与关山一起赶到凤凰城与李鸿远一起研究工作解决问题。很快,关山也被确定为发展对象。鸿远对少峰说:“经过这一段时间地考察,你谈谈对关山的看法?”“关山是个好同志,诚实可靠,肯吃苦,有奉献精神。可以信赖。”“条件既然成熟,抓紧时间办理入党手续。有了三个党员,我们就能建立党支部了。”少峰刚准备离开,又被鸿远叫住:“你的工作近一点就好了。”“这……”少峰愣了一下。鸿远想了想说:“你去吧!”鸿远送走了少峰,想想还得寻徐清源老师商量这件事,他疾步朝茅津走去。
李鸿远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徐清源老师听。徐清源沉思片刻说:“狐三村一完小教师岗位暂时没有空缺。如果有空缺就好办了。”李鸿远思索了一会儿说:“老师,这事我再想想,看还有啥别的办法。”
李鸿远从茅津回来,一路想着狐三村教师岗位空缺的事,就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此时,赵紫云高高兴兴从学校回来,瞬间大脑里萌生出一个想法,但看到紫云高兴的样子,又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说:“看你高兴的样子,有啥开心的事?”紫云说:“自从我开始教书,就感觉自己能做一点事情了。尤其是听你讲了外面那么多有趣的事,使我明白了很多道理,我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像换了个人似的。能不高兴吗?”鸿远想:当前工作迫在眉睫,不能再等了。于是笑了笑说:“紫云……”鸿远刚开口又迟疑了。紫云望着鸿远的神情是想对她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不禁问道:“鸿远,你今天说话咋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你啊!有啥话就直说呀?”鸿远见紫云催促,索性把心里话说出来:“紫云,这书咱不教了行吗?”紫云睁大眼睛疑惑不解:“为啥?”“不为啥,就是想让你在家。”紫云一听就生气:“还说你是有新思想的新青年,你在读书会跟大家讲得一套一套的,说妇女要走出家门,走向社会,对我反倒……我看你就是说一套做一套。”紫云委屈地哭了起来。鸿远赶紧安慰:“你听我说,我不是不愿意你教书,而是,我们目前工作遇到了难处。”紫云委屈地说:“有啥难处嘛?非要我辞掉教书工作?”鸿远不知道如何跟紫云解释,他停顿了一下说:“荆凯老师牺牲了。”紫云吃了一惊:“咋回事?”“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了。”紫云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目前,我们的工作受阻,我需要少峰做帮手,可少峰在关家窝学校,我们俩相距甚远,联系不太方便,想把他挪得近一点。”听了鸿远的话,紫云说:“我明白了,我就是有点舍不得。”“我知道你会舍不得,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法,等有机会,你还可以再去教啊!”“如果是这样我没说的。过几天,我寻个合适的理由,辞职就是了。”李鸿远既感动又愧疚地把紫云拥入怀中……
……
一九三五年元月十五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载入古平县史册的日子。这天深夜,寒风刺骨,北风呼啸,伸手不见五指。鸿远和少峰关山三人秘密聚集在凤凰城西北角城隍庙内。少峰对来城隍庙聚集不理解:“鸿远,为啥不在读书会?”“我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读书会。为了安全起见,临时决定。今天,我们三个党员要做出一个史无前例的重大决定。”三个人都感觉到彼此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同志们,古平县第一个党支部今天成立了。”同时又宣布李鸿远任党支部书记;岳少峰任组织委员;关山任宣传委员的决定。此时,三双激动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三颗火热的心紧紧聚在一起,如同黑夜里的一把火。鸿远又接着说:“从今天开始,我们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在党支部的统一领导下开展工作。”少峰迫不及待地问:“那我们今后该干啥?”“我们的目的是要实现耕者有其田,让广大劳动人民有饭吃、有衣穿。要达到这个目标,光靠我们几个人是绝对不行。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发展党员。但之前必须做好宣传工作,引导青年树立责任感和使命感。”
关山说:“宣传工作,我没啥经验,不知应该咋做?”鸿远说:“最好我们支部能有一份刊物,把当前形势和任务向青年宣传,进一步提高他们的认识,坚定他们的信心。我们讨论一下,把刊物的名字先定下来。”关山说:“我们古平县主要是种地的农民,码头和煤矿工人。前一阶段我们只注意了农民青年这一块,码头工人和煤矿工人这一块也要加强。我看就叫‘工农朋友’吧!”李鸿远说:“少峰,说说你的看法?”“这个名字好,很切合我们古平县的实际,我赞同。”鸿远说:“我也同意,那我们支部刊物的名字就叫‘工农朋友’。”
……
李鸿远和岳少峰他们的秘密工作,赵紫云虽然不知道其具体内容,但每次李鸿远从外面带回来的文件,都是她帮着收拾整理。尽管李鸿远在外面特别小心,但还是出了问题。
一天夜里,正在睡梦中的李鸿远突然被外面嘈杂的脚步声惊醒,他推了推身边的紫云,紫云赶快起身,把鸿远带回来的文件迅速拿起,摸黑来到鸡窝跟前,她怕吵醒了鸡引起不良后果,犹豫片刻。但墙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况不容她迟疑,最后她不得不把文件快速藏进鸡窝内。鸡窝内的鸡竟然没发出一点声音,这让紫云感到非常意外。此时,她家已经被拐巴子的警察队团团围住。当紫云回到屋重新躺下时,拐巴子与吊儿也翻墙入院,他们强行撞开门抓捕鸿远。紫云上前拦住说:“你们凭啥抓人?”拐巴子说:“有人举报李鸿远通共。”赵紫云说:“要有证据,不能无凭无据就胡乱抓人?”“哟!这不是赵家大小姐吗?现在可是李家少夫人了吧!”赵紫云一见是吊儿,这个令她讨厌的家伙,都不想正眼瞅他。鸿远说:“紫云,甭跟他费口舌。”吊儿说:“李鸿远,你识相点。”李鸿远嗤之以鼻说:“吊儿,你还真把自己当警察啦?”“少废话,搜!我就不信没有证据。”吊儿一喊,一群警察翻箱倒柜搜起来,结婚时的嫁妆,大红喜字,红色彩绸,以及穿的新锦嫁衣,都被扔得满地都是,结果一无所获。拐巴子说要把人带走。李鸿远却要给紫云交代:“照顾好爹娘,照顾好自个。”紫云听着鸿远地交代,一双泪眼模糊了他的身影……
李鸿远被警察抓走了。
鸿远爹娘听到响声从窑洞里出来。鸿远娘说:“鸿儿出啥事了?”紫云抹去脸上的泪水说:“娘,鸿远被抓走了。”鸿远娘听了哭了起来,鸿远爹说:“为啥呀?”紫云忍住泪水说:“我也不知为啥,您二老先别急,等天亮了我去城里打听打听。”老两口回屋去了,想必两位老人是难以入眠。
紫云回到自己屋里,望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呆呆地坐在炕沿上,耳边不停地回响着鸿远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刚才藏在鸡窝里的文件,赶紧起身重新从鸡窝里把文件摸出用油布包好,在院里拿了把䦆头,轻手轻脚地朝院外竹林摸去……
次日一早,拐巴子又带着吊儿和几个警察来到李鸿远家。赵紫云看见他们,没好气地说:“人都被你们带走了,还来干嘛?”吊儿没有回答紫云的话,而是朝院里扫视了一圈说:“搜!我就不信搜不到。”吊儿一伙又开始新一轮搜查,柴堆粮袋衣柜和两个土窑洞,都搜个遍,最后,连鸡窝都翻个底朝天。这让紫云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心里庆幸自己及时把文件转移出去,要不然可就真的大祸临头了。拐巴子吊儿没搜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只好悻悻而去,紫云却瘫坐在门槛上。拐巴子第二次带着警察大队人马在李鸿远家还是一无所获,他们又到城北青年读书会拿走了诸多书籍和刊物,最后,以禁读刊物为由查封了读书会。
李鸿远被抓走后,赵紫云来到城里向父母诉说鸿远被抓之事,她一边说一边哭。毛夫人听了心里一直犯嘀咕:“她爹,你看这事来得是不是有点蹊跷,会不会是谁在后面使坏?”赵老爷沉思了片刻,对管家说:“管家,你到县衙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啥情况?”赵管家出门向县衙走去。毛夫人说:“她爹,是不是拐巴子和县长报复咱家啊?”“这个我也琢磨不透,等管家回来再说。”紫云不停地在边上抹眼泪。没多大一会儿工夫管家回来说:“人没在县衙,听说是上头来人叫抓的,人已经带走了。”这个结果让赵老爷一头雾水,心想:这难道不是因为说亲的事得罪了县太爷和警察队长落得祸?他们合伙在背地里搞得鬼吗?干嘛又是上面叫抓的?这云里雾里的赵老爷一时也琢磨不透。赵紫云在一边急得哭出了声。娘安慰道:“云儿,别着急,鸿远又没杀人放火,又没干违法的事。不怕,也许等些时日就回来了。”爹也说:“你回去安慰安慰你公公婆婆,别让他们太焦虑,现在不知是咋回事,之后也许就没事了。”紫云擦去泪水告别父母朝水磨村走去。
李鸿远被抓后,最高兴的人就是吊儿,他回到家兴奋地说:“姐,你猜猜,我们夜黑间把谁抓了?”“把谁抓了?”“把李鸿远抓了。”“是县衙叫抓的?”“当然是县衙叫抓的。”“看来县太爷真的出手了?”“我不管谁叫抓,只要把他抓了,我就觉得解气。我本该好端端的事,却不知半路杀出他这个程咬金,全让他跟搅黄了。这下完了,娶赵家大小姐是真的没戏了。”“为啥抓人家,就因为你之前告的那个一二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管他为啥,反正我感觉抓了他很痛快,解了我心头之恨。”此时,拐巴子从外面回来,辣椒嘴满面春风地迎上去说:“听吊儿说,夜黑间把李鸿远抓了?“是抓了。”“抓了好啊!看以后谁还敢跟咱作对,真是大快人心啊!”拐巴子小眼睛一瞪说:“你高兴个屁!”辣椒嘴听了极不乐意,说:“你吃错药啦?”“你才吃错药呢!”辣椒嘴左右看看,莫名其妙地说:“哎不是,这,吊儿,你姐夫今个这发的是哪门子火?”正在此时,门外闯进来一伙人来,为首的说:“吊儿!今个咱们该清清帐了?”辣椒嘴莫名其妙地问:“清啥账?”“你家吊儿欠我们的赌债该清清了?”辣椒嘴听了心里一急,语无伦次地说:“赌赌赌债,欠欠,欠多少?”“三百万。”辣椒嘴惊地“啊”了一声,回头问吊儿:“这是真的吗?”吊儿点点头。“好!认账就好。限期三天还清,否则后果自负。”辣椒嘴看这伙人气势汹汹,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一贯说话盛气凌人的辣椒嘴,哪受过这样的气,毫不客气地说:“后果自负?还怕你们不成,你当我们家拐子警察队长是白当的吗?”为首的哈哈大笑,说:“你以为你家拐巴子还是警察队长?已经被县长撸了,你还不知道吧?”说完又哈哈哈哈大笑了一阵,然后扬长而去。辣椒嘴不知所措地“这这这……”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结果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压得沙发咯咯吱吱乱响,哭丧着脸说:“县长为啥要撸去你的警察队长啊?”拐巴子没好气地说:“为啥?说擅离职守;还说我滥用职权。”“你不是正规正矩地每天上班下班,咋就擅离职守了?”“还不是因为竖幡那三天跟你待在家没上班,正巧县府仓库失火,我不在岗,警察大队没能及时去救火,造成重大损失。”“这滥用职权又是咋说的?”说到此事拐巴子就更来气:“这都怨你?”“咋又怨起我来?”“能不怨你吗?你非得叫警察大队的人抬上礼盒给赵家送聘礼,结果,赵家大小姐没娶上,我的乌纱帽倒跟弄没了。”“我哪知道抬个礼盒,就把你队长职务给抬没了?人家这是新账老账一搭算啊!拐子,你不是夜黑间刚带人抓了李鸿远吗?这还不能将功补过啊?”“补啥补?谁跟你说这个?”“刚干完活,就撸你的职?这不是卸磨杀驴吗?”“人家的人多的是,不缺咱一个。”“你当初当警察队长多不容易啊!不是我爹拿大洋给人家送能轮到你?这好不容易当上了,就被人家轻而易举跟撸了。”说到此,辣椒嘴又气呼呼地对吊儿斥责:“都是你惹得祸!你说咋办?”吊儿躲在墙角不敢吱一声。
岳少峰把李鸿远被抓以及读书会被查封的消息告诉关山,关山非常意外,说:“这是谁干的?”少峰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你分析分析,会是谁干的?”少峰说:“从荆凯老师被杀害到鸿远被抓,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和劲势?我感到这是个不祥的预兆,我们得千万提防啊!”关山说:“那我们以后该咋办?”少峰说:“不能因为鸿远被抓,读书会被封就停下工作,还要按照支部成立时布置的任务继续干。关山,你印发宣传刊物的东西准备好了吗?”“油印机和印油我都从陕州买回来了。”“伯父伯母没说啥吧?”“没让他们知道,我一个人偷偷买回的。”“这些东西买回来了,就是咱的宣传工具。你可为支部办了一件大事。下一步就是撰稿。”“少峰,第一期出啥内容?”“围绕农民为啥受穷受难的问题,主要还是土地问题,这是当前农民最关心的问题,相信大家会感兴趣的。这次先写农民,以后还要写工人,写如何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工农朋友》是咱支部第一份刊物,大家可都等着看呢!”少峰交代完,又匆匆向水磨村鸿远家走去,他想去看看鸿远的父母。
鸿远爹蹲在门槛上,旱烟锅一锅接着一锅地抽,烟锅里的火光忽闪忽闪不停地闪动;鸿远娘坐在炕上不停地哭泣。赵紫云从娘家回来,看着两位老人如此这般,心里非常难受。想想父母亲交代的话,赶紧上前安慰:“爹,娘,鸿远没事,过些时日说不定就回来了。”鸿远娘止住哭说:“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爹娘都这么说。”“你爹娘说的可是真的?”“娘,你想啊,鸿远既没杀人,也没放火,凭啥呀?”鸿远娘想想也是,说:“是啊,我娃没干犯法的事,凭啥呀!”紫云说:“娘,你和爹都放心,把身体养得好好的等鸿远回来。要不鸿远该怪我了。”“娘知道了。”李老汉在一边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说:“媳妇,你放心,我和你娘都会好好的。”
赵紫云跟公公婆婆正说着话,看见岳少峰走来,赶紧招呼:“少峰,我把教书的事辞了,你来狐三村教吧!”少峰说:“你不能辞,好不容易有一份工作。”“之前,我跟鸿远都商量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但目前你还不能辞,我暂时在关家窝那边反而更好。”“那好吧,我就先干着。只是鸿远……”少峰说:“鸿远被抓,我也感到很突然。不过,你们先别急,看看情况再说,这事会有人管的。”鸿远爹问:“你说这事会有人管?谁会来管鸿儿的事?”“大伯,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谁会来管,凭一种直觉。”少峰望着老人困惑的表情,心中也没有答案。
从鸿远家出来,少峰的脑子就不停地在思考。目前情况下,鸿远不在他就是主心骨,刊物交给关山负责,那刊物印出来如何分送?送往哪里?学校还等着他去上课,他不由得加快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