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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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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条峰峦》连载

第一十一章

鸿远准备走了。紫云为他准备着要走的行囊,边收拾边说:“你每次回来都是住不了几天就又要离开,就不能多待几天吗?”“等赶走了日寇,大家有好日子过了,我会天天待在你身边。”紫云撅着嘴说:“你就哄哄我吧,我哪有那福分。”“城里的学习班办起来了,我还得去别的地方看看。”“我也想扛枪练兵。”“革命不光是扛枪在战场上拼杀,还有很多不同的形式。比如之前你保护党的文件;你在门口为我们站岗放哨,搜集信息传递情报等等,都是革命工作嘛!”“这么说我已经革命了?”鸿远笑笑纠正说:“你已经开始革命工作了。”“那我还不是你们的人?”“在我心里啊!你早都是我们的人了。”紫云望着鸿远走远,一脸的不舍得。

十月底的天气渐渐转凉,少峰安排好培训班的工作,趁空想去看看弟弟,这是他第三次去看弟弟。虽然他没有频繁去看弟弟,但在他心里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弟弟。两年没见少青了,也不知现在长啥样了,长高了还是瘦了?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张店是运城盐池通往茅津的必由之道。因这里第一家店铺是姓张的开的羊肉泡馍铺而远近闻名,故而得名。张店塬是古平县境内最高的塬,塬面处于中条山顶端,微微起伏的塬面散落着多个自然村。斜树凹位于一低凹处,一年四季的山风或大或小从未停歇过,周围的树木全被山风刮得往一边扭斜。当地有这样一句话来形容山风的不间断性: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什么都是利害相连,张店塬与风的关系亦是如此。夏天,当山南山北的古平县盆地和运城盆地被毒日头烘烤得像两个大蒸笼时,这里则是凉风习习,不受一点酷暑困扰。但到了冬天,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不管古平县和运城气候如何温暖,如何落不住雪,这里都是寒风刺骨,冰雪一层层地往上叠加,直到来年四五月份还难以消尽。少青待在山上,夏天还好说,可到了冬天咋办?少青的薄棉衣不知道能不能抵得住寒风?想到此,少峰非常自责,应该多来看看弟弟,他怀着极其愧疚的心情走到山顶。还好,山风没有想象的那样大,如果真是大起来,估计会刮得人站都站不稳。少峰庆幸今天是个好天气,他望望周围的树木都是倾斜的姿态,知道斜树凹就在眼前,激动的心情油然而生。

斜树凹处于低凹处,比四周高处相对要避风些。朝阳的地方有不少汉子闲着无聊,靠在地埝根晒日头,嘴里不停地胡侃瞎谝,说这个媳妇奶头小,那个婆娘屁股大。对这些乱侃瞎谝的话,年轻娃们不感兴趣,则是玩起了顶拐拐。他们扳起一只腿折成牛介头似的倒“v”型把膝盖顶出去,另一只腿单跮着拉开距离,然后一起往前猛冲对方,用膝盖互顶互压互克,企图把对方打垮治服。这种顶拐拐的游戏,村里年轻人都会。年轻人玩得正起劲,没人注意村里来人。

岳少峰扫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向村里走去,进村正好遇到一位热心的大婶,带着他来到姓郭的人家。大婶推开门喊:“郭大哥!”一个留有胡须的老汉听到喊声,用手扳着如同雷达似的耳朵说:“买山货?没有!”少峰说:“老伯,我想问少青?”“噢!你说路不通?山里的路不像城里的路!”少峰见老伯说话老打岔,想必是耳朵不好使。于是,又耐心地一字一句慢慢说:“老伯,少青在你这搭不?”“你说想借杆秤?”大婶见此情景,又好气又好笑,皱着眉头说:“你这个老东西!人家娃问你话哩!干嘛老打岔?”郭老汉马上接过话茬说:“你咋骂人呢?”大婶没好气地说:“骂你就听见了?”郭老汉又说:“干嘛不说了?”大婶没再搭理他,对少峰说:“跟他说话真费劲。小伙子,你是来寻少青吧?”“大婶,少青您认识?”“认识认识。”“那您知道少青还在郭老伯家吗?”“不在了,一年前就不在了。”“那您知道少青去哪儿了吗?”“我也不知道少青去哪了。只是听郭老汉说,一年前,少青在山上放羊,不知从哪冒出一伙土匪,连人带羊都不见了。这不,郭老汉一着急耳朵也不好使了。”少峰喜悦的心情顿然消失,他不知道心里是啥滋味。父母相继去世,妹妹不知何处,现在仅有的弟弟也寻不到了。他非常想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以此来宣泄憋在心中的痛。但他没有,他强忍着对弟弟的思念与牵挂,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又向凤凰城走去。

少峰从斜树凹走到塬边,远远眺望掩映在竹林中的凤凰城。这是他和弟弟妹妹生长的地方,这片土地对他来说,从骨子里都浸透着浓浓的情感,怎能会不为之努力奋斗呢?不仅仅如此,国家还面临着日寇地侵略,美好的家园随时都会陷入日寇的铁蹄之下,作为古平县的县委书记,如何带领党员和人民群众战胜困难战胜敌人呢?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使命和责任是前所未有的。他不能再想弟弟的事了,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凤凰城走去。

少峰走下塬面,走过田野,走过城边的一片竹林,突然听到“杀!杀!杀!”的声音。他止步观察起来:一个姑娘甩着大辫子,手里拿着镢把在竹林里练刺杀,练得满头大汗,不停地用衣襟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当觉察到有人在看她时,显得不好意思起来。少峰走上前说:“你叫啥名字?”“我叫石妹。”“你咋一个人在这里练?”“学习班没有一个女娃,我去人家也不要。”“你家住哪?”“就在南城。”“我记住你了。”石妹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走远,回头继续练刺杀。

岳少峰直接来到凤凰城文昌阁大院,对关山说:“咱们学习班这么多的学员,你不觉得还缺点啥?”关山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缺点啥?”“你看,培训班办了好几期了,却没有一个女的。”“女的能干啥嘛?”“你可别小看女的。这是一支不可缺少的力量,抢救伤员,护理伤员,没女的行吗?从明个起,开办一个女子培训班。”

次日,文昌阁大院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女子培训班。石妹和几个女娃也扛着竹竿镢把,在院里练队列,练走步,引来了一群媳妇婆娘在边上咯咯咯地笑。

狗娃和一群小娃娃也跟着看热闹,他看见几年前拾麦子打破少青头的那伙坏怂娃也在里面,其中就有那个锅盖头铁蛋。他真想上去揪住他狠狠揍两下,解解心中之气。

男队员中的石头当然也没忘记当年城里一伙娃投石块打伤少青的事,见了铁蛋几个不免要旧事重提。铁蛋只是敷衍地笑笑说:“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打的。”然后诧异地说:“你咋光记着我?咋没记得他?”又指指牛二柱。石头笑着照铁蛋肩上就是一拳:“我就只听喊你的名字。”牛二柱说:“这事就算扯平了,不能再提了?!”石头说;“谁还有工夫再说这事?练!”周围的队员都笑了。

石妹被关山安排为女子班班长,她走得很认真,边上的媳妇们看着她扛着竹竿学走步,笑得前仰后合。

中条山各种抗日救国培训班办得热火朝天,山西省牺盟总会非常重视,为了进一步加强地方工作,专门向各县下派了特派员检查指导工作。

这天,郑曦带着身穿灰色军服的一男一女来到狐三村一完小,进门就喊:“岳先生,你看我带谁来了?”少峰从办公室出来一看,惊喜地喊:“俞倩!”“少峰!”两人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并紧紧地握手。俞倩又介绍了王力合同志,协助地方工作。少峰激动地说:“俞倩力合同志,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也接到上级指示,牺盟会的班子人员亟待调整。现有的人员多数是些商界政界人物,工作多浮在表面。”俞倩说:“这个情况我听郑曦同志说了。这次省委派我们来的重要任务就调整牺盟会班子成员和建立抗日队伍。力合同志是黄埔军校毕业,文化素质高,工作上能独当一面;总会调郑曦同志去夏县牺盟会开展工作,特派员工作由我来接替。咱们几个先议议,首先如何调整牺盟会班子,才能有利于今后的工作。他们马上在一起研究起来……俞倩说:“就这么定,尽快开会宣布。”

此时,少峰话题一转急切地问:“俞倩,我听徐清源老师说你考到运城女子师范了,咋又去了太原?到底咋回事?”“之前我是考到运城女子师范了,可我父母固执,我无法解决学费生活费问题。无奈之下,听说太原纺织厂招工,我又考到太原纺织厂当了一名纺织女工。”“那咋又到牺盟会?”“我在纺织厂没干几个月,卢沟桥事变爆发,太原街上到处都是游行抗议的队伍。我们女工也不甘落后,上街发传单,贴标语,搞演讲,后来听说牺盟会抗日救国学习班招人,我又报考了学习班。学习班结业后,又被分到咱古平县了。没想到转来转去,转了一大圈又转回来了。”俞倩的话,把几个人都逗笑了。少峰说:“你还是快人快语,办事利索果敢的那个俞倩。”“我这个秉性恐怕难改了。”“那以后咱们就在一起工作了。”郑曦开心地说:“看到你们是老相识,这以后工作配合就没得说。我也该去夏县了。”少峰关山依依不舍地把郑曦送走后,又安排俞倩先在书院住下,以便开展工作。

很快狐三村傅说书院召开了古平县牺盟会整改大会。参会人员有工、农、商、学、政各界人士,还有学习班的学员,会场上参会人员众多,黑压压坐了一片。主席台上就坐的是关山、俞倩、岳少峰、王力合等人。大会的主要任务是宣布岳少峰、俞倩、关山、王力合等同志为古平县牺盟会成员一事。会长由岳少峰同志担任。大会最吸引人的是两个讲话,一是古平县牺盟会会长岳少峰的讲话,另一个是省牺盟会特派员俞倩的讲话。岳少峰讲:“乡亲们,团结抗日是当前之大事,牺牲救国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在国家生死存亡的危难关头,我们这些中华民族的子孙们,要挺身而出,团结起来,抗击日寇,用实际行动来保卫我们的国家,保卫我们的家园,保卫我们的父老乡亲和兄弟姐妹……”岳少峰的讲话赢得全场一阵掌声。说明他的讲话极能鼓舞人心,讲到大家的心坎里了。俞倩开始讲话,台下出现不一样的声音。本来刚才她在主席台上一落坐,台下就投来诸多惊奇的目光,这时她开始讲话,下面的议论声就更大了:“看人家这女的,真不简单啊!”铁蛋转着锅盖头说:“听说还是省里派来的呢!真了不起,哪像咱们这里女娃一个个拉不出圈门。”石妹瞪了铁蛋一眼说:“谁说我们女娃拉不出门?”铁蛋赶紧赔不是:“好好好,说错了还不行?”俞倩听到议论声笑了笑讲道:“乡亲们,兄弟姐妹们,我们今天为啥聚集这里开这个会?就是因为日本鬼子已经打到咱们家门口了,日寇不仅侵占了我国东北大片土地,致使我们几千万同胞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紧接着又挑起卢沟桥事变,借机把魔爪伸到我国华北,到处烧杀抢掠,残害我们父母兄弟姐妹,抢夺我资源,霸占我国土,无恶不作,丧尽天良!我们作为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能袖手旁观吗?不能!能坐视不管吗?不能!能说这事与自个无关吗?不能!”讲到此台下有人发问:“那我们咋办?”俞倩还未应答,就有人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众人跟着振臂齐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团结抗日!”“保卫家园!”“小日本从中国滚出去!”……一阵口号声过后,俞倩又接着讲:“兄弟姐妹们,强盗的铁蹄踏进了我们的国门,横冲直闯地来到我们家门口,我们还能坐得住吗?我们还分男女老幼吗?抗日是每个人的事,不分年龄,不分党派,不分职业,不分贫富;有钱出钱,有物出物,有力出力。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万众一心,才能形成强大的合力,才能把小鬼子赶出中国!我们才能有和平安宁的日子!牺盟会就是组织大家,带领大家抗击日寇的。岳会长刚才作了精彩的讲话,我们一定要按照牺盟会的统一安排,才能有条不紊地把抗日救国的大事做好。大家有没有信心?”“有!”全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古平县牺盟会人员调整后,岳少峰开始以牺盟会会长的公开身份带领大家开展抗日活动。会议结束后,他和俞倩边走边交谈。“俞倩,你讲得太精彩了,很鼓舞士气,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没想到这段时间没见,你的变化就这么大。”俞倩笑了笑说:“我觉得你变化也挺大的,与我之前认识的大不一样。”“噢!我之前是啥样子?”“之前是文质彬彬,还有点书生气。现在不一样了,完全是一个成熟的领导。”岳少峰笑笑说:“这都是一点点磨练出来的,形势所迫,我们都不得不快点成熟起来啊!目前,我们在加强对青年、妇女、农民等人员军事训练的同时,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啥问题你说?”“之前,郑曦和关山一直说训练经费问题,向县长要了几次,这个县长阳奉阴违推三阻四,说县府困难拿不出经费。其实根本就不愿给我们经费,更不用说买枪支弹药武装我们的人了。”“那咱们就发动社会募捐。”少峰犹豫地说:“你这个主意是好,只是我们县大多是穷苦人。”俞倩说:“普通人要捐,朱门大户有钱人更要捐。我们几个就专门寻朱门大户捐。”

在牺盟会地组织下,一场抗日救国的募捐活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凤凰城大街上,石妹铁蛋几个很快拉起了“古平县牺盟会抗日救国募捐活动”的横幅,还有准备好的募捐箱。石妹、铁蛋和几个青年不停地吆喝:“积极抗战!守土有责!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物出物!多的不限!少的不嫌!父老乡亲们!兄弟姐妹们!小日本已打到咱们家门口了,我们要团结!要齐心!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物出物!……”石妹、二柱、铁蛋,还有石头一伙小青年不停地吆喝,如同一场精彩地演讲,感动了许多民众,大家纷纷拥上前去往募捐箱里塞钱。一个妇女抱着手里拿钱的娃娃挤向募捐箱,一个老爷爷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钱往跟前挤,路边的乞丐也往募捐箱里塞了一个脏兮兮的麻钱,紫云把几天卖布的钱全捐了出去……

凤凰城商会会馆也同样在进行着募捐活动。岳少峰和俞倩关山等人正组织商界人士开会。参加会议的有城北的毛老大,城西的赵明轩,城南的石有才、牛礼邦等,大约二十多人,主席台上有岳少峰、俞倩、关山、王力合等人。岳少峰讲:“各位商界名人,今天的会议议题很明确,就是为抗日工作募捐。面对国难,大敌当前,在座的诸位都是豪门大户,商界的精英,今天大街上的平民,无论男女老幼都在为抗日捐款,就连路边的乞丐都在往募捐箱里塞麻钱,场面实在令人感动。话说到此,我想诸位都是明白人,后面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少峰讲完,下面议论纷纷,互相询问,都说还没想好,其实都不知该捐多少合适。大家愣了一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一个带头。牛礼邦说:“没人先捐我捐!大洋二十块。”说完大家都在看他。“看啥看?还有小麦十石。”岳少峰说:“记账员,快记上。”记账员边记边唱:“牛礼邦捐大洋二十块!小麦十石!”牛礼邦捐完后补充说:“我可是这里收入最少的,你们不能跟我一样啊!”逗得大伙都笑起来。接着毛老大说:“我捐大洋五十块,小麦二十石。”记账员又重复唱道:“毛老大捐大洋五十块,小麦二十石。”石有才也同样捐了,后面的也都跟着捐了,最后只剩下城西的赵明轩了。牛礼邦见大家都捐了,赵明轩却没动。笑了笑说:“老赵,你把儿子送日本留洋去了,这日本人打来了,你咋不动?还是在想日本人来了是该捐还是不捐?”一副想看笑话的样子。赵明轩本想把儿子送日本留洋能光耀门庭,不曾想却成了别人取笑的话柄,但又不想跟这些人争。于是冷冰冰地说:“说募捐的事,你扯我儿子留洋的事干嘛!两个搭边吗?”“人家老毛老石的娃去太原上学都捐了,你娃去日本上学就更应该捐了,你为啥不捐?你还等啥?等日本人打来?”赵明轩没好气地说:“你不说话谁把你当哑巴了?”逗得大伙哄堂大笑。“嫌我说,那你捐啊!”“我捐大洋一百块,小麦五十石。”赵明轩的捐数像一团无形的棉花团紧紧堵住了牛礼邦的嘴,也堵住了诸家之口,大家一时愣住了,刚才想取笑赵明轩的牛礼邦也哑口无言。此时,会场气氛瞬间如凝固一般,大家一声不吭,场面显得有些尴尬。岳少峰站起来开始鼓掌,大伙愣了片刻也跟着鼓起掌来。

到场的人都捐了,可不到场的人呢?此时,牛礼邦又说:“老丘秃呢?老丘秃今个咋没来?”有个人说:“听说老丘秃病了。”牛礼邦说:“啥病?我看他是在装病,不想捐。脑袋的头发都想没了,整天不知想啥哩!”逗得在场的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牛礼邦也跟着笑起来,站起来说:“走!到他家看看去,看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几个人纷纷跟着牛礼邦向老丘秃家走去。

老丘秃有个与常人不一样的脑袋。脑袋特别怪样,寸草不生的顶部犹如广袤的戈壁,周边却硬生生长出了一圈茂密的灌木丛来,这种强烈的反差越发衬托出顶部的油滑光亮。老丘秃不仅不让儿子门墩参加抗日训练班,捐款时还躲在家里不肯去。此刻,如同马戏团里的小丑,扮演着一个滑稽可笑的角色。他躺在炕上,额头上搭条白毛巾,不停地在那哼哼。老婆在边上数落道:“你这个老东西,人家都去商会开会去了,你窝炕上哼哼个啥?”老丘秃停住哼哼说:“你娘们懂个啥?”接着又开始哼哼。老婆说:“你在家里哼哼别人又听不见,倒把我哼哼得厌烦。”老丘秃一把扯掉头上的毛巾,骨碌一下坐起来说:“你厌烦个啥?我不在家里哼哼,还能躺大街上哼哼?真是的,你不知道去商会开会要干啥?那是叫去捐款捐物。咱家的钱物是大风刮来的?那是我一点点积攒下来的,说捐就捐?就那么轻巧?”“那你说日本人都打来了,不捐行吗?”“就这些穷鬼能把日本人挡住?不是白日做梦吗?要钱没钱要枪没枪,还折腾个啥劲?我才不跟他们凑这个热闹。”“那你说大伙都去捐了,咱能躲过去?”“躲过一阵算一阵。”“那躲不过去呢?”“躲不过去到时候再说!”老两口正在屋里拌嘴,听外面有人喊:“老丘在家吗?”老丘秃一听有人来,赶紧又躺下用被子盖上,嘴里不停地说:“快快快!毛巾毛巾!”老婆赶紧把毛巾又搭在他头上,遮住了半个戈壁滩脑袋,嘴里又开始哼哼起来。牛礼邦进屋,看着躺在炕上一直哼哼的老丘秃心中想笑,但憋住没笑出来,而是说:“老丘,看来你病得不轻啊!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来看看?”他老婆说:“不用不用,躺会儿敷敷毛巾就好了。”牛礼邦说:“病了就得请大夫呀!又不差钱干嘛受这羊罪?”老丘秃哼哼着说:“大夫看过了,说过了这阵子就好了。”牛礼邦说:“牺盟会的人说,这次捐款就结束了。”老丘秃“咕噜”一下又坐了起来,惊喜地说:“这么说是不捐了?”“也没说再让捐。”“没提到我吗?”“没有啊!”牛礼邦一看老丘秃坐了起来,也不哼哼了。故作惊讶地说:“老丘,你不病了?”老丘秃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露馅,又赶紧躺下哼哼起来,并有气无力地说:“我头疼……”进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差一点没笑喷。几个人出门后,他老婆不耐烦地说:“行啦!行啦!别再装了,人家都走远了。”这时儿子门墩说:“爹!你丢人不丢人?”“你懂啥?我跟你说门墩,那抗日训练班你不能去!”“为啥不能去?”“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我就去!”“你敢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爹!别人都去,你为啥不让我去?”“你不懂,别跟着瞎掺和。”门墩不知道爹这脑袋瓜里到底想的啥?

几个人从老丘秃家出来,纷纷议论:“这个老丘秃,就知道他在装。”“这个老东西,到底想啥嘛?”“谁知道他想啥,管他来。”牛礼邦说:“反正我看他没憋好屎。”“你看出啥了没?”“一时半会还看不出个啥,咱就往后看吧!”

赵老爷从商会开会回来心情不错。“他娘,我今个看见俞倩了,这姑娘出息了,没想到啊!”“咋个出息了?你说说清楚啊?”“今个商界募捐,她坐在讲话台上了。”“是吗?在咱家的时候,还真没看出。”“岳老汉的儿子也出息了,他现在是咱古平县牺盟会会长了。”毛夫人又是一个惊喜,说:“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原来的小娃娃,现在一个个都长成大人了。”

赵老爷正在跟毛夫人说着话,俞倩喊着伯父伯母从大门进来。“是俞倩姑娘啊,刚才跟你赵伯还在说你呢!”“说我啥呢?”“说你出息了,还坐在讲话台上。”“伯母,那是我的工作。”“你跟伯母说说,这一向都去哪工作了?”“伯母,我去茅津教书后,又考到运城女子师范。我那父母根本不像您和伯父,太固执了,就是不给我生活费,还坚持叫我回来嫁人。我没办法,又考到太原纺织厂工作,后来又到省牺盟会工作,后来就又回来了。”“好贼羔!你这鬼丫头,可真能折腾。”赵老爷说:“这一折腾啊!可折腾出息了。”俞倩说:“伯父,你今天可是带了个好头。”“我最后一个捐,还带啥好头。”“您虽然最后一个捐,可您捐得是最多的,能不是好头吗?回来的路上,大家一直夸您呢!”“老了,啥也干不了啦,只能捐点钱物。”几个人正说着,小紫燕蹦蹦跳跳从外面回来,进门见到俞倩就喊:“俞倩姐姐,我想死你了。”俞倩见到紫燕惊讶地说:“哟!小紫燕长这么高了,都大姑娘了。”“俞倩姐姐,你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我家,你去哪了?”毛夫人说:“你俞倩姐姐啊!现在可出息了。”紫燕说:“做大官了?”逗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俞倩忍住笑说:“姐姐没做大官,姐姐就是有了一份自己愿意干的事。”紫燕有些似懂非懂,但她马上话题一转说:“俞倩姐姐,我们学校今天搞募捐了,我把我的零花钱全捐了。”“那你跟姐姐说说,为啥要捐钱?”紫燕思索了一下说:“因为小日本打来了,大家要团结抗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小紫燕长大了,再不是过去跟着姐姐屁股屁颠屁颠跑的跟屁虫了,再长长也能像姐姐一样做事了。”“真的吗?”“当然是真的。”俞倩又对赵老爷说:“伯父,紫云最近在学校吗?”“紫云有孩子了,没再教书。”“有空我想去看看她。”毛夫人要俞倩住家里,俞倩说已经在书院住下了。俞倩忙着要走,赵老爷一家人把俞倩送出了门,一直望着俞倩远去的身影。

捐款捐物工作在群众中影响不小,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但还有一个急待解决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上级要求各县为山西新军招募新兵,以扩大山西正规军的抗日武装力量。岳少峰说:“力合同志,这方面你是内行,你来说说。”王力合说:“我们目前培训的学员中,有很多优秀分子,不妨抽调出一部分来,组成一支强有力的精干队伍,再继续加强训练,训练好随时待命,有需要即刻出发。”岳少峰说:“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定。目前太原已经沦陷,形势非常严峻,即使我们各区的抗日大队成立,但刚组织起来的年轻人,没有任何经验,如何应对强大的敌人?”王力合说:“再抓紧时间从各区抽调一批素质好,思想过硬的骨干人员,组成军政教官训练班。只要把这批骨干力量训练好了,就能进一步训练下面的队员,还愁新兵带不出?”岳少峰说:“这是非常好的想法,只是你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如果上级能给我们多派几个军事教官,那我们就不发愁了。目前只能辛苦你了。”王力合说:“只要能把我们的队员训练出来,再辛苦我也不怕。”

凤凰城文昌阁大院,一批精选出来的骨干队员整整齐齐地坐在黑板前的砖块上听讲。黑板上写着“游击战”,王力合教官把游击战的打法耐心地讲给学员听。他讲得很仔细,学员们记得很认真,还不时有学员提问,他都耐心地一一解答。王力合说:“今天所讲的游击战,都是些理论上的东西,主要是实战时要做到机动灵活。课后大家再好好琢磨琢磨,下一课讲麻雀战。”……

骨干学员训练班进行得扎实有序。王力合坚持每天为学员讲课。“学员们,这些天给大家讲了各种战术的打法,大家也在课后不停地琢磨讨论,又提出了不少问题,这是非常好的学习态度,说明大家的思想真正融入到学习中来。这些都仅仅是理论上的学习,具体在实战中还要灵活运用,要在实战中不断学习不断总结,才能逐步提高。毛主席说过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现在学员们还有啥问题,尽可以提出来。”牛二柱说:“老师,咋没有讲阵地战啊?”王力合笑了笑说:“据目前情况,敌我力量悬殊之大,阵地战对我们来说暂时不可取,以后有机会再给大家讲。”牛二柱听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王力合又接着讲:“战前要掌握自己的兵力情况,还要摸清敌人的情况,做到知己知彼,这个很重要,只有做到知己知彼,才能做到百战不殆。实战时,要根据具体情况做出准确判断,灵活运用,切不能生搬硬套。在实战中要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丰富实战经验,才能提高实战能力,才能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希望大家回去后,要认真讲给队员们听,让队员们反复讨论,使他们在实战时能明白指挥官的作战意图,才能很好地予以配合。”此时铁蛋说:“听说日军的武器家伙很厉害,火力很猛?”王力合说:“不怕,再凶猛的野兽也有它软肋的地方。我们古平县地处中条山中部,绵延三百多里,山脉起伏,沟壑纵横,易于隐蔽便于伏击,是开展游击战的好地方。只要敌人来犯,我们就捡他的软肋打,把他打残打死,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学员们一阵热烈的掌声。

正当骨干训练班接近尾声,准备把训练扩展到各区镇乡村时,上级也及时派来了十多个身着灰色、黄色不同军服的年轻教官来。关山跟岳少峰介绍说:“这是省里给我们派来的教官。”岳少峰高兴地对教官们说:“你们来得真及时啊!我们正发愁教官不够呢!”寒暄后,岳少峰带着教官们来到凤凰城文昌阁给大家介绍,学员们见来了这么多军事教官,一下子兴奋起来。

各地的军事训练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此时,在外地上学的吴中建杨永生任万川等人也相继回来参加训练,让岳少峰惊喜不已……

经过三个月的严格训练,学员们的政治素质和军事素质得到极大提升。文昌阁大院,一排着装朴素队列整齐的学员正准备待命返回各区。

王力合开始点名:

“傅跃华!”“到!”

“毛瑞兴!”“到!”

“吴中建!”“到!”

“卫青山!”“到!”

“杨永生!”“到!”

“梁虎生!”“到!”

“裴永安!”“到!”

……

“现在由岳会长给大家讲话。”

“同志们,大家的训练就结束了。从今天起,就要奔赴到各自的岗位。在你们离开之前,我要送大家几句话:第一,在做好指挥官的同时也要做好教官,带出一支过硬的队伍;第二,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才是我们这支队伍不断发展壮大的根本;第三,坚定信心,不怕困难,敢于斗争,敢于胜利,敢于歼灭来犯之敌。”岳少峰的话音刚落,一阵热烈的掌声。掌声过后,岳少峰又接着讲:“今天还有一件重要任务。按照上级指示精神,要从我们训练队伍中抽调一百名优秀队员,编入正规军奔赴前线抗击日寇。大家回去后,要积极配合,挑选出你们的精兵强将支援前线。能不能做到?”“一定完成任务!”最后岳少峰喊道:“傅跃华!”“到!”“卫青山!”“到!”“你们俩具体负责这项工作,要抓紧时间完成任务。”“是!”……

为山西新军征兵的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各区队队员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希望能把自己选上,奔赴前线抗击日寇。

凤凰城文昌阁大院,一区队毛瑞兴训练完队员在队前讲话:“今天上午操练就到此,现在我给大家宣布一项重要事情。省里要在各县抽调精兵强将,编入正规军支援前线,我们古平县也要抽调一百名队员去支援。其他区队都已经抽调好了,现在就剩咱一区队的队员还没定下来。经过研究决定,被抽调的队员名单已经确定。”此时,队伍里队员有些不安,都在互相询问。铁蛋说:“不知有没有我?”二柱说:“你那稀屎沟样,跑都跑不动,准没有。”铁蛋不服气地说:“就你好,你能选上?”铁蛋又问:“铁虎!有你吗?”“不知道。”此时,毛瑞兴清了清嗓子念到:“王战兵,毛铁虎……”铁蛋说:“铁虎!有你有你。”被选上的队员脸上洋溢着自豪感,没被选上的铁蛋二柱沮丧不已。毛瑞兴说:“念到名字的队员出列!”队员们迅速出列排成一队。

文昌阁大院,一时间出现了妻送郎,父送子,母送儿的动人场面。亲人们挤在院子里,争着与亲人话别,说不完嘱咐的话。没被选上的铁蛋、二柱等队员在边上投去羡慕的目光。此时,岳少峰、俞倩、王力合、关山一行走来。一声集合哨响,被选好的一百名队员迅速排成整齐的队伍,等待出发。岳少峰走到队列前,郑重地讲道:“同志们,你们是从古平县几千名队员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代表着古平县人民的重托。被编入部队后,一定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狠狠打击日寇侵略者,不辜负全县人民对你们的厚望。大家有没有信心?”“有!”傅跃华说:“请岳会长放心,请古平县人民放心。我们一定不辱使命!不负众望!狠狠打击日寇!”“好!你们到运城之后与各县聚集,统一编队,统一指挥。”卫青山说:“我们一定服从统一安排。请岳会长放心。”此时,一个老婆婆跌跌撞撞地赶来,边走边喊:“青山!青山!”“娘,你咋来了?”“儿啊!你这一走,啥时候才能回来?”“娘,等打走了小日本鬼子,我就回来了。”老娘双手上下抚摸着儿子,然后撩起衣襟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拴着红线的小银锁塞到儿子手中说:“你在外面千万要照顾好自个,子弹可不长眼啊!你打跑了小日本,可一定得全全乎乎给娘回来啊!”“娘,您放心,儿一定回来。”傅跃华说:“大娘,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能回来。”老婆婆拉着儿子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岳少峰以及送行的牺盟会成员一一跟大家握别,与傅跃华卫青山握别,他们与乡亲们一起目送着这支由古平县优秀青年组成的抗日队伍怀着对日寇的刻骨仇恨,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抗日一线的征程。

运城师范大操场上集合着从各县征来的新军队伍。傅跃华卫青山带领古平县一百名队员与其他十二县抽调的两千多名抗日新兵,再加上师范等各大院校报名的学生,大约四五千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待命出发。运城牺盟中心负责人握着张恒宇主任的手说:“张主任,你是军校毕业的,上级组织把这支队伍交给你,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这副担子不轻啊!”张恒宇说:“请组织放心,我一定带好这支队伍。”李鸿远说:“老师,我就是不放心您的身体,你能吃得消吗?”“我虽然年龄比你们大点,但还不算太老,还能为国家出力,这点你们放心。”李鸿远紧紧握住张恒宇老师的手激动地说:“有老师在,河东人民就放心了。”张恒宇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新兵后,铁蛋情绪非常低落,说:“二柱,我以为你能被选上,结果你和我一样。”二柱叹了口气说:“谁知道咋搞的嘛,条件咋这么苛刻,我也没想到。”“就你还嘲笑我跑不动是稀屎沟,你也没强到哪里去。咱们这回算是抬不起头了。”二柱不服气地说:“啥抬起头抬不起头?选不上就抬不起头了?那这么多选不上的人都不活啦?”他不服气地瞥了铁蛋一眼。队长毛瑞兴走来说:“咋的啦?一个个蔫不拉叽的?”铁蛋“腾”一下站起来说:“队长!凭啥我们就选不上?”“选不上就泄气啦?这搁是我呀!选不上更要好好练,憋着劲,把自个练得棒棒的,让他们看看,看谁还敢小瞧咱?!”几个队员都直愣愣地望着毛瑞兴。“看我干嘛?我说得不对吗?只要你们把本事练好,在哪都是好样的。”几个队员若有所悟,马上又投入到训练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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