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平县抗日民主政府在东部山区涧阳镇成立后,李鸿远与高杨进行了一次长谈。李鸿远说:“现在我们的力量逐步发展壮大,东部的土地就能分给无地的农民。这是我们建党时的初心使命。”高杨说:“张恒宇主任现在咋样了?”“张恒宇主任自从带着新军去前线抗日,从忻口打到中条山,又从中条山转战到太岳山区,一次遭遇日军围困,在突围途中不幸中弹牺牲。”高杨听了非常惊讶。李鸿远说:“中条山对敌斗争同样是困难重重,不管道路如何千难万险,我们都要奋力前行。我们的抗日民主政府已经成立,新的工作要尽快开展。目前,土地改革是党在农村工作中的重要任务,我们要借此机会在东山根据地,尽快开展土地革命运动,把少数人占有的大量土地分给广大佃农,使农民真正做到耕者有其田。这样,才能把广大农民从贫苦中解脱出来,充分发挥农民群众的积极性。”高杨说:“这段时间要组织人员深入下去,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打消他们的思想顾虑,尽快把这项工作开展起来。”李鸿远说:“土地改革,是我党的在广大农村实行的一项重要政策,要稳步扎实地向前推进。你这个新县长,担子可不轻,一定要与少峰同志好好配合,把工作搞好。”
土地革命运动将以前所未有的形势在古平县东部山区展开。李鸿远、岳少峰、高杨、关山、梁虎生等人正在紧锣密鼓开会研究,制定土地改革具体方案。高杨说:“首先,我们要搞清少数大户占有的土地量,再摸清佃农佃户的数量。这样才能做到心中有数。”岳少峰说:“这一工作可以具体由三区队梁虎生带人去做,他们是当地人,对当地的情况熟。”高杨说:“梁虎生不是抗日游击队队长吗?”岳少峰笑着说:“咱们古平县的干部都是多面手,抗日打仗是游击队长,土地革命就是工作队队长。”高杨说:“好!就按你说的办。”工作刚安排完,王力合带着一队身着灰色军服的人兴奋地走来。岳少峰高兴地喊:“傅跃华!”“岳会长!”岳少峰说:“我这个会长早都被七专署撸了。”大家一听都笑起来。岳少峰一边招呼着大家,一边吩咐梁虎生:“今天宰只羊,胡萝卜炖羊肉,为傅团长接风。”
梁虎生走后,岳少峰跟李鸿远、高杨介绍说:“这就是之前配合第四集团军在中条山作战的山西新军,不过……”李鸿远说:“你不用介绍,我们在太岳山区就在一起与日军周旋。你忘了之前,我跟你说过的有一队八路军来?你没看看他们这身行头?”逗得几个人都笑起来。岳少峰说:“行头确实与之前不一样了。快说说,你们撤出中条山之后的情况,怎么卫青山没跟你一搭回来?”一说到卫青山,傅跃华神情就显得沉重,说:“我们被迫撤离中条山后,就编入八路军序列,这几年一直在太岳山区与小鬼子周旋。在一次与日军激战时,青山同志为了掩护大家撤离牺牲了,王战兵和几位同志也牺牲了。”傅跃华声音有点哽咽,大家都跟着难过。吴中建说:“听说八路军又是炸飞机,又是打军列,又是炸铁路,打了不少胜仗啊!”傅跃华说:“是啊!八路军一直在与日寇不停地战斗。这几年,我是深有体会啊!说说你们,我们撤走后,中条山这边的情况咋样?”岳少峰脸上的表情马上凝重起来,说:“第四集团军撤走后,七专署强行解散抗日武装,解散牺盟会,到处抓捕牺盟会干部,抓捕共产党员,后来的国民党守军,第五第六两个集团军,共八个军十九个师,大约二十万人,被日军打得溃不成军,被俘的被杀的不计其数啊!七专署了逃过黄河,作鸟兽散了。中条山防线溃败后,日军到处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残害百姓,他们不仅杀害近两万名战俘,就连老百姓也不放过,光咱们古平县就有近万名老百姓被炸死或被戳死枪杀,路上尸骨随处可见,豺狼肆意出没,真是惨啊!”大家气得咬牙切齿。岳少峰又说:“国民党军溃败逃走后,我们又重新组织起抗日游击队,坚持与日寇进行斗争,袭击日军运输队,炸日军碉堡,偷袭日军据点,打击日军策反伪军,也取得了一定的胜利。”至此,大家的表情由愤怒又转为喜悦。傅跃华说:“行啊!你们的战绩也不小啊!”岳少峰说:“八路军来了,我们就更有底气了。”李鸿远说:“八路军来了,我们军民一心,好好打几个胜仗。”岳少峰说:“鸿远,之前我听你说,八路军过几天就来,我还半信半疑的,没想到这真的就来了。”说得大家都乐了。此时,傅愣强跑来报告:“岳会长,张村据点的警察队被日军全部杀害了,包括拐巴子在内,还有小六子……”岳少峰本想把拐巴子争取过来,没想到拐巴子被杀,他感到心里沉沉的。停顿了一会儿说:“东部山区现在有所稳定,学校要抓紧时间把孩子们叫回来上课。对下一代的教育工作我们不能放松。”
涧阳镇学校很快复课。岳少峰听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想到了之前难民儿童教养所的孩子们撤退时的情景。当时是他秘密安排俞倩协助转移的,时间过去近四年了,孩子们有下落了,俞倩至今却没有任何音讯。难道是……岳少峰这种担心愈加强烈,他不敢往下想,他更不愿意往坏处想,他相信俞倩一定还活着,她一定在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长时间没有俞倩的音迅,岳少峰心里的那种牵挂和担忧又骤然加剧。此刻,他才意识到俞倩已经悄无声息地占据了他内心世界,再也无法把她从记忆中抹去。有了这种感觉,他更加强烈地感受到,在工作和生活中,没了俞倩的影子,他似乎心里少了点什么,这种感受似乎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陷入深深地思念……
此时,小通讯员跑来说:“岳会长,快回去,有人看您来了!”岳少峰一边想着一边朝驻地走去。他看到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八路站在那里朝他微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喜地喊道:“俞倩!”“少峰!”俞倩情不自禁地跑上前去,与少峰紧紧拥抱。此刻,少峰也完全忘记了男女有别的禁忌,紧紧地拥抱着俞倩。
这一幕被前来的关山看见,关山也为之高兴不已,却不便留在一旁,正准备离开时被少峰发现。少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开俞倩笑着说:“关山,俞倩回来了。”关山逗趣地说:“回来了好啊!回来了,我们岳会长就解了相思之苦了。”关山的话不紧不慢,却戳破了两人多年不说的隐情。俞倩有点难为情,却又为自己开脱:“岳会长整天忙的,哪有时间想我呀!”关山说:“这你可就错怪岳会长了。”岳少峰忙岔开话题说:“别都站在院里啊!快进屋啊!”少峰把俞倩让进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说:“快说说,这几年你都去啥地方了?”关山说:“俞特派员,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岳会长嘴上虽没说,可我知道,他心里天天都在念叨你。”岳少峰不好意思地说:“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你就别嘴硬了!我还看不出来?”俞倩说:“是真的吗?”岳少峰说:“别听他胡咧咧,你快说说,这几年都是咋过来的?”俞倩就把如何带着孩子们转移,如何在码头受阻,如何被日军押送,如何逃走,如何在黄河上漂流的经过粗略地叙说了一遍。少峰惊讶地说:“你这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啊!真的没想到会是那么惊心动魄。把你打发走后,我就有点后悔了,后悔不该叫你去。”俞倩说:“你当初的想法是赶紧让孩子们渡过黄河,谁知道黄河竟然被日军飞机大炮封死了,过不去。”少峰说:“就是能过也挨不上咱们这些孩子啊!”俞倩说:“是啊!码头上到处都是溃退下来的国民党官兵,真是无路可走啊!不得已,我和孩子们又往祁家河方向跑,结果还是被日军抓住。好险啊!要不是那个日军翻译官,我恐怕就不能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了。”少峰说:“你说的那个日军翻译官是凤凰城人?”“对!他自己说他是凤凰城人,还说我跟他妹妹长得像。”少峰思索了片刻说:“你说的这个日军翻译官极有可能是紫云的哥哥。”俞倩恍然大悟,说:“对呀!我咋没想到呢?之前我还一直想这个人到底是谁,但就是没往紫云哥哥身上想。”少峰说:“紫云的哥哥现在就在茅津据点。”俞倩说:“我看他的本质不算坏,既然能帮我逃走,说明他还有中国人的良知。”少峰说:“他不仅有中国人的良知,经过紫云做工作,已经成为我们阵营的一名战士了。”俞倩说:“太好了,能为我们做工作了。”少峰说:“虽然之前没有明确态度,但一直在帮我们。现在他还在日军据点,一定要严格保密,以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俞倩点点头。
赵紫骏送小栓子去八政据点看病回来,看到日军大卡车在圣人涧弹药库大院进进出出,想必是有大量军火从运城运来。心想:就目前日军对中条山的设点管控,无需这样大批量的弹药。估计日军对豫西另有图谋,一定要把这个情况送出去。目前小栓子在八政据点养伤,茅津周边又没有熟人,情报如何能送出去?这个问题成为赵紫骏眼前最难办的事。他不知如何跟佐藤请假?在大脑里急速地运转着,力求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
佐藤在据点也感到无聊孤独,有了赵紫骏在身边相对好一些,两人经常喝茶聊天,久而久之成为了好朋友。佐藤看见紫骏走来,叫他喝茶,他却说:“佐藤君,我想请假回去一趟。”“来来来!坐下,先喝几杯茶再说。”佐藤给他倒了一杯茶,他端起杯呷了一口说:“佐藤君,我为你推荐一种小时候吃过的豌豆馍馍,特别好吃,你要不要尝尝?”“当然愿意品尝品尝啊!”“那好,我回去让家人专门为你蒸几个,然后带给你,咋样?”“吆西!吆西!”“那我现在就回去?”“着啥急嘛!把这杯茶喝了再走不迟。”赵紫骏喝完茶几上的一杯茶,急匆匆向凤凰城走去。
紫骏先到学校把日军运大量军火的情报说给紫云,紫云得到情报后,立刻赶到关家窝杂货铺情报站。
紫骏回到家后,把佐藤要吃豌豆馍馍的事告诉给田妈。田妈马上一脸不高兴,说:“让我蒸馍馍给小鬼子吃?没门!”“田妈,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佐藤蒸几个。”一提起日本人,田妈就想起两个弟弟和两个弟媳被炸死,三弟又被吓死的情景。田妈在少爷面前尽管压抑住极其仇恨愤怒的情绪,但还是愤然地说:“大少爷,你让田妈干啥都成,让我给日本鬼子蒸豌豆馍馍吃,甭想!”紫骏见田妈为这事生气,自己又不便实话实说,只能耐心解释:“田妈,你不想让我在日本人那里好好的?”田妈数落道:“你说你在哪搭干不好,偏要在日本人那里干?”赵老爷说:“田妈,你就给他蒸几个吧!”田妈见赵老爷搭话,也不好再坚持了,很不情愿地向厨房走去。毛夫人听说儿子要跟佐藤拿豌豆馍馍吃,就想起毛老大被戳死之事,气愤地说:“这个狗东西。”紫骏怕娘再阻拦,赶紧把娘拉到屋里悄悄说了一会儿。
次日下午,赵紫骏带上田妈蒸的豌豆馍馍回到茅津据点时天色已晚。他来到佐藤住处,佐藤拿着豌豆馍馍一个劲“吆西!吆西!”夸赞好,然后张着大嘴吃了起来,越吃感觉越香,高兴地说:“紫骏君,想不到你家乡竟然把馍馍蒸得这么好吃,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甜的馍馍了。”“只要佐藤君爱吃,隔几天我回去一趟给你蒸几个拿来。”“吆西!吆西!”佐藤正在高兴之时,一个小日本兵推开门畏畏缩缩进来。佐藤问:“有什么事?”小日本兵吞吞吐吐地说:“家人来信说母亲病了,等着钱做手术,想跟大佐借点。”佐藤迟疑了一下说:“真不凑巧,我的薪水刚给家里寄回去了。”小日本兵听了此话,眼中溢满了泪水。佐藤转头看了看紫骏,以征询的口气说:“紫骏君,你手头有没有?能不能借点给他?”紫骏望着小日本兵有些同情,但进而一想却摇了摇头。佐藤又转向小兵,一脸无奈的表情。小日本兵转身出门,“哇!哇!”地哭了起来。佐藤苦笑了一下说:“这些个娃娃兵,送来能干啥嘛?还不够闹心的。”从那以后,赵紫骏每遇上这个小日本兵,都要多看他一眼。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一丝笑意,有时心烦意乱,有时愁容满面,有时一个人抱着枪傻愣愣地看着远方,有时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偷偷哭泣,出来时眼角还挂着泪珠。
岳少峰在东部山区打击日寇的同时,又在紧锣密鼓地研究土地改革中存在的问题。此时,傅愣强拿着一封信进来说:“岳会长,你的信。”岳少峰打开信看了一遍说:“目前日军向八政据点调来大批军火,估计是要对豫西动手。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凤凰城西梁后的桥头村,出现一个日军炮兵阵地,开始向河对岸打炮。”王力合说:“日军是想先打陕州?”“就目前情况看是这样。但真正的目的,我看不只是这些。”此时,铁脚板也送来一封信。岳少峰赶紧打开信件看了一遍,眉头紧锁。王力合说:“信上说啥?”“上级给我们下达了一个紧急任务。日军的炮兵对着陕州诸多铁路桥梁,尤其是对灵宝大桥造成了严重威胁,直接关乎到陇海铁路运输线的安危。”王力合说:“上级咋说?”“上级说国民党河防部队,希望咱们配合炮兵摧毁日军炮兵阵地。”王力合说:“上级有啥要求?”“上级指示,要求我们排除一切困难,想方设法配合国民党炮兵,把日军炮兵阵地坚决摧毁!”关山说:“六里坡垴有鬼子炮楼,日军的炮兵阵地就在鬼子炮楼的眼鼻子底下。这如何配合?难不成让我们的队员都去送死?”铁蛋在门口擦枪,马上进来说:“日本人把大炮都能打到对河陕州,打到火车站,那国民党的炮弹咋就不能从对河打过来,把小鬼子的大炮给摧了?”毛瑞兴说:“铁蛋,你叨叨啥来?你懂啥?”铁蛋噘着嘴说:“我就是心里不顺嘛!干嘛他们打个大炮,还要我们来配合?之前打压我们的时候,恨不得把我们都赶尽杀绝。现在倒想求我们了?”毛瑞兴说:“啥求不求的,这不是共同抗日吗?”铁蛋嘟囔着说:“自个打不着,是自个没本事。小鬼子能打着铁路,打着火车,那他们咋就打不着小鬼子的大炮?”岳少峰沉思了一会说:“铁蛋说的这个问题,我也在思考。为什么国民党的大炮打不着日军炮兵阵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力合说:“我们都不是炮兵,咋会知道这些啊!”岳少峰说:“要不然派人实地侦察一下,看是啥情况,然后再想办法。”王力合说:“行!掌握了具体情况,才能做出准确判断。”岳少峰说:“事不宜迟,马上行动!傅愣强,你带铁蛋前去侦察。”“是!”
桥头村位于太阳渡西三四里的地方,因古代河上有桥而得名。日军炮兵阵地就设在桥头村北面的一个山圪塔上。傅愣强和铁蛋趴在桥头村东面一处高地,察看村周围的情况。日军十几门大炮架在高圪塔处,居高临下,不仅河南陕州尽收眼底,而且沿黄河的陇海铁路也一览无余,这些全在大炮射程之内。国民党炮兵从下到上根本观察不到日军的炮阵位置。而且大炮上还伪装有树枝,前面还有几颗小树遮挡着。铁蛋看到这么多大炮,惊讶地说:“好家伙!这么多大炮。”傅愣强仔细观察了一下说:“你再看,那沟里还隐蔽着一个大家伙。”铁蛋一看说:“好家伙!这么大,人都能钻进去,简直就是大炮王。”大炮王特大,炮管长有三四丈,一般炮弹根本奈何不了它。傅愣强也感到惊讶:“怪不得国民党大炮打不着小鬼子的大炮,小炮弹到这大炮王跟前根本就不管用。”
两人侦察完回来,到了凤凰城铁蛋不走了。愣强说:“你想干啥?”“我想回去看我娘。”“你咋就不能等仗打完了再看你娘?”“可这仗啥时候才能打完啊?”傅愣强一时无语,说:“我先在东城门外等着,你快去快回!”铁蛋赶紧向家跑去。
自从铁蛋爹被日军飞机炸死后,铁蛋娘就把儿子当做自己的天,她坚持让儿子去抗日,自己一个人留在家苦熬日子。她时常想念铁蛋,怕儿子跟自己留在家出意外,但又怕儿子在外面有闪失,心里一直纠结着。但一想到铁蛋爹被日本鬼子飞机炸死的惨状,就不后悔让儿子去抗日打鬼子。但生活困苦,度日艰难,铁蛋的舅舅为了姐姐生计,送了两只羊给她养着,希望能为姐姐的生活做些贴补。铁蛋娘则把养羊当成家庭收入的唯一支柱,希望剪些羊毛换些米面维持生计。于是她每天赶着羊在河滩或是在山坡上放牧,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两只羊身上。
铁蛋离开愣强赶回家,看见娘为养羊满身满头都是草屑,心里有一种苦苦的酸楚。娘看见铁蛋回来,高兴地说:“铁蛋,你可回来了,娘跟你说个事。桥头村的日军大炮天天朝对河打,吓死人了,那对河肯定死了不少人。你是不是回来看大炮来了?”“娘,你别问,我看了你就走。”铁蛋娘赶紧回屋拿了两个黑面参和野菜的馍馍塞给儿子。
铁蛋从家里出来见到傅愣强,高兴地把一个馍馍往愣强手上一塞说:“给你。”愣强拿着馍馍看了看说:“你娘拿的?”“嗯,吃吧!”两人边走边吃往东山赶。
傅愣强和铁蛋去侦察日军炮阵没回来,岳少峰和王力合预想着各种方案,但得不到具体情况,还是难以判断。等到天黑,傅愣强和铁蛋回来了,把侦察到的情况做了详细汇报。岳少峰说:“日军炮兵阵地处在高圪塔上,炮管有树枝伪装,前面还有小树林遮挡,对河的国民党炮兵确实难以发现。更要命的是大炮王,射程远,威力大,射程范围内不仅有陕州附近三座大桥,还能覆盖灵宝大桥,杀伤力非常巨大。怎么办?如何把日军的炮阵告诉给对河的国民党军呢?”王力合说:“这是个很棘手问题,大家都好好想办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有的说派人去把情况告诉国民党军,有的说画张图纸送过去,还有的说咱们在这边做个标志性记号,让国民党炮兵看得见,等等说法。综合大家的想法,岳少峰说:“大家的想法都值得考虑。只是这些想法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得把想法告诉给国民党炮兵。如果我们与国民党炮兵配合默契,端掉鬼子的炮兵阵地就完全有可能。”铁蛋说:“那咋个配合法?”岳少峰说:“派一个人过去与国民党炮兵取得联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然后再商量办法。”王力合说:“我觉得这个办法稳妥。”岳少峰说:“愣强,你立刻想法过河联系。”“是!”傅愣强连夜乘羊皮筏过河。
陇海铁路计划从江苏连云港修到甘肃兰州,但修到陕西宝鸡就无力再往兰州修了。由于国民党政府贪污腐败严重,国家钱财都进了私人腰包,铁路修得断断续续。日寇打到中条山后,河南省才倾其所有,拼死了把洛阳和陕州之间的铁路修通。铁路修通后,立刻就担负起往中条山运送军用物资的重任。同时,日军的大炮也立刻在古平县架起,直接对着陕州的铁路桥梁和运输列车。
陕州段北临黄河,沟壑纵横,桥梁众多,是日军炮击的重点区域。日军发现有列车冒烟,就隔河打炮。列车人员提心吊胆,行车异常艰难。为了安全通过,在过桥之前先待在隐蔽处,待运输列车与国民党炮兵指挥官联系好后,卡好时间点炮击日军炮阵,待日军炮兵来不及还手时,列车加足马力迅速闯过危险地段。如果无法与炮兵取得联系,就只能在隐蔽处冒烟鸣笛,待日军打出第一发炮弹再取炮弹装膛的间隙,加足马力快速通过。火车不能直达目的地,往往是跑跑停停。铁路工人把这种跑跑停停的火车,叫创关车。闯关车不仅要防日军暴露在外的炮阵,更要防日军的隐蔽炮阵。愣强和铁蛋侦察到的正是日军的隐蔽炮阵。
愣强从河南带回的具体情况是国民党炮阵难以观察到日军在桥头村的隐蔽炮阵,希望我们的人把一面红旗插在日军炮阵上。这个问题在游击队员中引起很大情绪,队员们纷纷对此发泄不满。牛二柱说:“这是啥鸟主意,把红旗插到日军炮阵上,干脆让我们把红旗插到日军大炮上。”石头说:“是啊!这不是开玩笑嘛?让他们过来插插试试?”牛二柱说:“愣强!你是咋个跟他们说的?就出这个鸟办法?”愣强说:“我当时说这个方法不好能办到。可国民党炮兵说,位置不准,就不能准确打击。如果位置准确了,一炮就能命中要害。”毛瑞兴说:“这难度也太大了吧!那我们的人万一跑到跟前红旗还没插上,就被鬼子发现了,不是更糟了吗?”听着大家伙的议论,岳少峰又看看王力合,说:“力合同志,说说你的想法。”王力合说:“做不到把红旗插到敌人炮阵,河对岸就不能准确打击敌人,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了。红旗插不到敌人炮阵,但我们尽可能插得离敌人炮阵最近的地方。这个总得做到吧?!要是离敌人炮阵太远了,等于跟没插是一样,那还要我们插红旗干啥?如果红旗插得远了,国民党炮兵一开炮,不仅打不到日军炮阵,反倒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岂不是更糟吗?”大家听了王大队长地一番分析,都不吱声了。岳少峰说:“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把红旗插到日军炮阵上。”大伙都不吭声了。此时铁蛋说话了:“我说个法不知行不行?”牛二柱鼻子一哼说:“你能想出啥法?”毛瑞兴说:“二柱!铁蛋还没说,你咋就知道他想不出?”二柱不服气得说:“说说说!让他说!”铁蛋有些胆怯,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到底行不行,心里没把握。毛瑞兴说:“铁蛋你说。”铁蛋鼓足勇气说:“侦察那天,我看见日军的炮阵就在我舅舅家后面不远的地方。我舅舅屋后有个高土圪塔,如果把红旗能插到那个土圪塔上,就能让对河炮兵看见。”毛瑞兴马上兴奋起来,说:“好啊!铁蛋的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把红旗插到那个土圪塔上。”王力合说:“我看这个办法行。”铁蛋看他的办法也得到了王大队长的肯定,然后看了牛二柱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岳少峰说:“办法确定了,那派谁去完成这个任务呢?”王力合说:“都说说,谁去合适?”毛瑞兴说:“选这个人,既要有理由靠近这个土圪塔,又不被鬼子怀疑。”岳少峰说:“毛瑞兴说得很对。日军的炮阵,是鬼子的军事禁区,不会让人随随便便靠近的。”牛二柱说:“我说铁蛋,你说的这个法好是好,可谁去啊?总得有人能去才行啊!不能去再好的办法不也是白说嘛?!”铁蛋吱吱唔唔地说:“要是没有合适的人去,那你们看我行不行?”牛二柱说:“就你?稀屎尻一个,还没到跟前就尿裤子了。”王大队长呵斥道:“牛二柱!说啥呢!”然后又说:“铁蛋,你说说你去的理由?”铁蛋说:“那是我舅舅家,小时候跟着我娘经常去。那个土圪塔也经常上,熟得很。再说,前不久,舅舅送我娘两只羊,我赶着羊去舅舅家,也不会引起鬼子的怀疑。”王力合听了铁蛋说的理由,他看看岳少峰,岳少峰也看看他。岳少峰说:“这是个容不得半点闪失的事,如果红旗插不到土圪塔上,还暴露了我们的意图,鬼子就会加强防范。要想再插上去,可就更难了。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铁蛋,你有把握吗?”铁蛋吭吭唧唧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我试试看。”牛二柱又急了:“不是试试看,是一定要插上去。你懂吗!”铁蛋愣愣地看着二柱,就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岳少峰说:“为了确保这次任务地顺利完成,我看这样,傅愣强和牛二柱协助铁蛋去完成这项艰巨任务,毛瑞兴带队员配合。王大队长带大队负责接应。大家还有啥不同意见?”“没有了!”岳少峰安排完,还是犹豫,说:“铁蛋,你舅舅是谁?”“牢娃。”岳少峰说:“牢娃是码头搬运工,我在送《工农朋友》刊物时认识他。这样,我去太阳渡码头找你舅舅,让他配合你完成这次任务。”铁蛋兴奋地说:“这样更好了。”
岳少峰同吴中建连夜去太阳渡码头,一路抄小道钻庄稼地爬山涉水寻到牢娃。牢娃接到任务后很激动,握住岳少峰的手说:“我都憋了好长时间了,这次非收拾死这帮狗日的不行!”
次日一早,铁蛋怀揣红旗回到家。娘看见儿子又回来,诧异地问:“铁蛋,你夜个刚走,咋又回来了?”铁蛋没有正面回答娘的话,只是说:“娘,今个我替你去放羊。”娘笑着说:“这娃,想着一出是一出。你就在近滩,不要走远,更不要去山梁西边,西边有鬼子大炮。”“知道了。”铁蛋拿着羊鞭赶着羊出了门。
铁蛋出门不是按娘交代的就近放牧,而是把羊赶到西梁上去了。母亲一看儿子把羊赶到西梁上心就慌了,撂下手里的东西撵了出去。
铁蛋赶着两只羊上了西梁,愣强和二柱在不远处随后。铁蛋翻过西梁刚没走多远,就被一个持枪的日军挡住呵斥:“什么的干活?”铁蛋指指羊说:“给太君送羊的干活,咪西咪西的干活。”日军高兴地说:“吆西!吆西!”铁蛋赶着羊继续往前走,到前面又遇到日军挡住,呵斥铁蛋停了下来。铁蛋说:“给太君送羊的干活。”日军指了指北边说:“送羊的?那边去。”铁蛋说:“羊的太少,到舅舅家再弄两只,统统的送去。”
远处的愣强和二柱看见铁蛋被日军拦住,都捏了一把汗。之后又看见铁蛋在跟日军说话,之后日军又放行了,他俩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二柱说:“这小子今个像换了个人似的,咋就那么镇定?”愣强说:“人都在变嘛!何况铁蛋在队伍中都锻炼这么多年了,你还老眼光看人家?”“我就是对他不放心嘛!”“不放心,当初你咋不说你去?”“我不是桥头村没舅舅吗?如果桥头村我有舅舅,肯定是我去,还能轮上他去?”“别逞能了,快看!”
铁蛋赶着羊朝桥头村的舅舅家走去。舅舅牢娃看见铁蛋来心知肚明,但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铁蛋,今个咋有空到舅舅家来?你不是……”铁蛋赶紧用手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说:“我想舅舅了,来舅舅这里玩。”铁蛋边说着边往土圪塔跟前走。舅舅说:“那是你小时候最爱玩的地方,站在上边能看到陕州城。”“舅舅,我再上去看看。”铁蛋三下两下就爬上土圪塔,把红旗从怀中掏出,很快绑在羊鞭上,猛地举着红旗在空中挥舞。只听“砰”一声枪响,铁蛋踉跄了几下倒在了土圪塔上,背部鲜血直流,但手中的旗帜还紧紧握着。舅舅见状,撂下手里的活,赶紧朝土圪塔上爬去。
铁蛋娘发现儿子赶着羊跑到高高的西梁上,也撵了上去,待她气喘吁吁撵到梁顶时,铁蛋已经下了山梁,而且正往他舅舅家赶。铁蛋娘就不明白,跟他说好好的这里有鬼子大炮不能来,为啥儿子偏偏要来?铁蛋娘心里一时生气,生气这个不知厉害的傻儿子。她跌跌撞撞跑着,看见儿子在土圪塔上用羊鞭晃动着一块红布,心里诧异。她不知道儿子在干啥?她没弄清是咋回事,扯着嗓子喊:“铁蛋!你回来!”忽然听到鬼子的枪声,她远远看见儿子倒下了,心里一阵发慌,瞬间腿部发软,脚下不听使唤。为了儿子,她拼命往前跑,在奔跑过程中,她看见牢娃也爬上了土圪塔。
土圪塔上的铁蛋背部流着血,他喘着气对上来的舅舅说:“快!红旗!红旗!”“娃,舅舅知道。”牢娃很清楚此事的重要性。他帮助铁蛋刚把红旗举起来,鬼子炮楼又是一声枪声。牢娃的胸部受伤,瞬间站立不稳,歪倒在铁蛋身上。铁蛋娘赶来看到此情此景,爬上土圪塔抱住弟弟和儿子放声大哭,边哭边说:“你们这是干啥呀?”铁蛋挣脱娘,使出全身力气又把红旗举了起来。铁蛋娘哭着说:“儿啊!你这是为啥呀?”铁蛋断断续续地说:“打——鬼——子。”牢娃也说打鬼子。铁蛋娘看看儿子和牢娃,又看看不远处的鬼子大炮,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拼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护着儿子,牢娃又护着她,三人浑身是血,却高高举着手中的红旗,红旗在空中飘扬……
顿时,地动山摇,一颗颗炮弹从对河呼啸而来,在日军炮阵猛烈爆炸,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更巧的是打来的一发炮弹竟然不偏不倚地打进日军的大炮筒,大炮王顿时被炸毁,日军炮兵血肉横飞。铁蛋忍着疼痛笑了,铁蛋娘望着儿子笑她也笑了,牢娃在下面咬着牙使劲地支撑着铁蛋娘和铁蛋。他们忍着剧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互相艰难地支撑着,拼尽了全身力气,挺立在硝烟弥漫的天地间,挺成了一座不朽的雕像。愣强和二柱远远望着这一幕,激动的泪水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