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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水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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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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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子清湖历险记》连载

第八章 与猫为伴的少年

幻想破灭后,摆在我前面的是前所未有的危局。社会学家说多数人面对危局时要么惊慌失措,等待命运判决;要么爆发出惊人的潜能,战胜可怕的局面。我在长乐大厦附近徘徊,几乎走遍了那一片街区,试图感受内心的恐惧,又试图激起心底的怒火,以便爆发出所有的潜力。我既没有感受到恐惧,也没有成功激起心中的怒火。没有慌张,也没有悲喜,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麻木”,也是面对危局时第三种心境,这是比恐惧还要可怕的反应,社会学家认为它不但意味着越来越艰难的境况,还拉长了人类的痛苦。

我徘徊了很久,终于做出一项不痛不痒的决定:把短尾猫送去流浪猫收养中心。之前它苏醒过一次,此时又处于酣睡状态,几乎要流出哈喇子。它睡着的模样倒是自在。我抱起它,登上返程的公交车。太阳即将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望着窗外渐渐变浓的暮色,我脑海里浮现出卡琳那张骄傲的脸。想到她内心还算善良,如果我诚恳请求,说不能获得她的允许,在收养中心暂住,还能帮她照看流浪猫,当然在这之前必须向她郑重道歉。就在我遐想联翩时,短尾猫苏醒过来。它睁着硕大的眼睛,露出迷茫的表情,似乎在确认周围的环境。好一会儿,它喵呜喵呜的叫着,不停地拉扯我的裤管。

“你要下车?”我问。

短尾猫点点头。我们距离收养中心还有不短的距离,我并不打算在此下车。看我没反应,短尾猫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裤管,看起来就像在撒娇。这让我非常惊讶,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它撒娇。

“你饿了吗?如果你饿了,我们就下车。”我说。

短尾猫再次点头。我们下了公交。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旁边是一座叫“油富商城”的小型商业中心。商业中心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时有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商业中心不远处有一条小吃街,我走过去,选了一家还算过得去的小店。这家店光线亮眼、窗明几净,服务员更是彬彬有礼,菜肴看起来也很可口——这一点可以从食客们大快朵颐的模样得到证明,而且价格也在可接受范围内。晚上八点钟,正是夜色最浓郁的时候,我点了一份手撕鸡,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感受着空调吹来的令人倦怠的凉爽气息,一边欣赏窗外醉人的夜色。华灯把所有店铺都照得亮堂堂的,就连绿植也被衬得格外妩媚,仿佛玉树琼花般惹人爱怜。华灯下方,店家摆放的木质方桌摆满了半条街——另外半条街挤满了从工厂下班的行人,他们摩肩接踵,几乎望不到边。就在伙计准备快餐的工夫,我看到了一个衣着光鲜的少年。只看了他一眼,我就被他吸引住。他坐在店外,年纪大约十六岁,皮肤白净得近乎苍白,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干净衬衫,姿态优雅,与周围的顾客形成鲜明的对比——绝大多数客人都是在附近工厂上班的普工,就算没穿工衣,气质上也绝不会让人往优雅方面联想。他太斯文了,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我只要稍微用词不当,也会有辱斯文。

他最吸引我的地方有两点。第一,他的眼睛大得出奇,眼神也格外犀利,比短尾猫还要犀利得多,即使是余光也让人感到一丝压力。

第二,打他一坐下,他就一直朝我这边看,很快我就发现他不光在看我,更多时候是在注视着短尾猫,而且几乎从未移开过视线。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冲我笑了笑。这是玩世不恭的笑容,代表着不以为然的态度——不是对我不以为然,而是对这个世界不以为然。

我第一时间想到陈璐要找的那个青年。一样的白净皮肤,一样的斯文长相,一样的大眼睛,除了眼镜和年龄上有差别外,其余方面全都一模一样。我甚至想再去拜访陈璐,告诉她这个少年就是她要找的那个男人。

很明显,少年背后一定有许多故事。他既不是为了生活奔波的庸庸碌碌者,也不是校园里听人授课的乖乖仔。而且他的笑容除了玩世不恭外,还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我确定我之前从未见过他。难道他也是远离家乡独自求生的少年,因而能轻易勾起我的心绪?

我压下心中的疑惑。伙计送上餐来。我匀出一部分晚餐,找来盘子装好,送到短尾猫身前。出乎意料,它并没有进食,而是抬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它的眼睛睁得非常大,眼神既不温顺,也不暴戾,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似乎它身上有未知的存在正在苏醒,又似乎它来自地狱,正在召唤地狱的恶鬼。仅仅看了一眼,我就感到毛骨悚然。仿佛它是地狱的使者,带着不详的气息,使命就是把人带到地狱。我想起神话故事里的“卡戎”,然而“卡戎”是一条狗,与它身份不符。不过神话就是神话,也许还有很多地狱使者不为人类所知,这只猫就是其中之一。

我吓了一跳。这时候,少年说话了。他的声音柔和,与他玩世不恭的神态很不相称。

“人们总是害怕他们不能理解的事物——别被表象迷惑。”他说。

“你认识它?”我问。

少年没有接话,继续注视短尾猫,仿佛我不存在。在他眼里,猫似乎比人重要多了。对此我并不意外。这是一个对外界漠不关心的少年,照说不会多瞧我一秒钟。即便心里再好奇,而且预感我们可能会有很多交集,我也不再看他,只顾埋头品尝晚餐。等到吃完晚餐,我才发现手机电量已然见底,此刻黑着屏幕,毫无反应。

“手机没电了。请问有苹果数据线吗?”我问伙计。

“没有苹果数据线——你身上没有现金?”

“没有。能否明天光临时再结账?”

伙计脸黑了下来。在他眼里,手机没电只是借口,我就是吃霸王餐。

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说道:“小本生意,概不赊欠。你可以留下身份证或者手机,明天付了款再还给你。”

我不打算把身份证留在这,也不可能把手机交给他们。然而我很难让他们信任我。伙计嘴角挂着嘲讽,继续说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顿就算了。本店小本经营,只求您老千万别再光临。”

我卡在店门口,非常尴尬,只能忍受伙计的冷嘲热讽。就在这时,那个奇怪的少年再次开口了。

“算在我身上。”他说。

他似乎是这家小店的熟客。伙计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我连忙走到少年身前。他指了指身边的空位。

“谢谢。朋友怎么称呼?”我坐下来,感激道。

“名字只是代号。你左手,噢,不对,你两只手怎么回事?”他说。

“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指了指我手臂。顺着他的目光我发现左右手臂背面各有一道伤疤。伤疤已经愈合,一看就有很多天了,结成一道黑红色的血痂,长约六厘米,宽一厘米,看起来挺吓人。

“真有趣,我竟然没发现它们。”我说。如果不是少年提醒,我自己都不会知道手臂有两道伤痕。我从没留意过手臂,也没有受伤时常有的痛苦回忆。从结痂的程度看,很可能是在“蟒蛇”那落脚时受了创伤。奇怪的是没有人提醒我。

少年点点头。他不再看我,也没把目光聚焦在短尾猫身,而是凝视着夜色。

“您还没告诉我您的称呼。”我说。

“你可以叫我‘清醒者’。”

“清醒者?”我问。好狂妄的少年!难道他自认看清了一切,而且比大多数人都要清醒吗?

“是的。”

“无论如何,都很谢谢你!”我说。

他收起目光,扫了我一眼,说道:“并不是要帮你,而是因为预言——你相信命运吗?命中注定我们会在此相遇。”

“您在讲笑话吗?”我问。

“并不是。我从不开玩笑。”

我盯着少年的眼睛,想看看他是否在打诳语,然而我什么也没发现。

“不太相信,也不排除有一丝丝可能,冥冥注定的那种感觉。”我说。

少年点点头,又把视线放在短尾猫身上。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道:“佛教徒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人们也总说凡事都有前因后果,部分科学家甚至认为宇宙中所有物质自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只身的使命。具体到个人而言,人的命运由必然因素造成,早已注定,可预知却不可改变。命中注定你我在此相遇,命中注定我一片空白的记忆……”

我不置可否,听到他空白的记忆后,忍不住打断道:“等等,你说你的记忆一片空白?”

“是的。就好像凭空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有一天我突然从房间里惊醒,没有记忆,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除了一间小房子,什么也没有。”少年说。

我立刻断定他也是远离家乡独自谋生的人。至于他有没有家庭可以依靠,是否离家出走,我无法判断,也不想问个明白,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原因,就当听一个离奇的故事好了。

“你在清湖呆了多久?”我问。

“整整一年。”

“也就是说,你只有这一年的记忆?”

“是的。”

“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

我摇了摇头。“总会有蛛丝马迹能查出您的身份。比如说您的身份证、工作证、银行卡和信用卡,又比如说您电脑里的文档、您的QQ和微信,您的手机,您的同事和朋友……即使丢失了全部记忆,想要完全抹除一个人的信息还是不太可能。”我说。

“是的,不太可能完全抹除一个人的信息。问题是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所有跟我有关的信息全部被清除,就像被格式化的磁盘一样,找不到一丁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任何跟我有交集的人……”

“房东呢?房东没有您的身份证信息吗?”

“没有房东。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怀疑我就是那间房子的主人。不但没有房东,就连邻居也见不到。”

少年说话时,眼睛一直在看着我。他的眼神不像在说谎。当然也可能是我见识太少,不怎么会辨别真伪。以他玩世不恭的态度和高人一等的谈吐看,编造一个故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可是这跟我们注定在这相遇有什么关系?”我问。

“当然有关系。半年前,我遇到过一个非常神秘的青年,他具有预言能力,告诉我只要找到少年小伍,就能找回丢失的记忆。”他说。

“预言能力?你在讲故事吗?你已经讲过故事了,不必再讲。”

“很难向你解释他具有预言能力,虽然这一点我在每次遇到他时都得到确认。”

“那个青年在哪?你没有留下他的联系方式吗?”

“他告诉我必须找到少年小伍后就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打那之后,崔斯特来到我身边,它同样具有预言能力。”

我听得一脸雾水。眼前这个青年几乎在挑战我的认知极限,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离奇。

“你有没有少年小伍的联系方式,或者照片之类的物品——想要找一个人,总得有点线索吧?”我说。

“都没有。我只在梦里见过小伍的背影,跟你的背影有些相似。”他说。

我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九点十分,还没到说梦话的时候。”我说。

他再这样胡言乱语,我可要马上离开了。我必须尽快找个落脚处。浪费的时间就当还了他的人情。

“你不相信?”

“很难相信。不过还是要感谢你。”

“这并不怪你。我知道这很离奇,但是我绝不是在编故事——以后的经历会证明我并非妄言。”

我点点头。“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说。

“清晨时崔斯特告诉我,今天能遇到少年小伍。我遵照它的提示在此等待,确定你就是少年小伍。”

“你还没告诉我崔斯特是谁。”

少年指了指短尾猫——这只猫此刻距离他比距离我还近。“就是这只短尾猫。”少年说。

我大吃一惊,少年认识这只猫吗?怪不得之前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短尾猫。我一度以为少年来路不明,想要拐走这只短尾猫呢。问题是陈璐要找的那个青年才是短尾猫的正牌主人。她没提过它的名字,也不大可能给它命名崔斯特。难道眼前这个少年,就是短尾猫的第二任主人?

“你管它叫崔斯特?”我问。

“是的。”

仿佛在回应少年,短尾猫喵呜喵呜叫着,眼神既不凶狠,也没有刚刚那股让人恐惧的感觉。我确认少年就是这只短尾猫的主人,但是仍然没法完全相信他说的话。

“这么说来你就是它的主人?你该看好你的宠物。”我说。

“你们有过冲突?”少年惊讶道。

我脸红了。“并没有冲突,只是有一点点波折。”我说。我确实跟这只短尾猫起过冲突。我不能承认这点,哪有人跟猫闹矛盾的道理。

少年点点点头,缓缓说道:“崔斯特性情倨傲,跟人有冲突毫不奇怪。不过我并不是它的主人。倒是它愿意跟着你,足以说明你们还算投缘。”

我才不认为我跟这只猫投缘。“既然你不是它的主人,你怎么知道它叫崔斯特?”我问。

“很简单,只有叫它崔斯特的时候,它才会回应你。”少年说。

我半信半疑。我用“翠花”、“茉莉”、“招财”这些常见的宠物名呼叫短尾猫,它都没有回应我,再用“卡尔”、“艾尔顿”、“波比”这些英文名呼唤它,它还是没有回应,最后索性称它“臭猫”、“瘸腿猫”、“黑崽”,它更是眯着眼睛,看都没看我一眼。

“崔斯特!”我喊道。

短尾猫睁开眼睛,瞧了我一眼,似乎在说“我是一只有身份的猫,而你只是一个落魄的臭小子,根本没资格对我大呼小叫”。

“真是一只骄傲的猫!”我说。

少年点点头。“它能力非常,可不是别的猫能比……”他说。

“我看出来了。”我说。它瘸了一条腿,又少了一只耳朵,当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你不相信?”

“怎么会呢?我太相信了。光‘崔斯特’这个名字就与众不同。”

“它不但能听懂人言,还会预言。当然了,它的预言只有我能听到,因为只有我才能听懂它说的话……”

他似乎要趁此机会再度说那些匪夷所思的话。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再次谢谢您为我解围,也谢谢您讲了一段精彩的故事,比我之前听过的任何一个故事都要精!这只猫就交回给您了。”我说。

我站起身,向少年告辞。我感激少年替我解围,而且一度想请求去少年住处落脚。然而现在看来,他并不靠谱。我当然知道崔斯特能听懂人言。但是要让我相信一只猫会预言,并且有人能听懂猫语,这几乎毫无可能。它们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能力。我没去看短尾猫。不管少年是不是短尾猫的主人,它跟着少年肯定比跟着我好。更何况夜晚的短尾猫让我感到恐惧。感受到我的目光,它转过头来,冲我龇牙,又冲少年喵呜喵呜低语。

少年点了点头,似乎在回应短尾猫。“一会离开后,你向北走五里,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他说。

我打断他,说道:“我并不期待惊喜。”

“你原本也是打算向北走,不是吗?往北2公里有一座公园,那是你的目的地,再多走一里路,对你来说也不是件多难的事。”他说。

我确实有去那座公园露宿的想法,只是还没下定主意。

“抱歉,我打算往东走。”我说。

少年微微一笑,没有拆穿我。“再见。祝你好运!”他说。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去看少年。我往北走了2.5公里,不是直接向北走,而是足足绕了一公里才改道向北。十点十分,我抵达青年说的地点。那是一处小广场。夜色深沉,然而广场还是很热闹。广场中央围了一群青年,多数是群众演员和剧组成员,他们似乎在排夜戏。旁边还有人在招临时群演。我报了名,排了整整一夜的戏,获得一百二十元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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