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钟,我离开景蜜村。天气异常闷热。天空漂浮着深色的、似乎永不散去的暮霭,它们联同尘埃一块把热气收拢,如同锅盖一样扣在广袤的城市上方。整个城市就像巨大的蒸笼,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磨人类的生气,就连呼吸都有些吃力。刚下楼,我的衣服就被汗水印上浓重的痕迹。我担心会对聚会产生坏影响,心中更踌躇了,脚步也变得非常缓慢,只有平时一半的速度。等到搭上公交,坐在隔绝了一切热源的车厢,我才感觉到渐渐恢复的生机,暂时压下忐忑不安的心,猜测这个聚会的真正意义。约瑟翰心深似海,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绝不会无缘无故放出风声。肯定有重大的事件在等待着我。或许他要宣布这段时间以来,他对我的考验结果;或许今晚才是真正的考验。即便没有考验,我也会面临各种可能的状况,说不定会惊慌失措然后无法自已。想到这里,我的心再度变得忐忑不安,再次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不得不抛下所有想法,做好听天由命的准备,如同木桩一般随着公交车的行驶缓缓起伏。
一个半小时后,我下了车,再度被烧热的气息包围。前方是车公庙,也是新城区最繁华的地带。四处都透着繁富的气息,到处是旖旎的华灯,到处是漂亮的绿植,到处是熙熙攘攘的行人。整个街区又美丽又迷人。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确定好方向,缓步前行。只需再步行五百米,穿过宽阔、繁华的大街,就将抵达此行终点——一座漂漂亮亮的国际会所。远远地我看到会所映射出的闪烁霓虹,看到会所下面美丽的花坛和假山、泉水,还看到一个穿着正装的中年男子。男子神色坚定、体态又自然又大方,正是久未谋面的约瑟翰。看到我走近,他冲我挥挥手,眼神一如既往又平静又柔和。
“早就等着你了。”约瑟翰说。
他穿着休闲衬衣,脚上穿着皮鞋,看起来对聚会很重视。这让我感到不安。无论我如何浣洗衣服,我的衣着都上不了档次,生怕上不了台盘,落了约瑟翰的面子。好在约瑟翰并没有留意我的衣着。
“放宽心。只是一次私人聚会,没有你想的那么正式。而且他们都是极好说话的人。”约瑟翰说。
他这么说,我悬着的心放平了不少。
“走吧。一会我们以姑表兄弟相称。”他再次说道。
我再次点头,没有问为什么要以姑表兄弟相称,跟着他走进这家看起来非常高端的俱乐部。我们搭乘电梯,在16层停下,进了第16号包间。这是一家豪华包间,约有三个小屋大小。包间一侧是壁式液晶大屏荧屏,荧屏侧面和对面放着两张真皮沙发,另一侧墙壁放满不知名的花卉。一张真皮沙发上坐着三个中年人。他们戴着眼镜,似乎是学究,然而他们的身材非常怪异,一个脸盘肥大,耳朵又极长,大腹便便,像极了野外觅食的野猪;一个深黑肤色,留着很长的胡子,五短身材,就像一只黑绵羊;最后一个中年人身材颀长,灰黑皮肤,肩膀很窄,肚皮又圆,倒像是山林中潜藏的蝮蛇。另一张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青年。青年微瘦身材,白净皮肤,英姿勃勃,神情愉快,虽然没戴眼睛,看起来反而又精干又斯文。真皮沙发前面是一张大理石桌,石桌四周嵌满白色玉石,随着灯光闪烁一闪一闪发出亮光,非常亮眼。石桌侧后方立着两个盘着黑色发鬓的侍女。她们都暴露衣领,露出皎洁如白玉般的胸脯。其中一个侍女年纪尚小,脸颊微红,看起来很不自在。包厢的冷气开得很足,一进入包厢,我就感到刺骨的凉意。
看到我们进来,青年盯着约瑟翰,打量了三十秒,然后站起身,给约瑟翰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四师兄!”青年说。
约瑟翰伸出钳子般的大手,紧紧握住青年的手,好一会才松开。他在青年身边坐下,我也坐了下来,就在约瑟翰旁边,靠近沙发边缘的位置。
“五师弟,师傅他老人家最近可好?”约瑟翰问道。
“师傅自移居美利坚,恬淡度日,颐养天年,精神更胜从前。”五师弟说。
“如此甚好。”约瑟翰说。
众人纷纷称赞。年长的侍女端来果盘,又给众人倒茶,然后在侧方站定。趁接茶的机会,像野猪的中年人伸出肥厚的大手,拉住侍女的手臂狠狠一抹,开口道:“向日流言颇多,大师此举,倒是乐得清静。”
像黑绵羊的中年人接话道:“朱先生此言差矣。清者自清,大师岂会介怀。倒是吴先生拜入大师门下,作为大师的关门弟子,必将学有所成,龙腾四海。”
五师弟微微一笑,说道:“刘先生谬赞了。家师学问自是渊博,奈何本人愚钝,怕不能学得万一。”
他把目光转向我,说道:“怎么称呼?”
约瑟翰说道:“他叫灵子,是我亲表弟。”
我红着脸,表示默认。
“看起来有些害羞,”五师弟说,又继续问我,“来清湖多久了?”
“一个月。”我说。
“对清湖有什么印象?”
“非常美。尤其是夜景,很醉人……”
五师弟打断我,说道:“清湖的美可不止是夜景。”
他说完就转过身,跟其他人聊天。这让我松了口气。在这样陌生的场合,这样满是凉气的豪华包间,每说一句话都让我感到胸闷。为了消减尴尬,我低头吃着果盘。与我的尴尬相反,包间里的话题更热烈了。
“朱先生这些年来,日进斗金,怕是早就家财万贯,富足一方了。”像蝮蛇的中年人说。
朱先生停下往侍女脊背抚摸的大手,说道:“托证券改革的福,这些年确实有所得,然而远不如徐兄,也不如刘兄,更不如白手套们——常言道‘空手套白狼,金玉堆满堂’。想要发家,还得再做些年的梦呢。”
约瑟翰说:“三位先生生财有道,圈内人都知道的。发达只是时间问题。”
徐先生哈哈大笑,叫来年轻的侍女,吩咐她把空调冷气调大,同时伸出黑乎乎的手掌,往侍女丰满的臂部揩油。
“先生,已经开到最大了。”年轻侍女答道。
五师弟打趣道:“徐先生多近酒色,恐怕身体早被掏空,一点热也耐不得。瞧,你身体这么虚弱,怕是无日不欢吧?”
徐先生严词说道:“若是只有钱财,没有女乐,同朽木何异?”
众人哈哈大笑。就在他们大笑的时候,五师弟接到电话。
“大师兄到了。我下去接他。”五师弟说。
约瑟翰点点头。五师弟出了包间,很快又返回,身边站着一个极精神的男子。男子年近五旬,身材极健硕,古铜色皮肤,眼睛炯炯有神,左手手腕处戴着金表,拄着一根精雕过的拐杖。看到男子进来,所有人纷纷起身欢迎。
约瑟翰走过去,扶住男子身体,说道:“大师兄!”
被称作大师兄的男子扫了一眼众人,向众人点头示意,走到主位坐定。侍女给他斟茶,又送来新鲜果盘。服务员再送来红酒和白兰地,以及进口干果。侍女们给各位斟酒,然后退下。
“大师兄身体安康。不知是否记得小弟?”刘先生说。
“刘先生学识渊博,谭某自然记得。”大师兄说。
朱先生,徐先生纷纷收起笑容,郑重说道:“久仰大师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荣幸之至。”
大师兄微微一笑,说道:“诸位都是人上人,不必自谦。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三人同声道:“岂敢!岂敢!”
寒暄完毕,大师兄把目光转向约瑟翰,问道:“老四,今年收益怎样?”
“比去年有进步,刚超过三十点。”约瑟翰说。
“半年三十点,也够了。做我们这行,宁可错过,不可做错,积小胜为大胜,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万不可急功近利!”大师兄说。
“大师兄教训得是。约瑟翰自前年折戟,痛彻心扉,不敢再任性妄为。”约瑟翰说。
“那就好。师傅怕你耐不住寂寞,想赚快钱。这次回来,他千叮万嘱,让我提醒你。”大师兄说。
他说完把目光转向我,打量了好一会,说道:“这孩子长得着实俊俏,是个有福气的相貌。就是有些虚弱,看起来有点怕生,是否有隐疾?”
我明白这是客套话,也知道我的脸色也过于苍白,肯定会被人看出来,但是被人品头论足还是让我感到不太舒服。然而我感觉冷得要命,很难说出完整的话,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祖辈保佑,他没有隐疾,倒是前段时间病了一场。这孩子不算太笨,如果能得到大师兄提点,才是他真正的福气。”约瑟翰说。
约瑟翰说完向我使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鼓足力量说道:“小子愚笨,幸有大师兄提携。”
大师兄微微点头,收回目光,低声说了几句。我没有听清。实际上,除了开始那阵子,大部分时间我都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就算听清他们的话,也不一定明白其中的含义。另一方面,或许是冷气开得太足,我孱弱的身体实在承受不住,或许我本来就上不来台盘,打进入包间以来,我就感到很不舒服。此刻察觉到脊背泌出的汗水,更是感到浑身难受。好在大师兄没有过多留意,他从口袋里掏出塞得满满的红包,让五师弟递给我。我不敢接受,也不敢拒绝,身体更是忍不住哆嗦。
“无功不受禄。”我说。
“这小子倒是善于言辞。比从前那几个强,是可造之材。”大师兄说。
我猜大师兄说的那几个是约瑟翰以前帮助过的少年。
“这是我最小的表弟,也是最懂礼数的表弟。”约瑟翰说。
约瑟翰示意我接下红包。我照做了。大师兄点点头,不再看我。他掏出一盒雪茄,给朱先生、刘先生、徐先生各递去一根,又给约瑟翰递去一根,自己再掏出一根。约瑟翰连忙用小刀削去两头,帮大师兄点上。大师兄接过雪茄,缓缓吸了一口,喷出一口浓郁的烟雾。除了五师弟和我,所有人也都抽起雪茄,一时间包间云雾缭绕,烟味呛人。
“托大师兄的福,总算抽到正宗的古巴雪茄。”朱先生说。
“这雪茄不算太地道,远不如老二上次送的雪茄——可惜老五半根烟不沾,没有口福,老二一根雪茄也没给他。”大师兄说。
五师弟笑道:“师父常说,烟酒惹祸精,凡人莫亲近。老五谨记在心,不敢违背。”
大师兄瞪了五师弟一眼。“师父也常说女人是祸根。你看他有几房,几个小?”
除了大师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包间里烟雾更浓烈了。
“二师兄为人敦厚。去年秋本人出差香港,有幸一晤,蒙二师兄热情款待,极尽地主之谊,至今记忆犹新。不知他老人家是否还记得本人。”朱先生说。
“朱大分析师名满天下,二师兄当然记得。”约瑟翰说。
徐先生放下雪茄,说道:“正是。朱大分析师那篇《动了我的爱股,当然要怼回去》被誉为股海舌战第一经典檄文,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识!”
所有人都看向朱先生。朱先生放下雪茄,正色道:“一帮宵小搬弄是非,朱某不得已而为之。怎奈几个刁民,胡搅蛮缠,把朱某告上法庭,就连法官也一时被他们蒙骗,你们说,上哪儿说理去?”
“怎么说?”五师弟问。
“各位,朱某身为分析师,深谙实事求是的道理,撰写研报向来全凭真实数据,不求身后留名,只求给大家带来翔实的公司资料。”朱某把目光望向大师兄,缓缓说道,“可恨部分小人,诬陷朱某拿人钱财,为人鼓噪,把炒股的亏空全算在朱某身上,索要钱财。朱某无故蒙受窦娥之冤,还有破财的风险。大先生,你见多识广,你说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大师兄点点头,说道:“文章千古事,你我吃这行饭,务必谨言慎行。”
“道理是这样。可俗话说的好,千防万防,小人难防。我们写研报,慎之又慎,也难免有疏忽之处,君子对此自然一笑而过,小人却要寻衅生事,遗祸无穷。”徐先生说。
约瑟翰好奇问道:“徐先生也有故事?”
徐先生点头说道:“也是徐某不够谨慎,三年前撰写的研报被小人盯上。一来上天有眼,二来徐某身子正,小人使尽解数也不能动徐某分毫……”
“可见小人虽多,凡事还是讲个公理。”朱先生说。
“正是如此。公道自在人心,一群宵小,不值一提!”徐先生说。
众人再次哈哈大笑,就连大师兄也露出笑容。
“信威可是名股,”五师弟说完,拉过约瑟翰,低声道,“信威研报《大国崛起的侧面——人中龙凤》就是徐先生的手笔。”
“五师弟此言差矣。大A三千股,支支皆名股。”徐先生说。
“这股后来怎样了?”约瑟翰问道。
“怎么样?股东割完韭菜,庄家继续割;庄家割完韭菜,大户继续割;大户割完韭菜,三板收割队继续割。总要连根拔起,割个一干二净。”刘先生说。
“三板成交量小,收割队想要出逃怕是不容易。”约瑟翰说。
“四先生有所不知。韭菜只有三秒记忆。只要势造得好,故事讲得漂亮,出逃并非难事。只是还要做些善后。”刘先生说。
“何为善后?”约瑟翰继续问道。
“找些马甲,陪韭菜吹水,一来给他们留些念想,不至鱼死网破,等过了诉讼时效,万事大吉;二来方便给给他们安上疯子的名头。世人多自诩清高,然而他们宁可惋惜电视剧中虚拟的人物,也不会惋惜身边真实存在的疯子……”
“就没有正义之士吗?”五师弟打断道。
“所谓正义之士,实际也是我们的人。他们用最恶劣的话侮辱散户,把他们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让他们潜意识里认定自己一无是处,既不维权,也不闹事,乖乖认命。再不济也可以交给时间,让时间湮灭掉一切碍事的蚂蚁。”刘先生说。
“好厉害的手段!”五师弟说。
刘先生哈哈大笑。其他人也笑声连连。他们觥筹交错,欢笑连连。等到九点半,大师兄看了看表。
“诸位,随我移步18楼‘天上人间’。”大师兄说。
“早就听闻‘天上人间’大名,其中顶级交际花无数,可惜非大富大贵者不能入内。今番托大先生福,终于得偿所愿!”朱先生笑道。
众人哈哈大笑。除了我跟约瑟翰,所有人纷纷起身。
“四先生不过去吗?”朱先生问道。
“自前年折戟,约瑟翰自知修为浅薄,立誓清心寡欲,不近烟花之地。”约瑟翰说。
众人再次哈哈大笑。我想向约瑟翰告辞,不是跟着众人去‘天上人间’,而是回到那间简陋的小屋。约瑟翰拦住我。他把目光瞥向我,意味深长。我知道他肯定有话要交代。对我来说,接下来的话才是他之前声称的要紧事,这次聚会很可能只是铺垫。等到众人离开包间,约瑟翰合上门,包间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就连轻微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约瑟翰在我对面坐定。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感到惴惴不安,手指紧紧扣住袖口。
我打破沉默,问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总之就是极好的人。他们全都又聪明又善良,每一个人都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人生美满,品德也极其高尚……”约瑟翰说道。
“有这样完美的人吗?”
“有的。孩子,只要你足够努力,而且品德高尚,别的方面自然也会圆满。”
我点点头。他们多数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既然约瑟翰这么说,那么他们肯定是完美的人。我再次用手指紧紧扣住袖口。包间也再次陷入沉默。这段沉默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三分钟,给我的感觉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三分钟后,约瑟翰终于开口。
“你到清湖多久了?”他问我。
“一共32天。”我说。
“这32天你过得怎样?”
“一般般。”
其实这32天过得比一般般还要糟糕无数倍。我不知道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有流落机头的日子,也有寄人篱下的日子,还有越来越拮据的经济,以及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我不但没有实现南下的目标,还弄得非常狼狈。我知道具体状况不足为外人道。然而就算我不说,约瑟翰也能看出来。他非常聪明,手段也多,对此肯定心知肚明。
“孩子,或许我们需要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约瑟翰说。
“您请说。”我说。
“孩子,你信任我吗?”约瑟翰说道。
他的语气变得很郑重,眼睛也一直凝视着我。
“当然。”我答道。
“好,很好。孩子,我很满意你的回答。我观察过你,这些天来,你似乎一直流落街头……”
“并不是一直流落街头。我在某个朋友那落脚……”
约瑟翰打断我,说道:“不管你是流落街头,还是寄人篱下,重要的是它们都已过去。未来的你将是全新的你……”
“您不问我为什么流浪吗?”
“不需要。我有大致的了解。况且想说你自然会说,不想说你就保守自己的秘密。重要的是你的选择,你明白吗?一切都在于你的选择。我再重申一遍,未来的你将是全新的你……”
我点点头。以约瑟翰的能力,弄清我的底细并非难事。
“孩子,你不相信?”约瑟翰说。
“恰恰相反,我无条件信任您。”我说。
包间又一次陷入沉默。这次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我知道你的处境,也了解你的心性。我可以给你提供三条路。你知道,我是华侨,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可以帮衬你一二。”约瑟翰说。
尽管他言谈诚恳,没有任何恶意,而我自己也迫切需要的帮助,可这并不是他选择帮助我的理由。因为曾经轻信于人,差点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也因为我本身极度缺乏安全感,我很想知道他帮助我的原因。
“可是,您为什么要帮助我?”我问。
“两个原因。第一,你心地很好,值得帮助;第二,因为一个女人,就是茉莉。我以前跟你说过,茉莉生性善良,最喜欢帮助少年,认为他们有无限的可能。”约瑟翰说。
我点头表示明白。我不知道我心地是否算得上很好,但是我记得茉莉,她是约瑟翰的女友,也记得约瑟翰说过茉莉生前最喜欢帮助少年们。她这样善良的人,即使离世,也会给身边人留下永久的影响。
“哪三条路?”我问。
“第一条路,送你回家,我来出车费,再额外送你一笔小钱……”
“或许您会认为我大逆不道。然而我不能回去……”
“孩子,为什么不能回去?是不愿意吗?”
“不全是……”
我语气变得结巴,不知道该怎么跟约瑟翰解释。
“总之,我不能回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这话没法跟您讲。我的父母都下落不明……”
说完这句话,我的眼睛红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哭。实际上我好多年没掉过眼泪,至少打父亲失踪,母亲失去联系以来,我还没掉过眼泪。
约瑟翰沉默了。
我很快忍住眼泪,说道:“所以您告诉我另两条路就好。”
“第二条路,同样给你一笔小钱。你继续找工作,在找到工作前我们不再来往。”
我凝视着约瑟翰的眼睛,没有接话。第一条路不是我希望的路,第二条路已经证明很难行得通。
“还有最后一条路。我有一间小窝,你可以去那暂住,同时我会给你极少量生活费,直到你年满16周岁,可以寻找一份稳当的工作。”约瑟翰说。
“是您位于紫薇花园的那间小窝吗?”我问。那间套房太上档次了,即使只去过一次,回想起来它奢华的程度仍然让我感到震惊。像我这样卑微的人绝不是它合格的住户,住进去不但唐突,还会破坏原本和谐的氛围。
“噢,并不是。只是一间陋室罢了,确切的说是一间简陋却有格调的小房间,非常简陋,而且想要栖身,你必须答应三个条件,或者说有三个约定你必须遵守。当然了,小窝虽然简陋,也足以栖身。”约瑟翰说。
虽然约瑟翰说话不带感情,但我还是意识到这是改变我命运的机会。当然,我不认为那是一间陋室,或许它也是一间很大的套房,只是比紫薇花园那套套房稍微简陋点而已。
“什么条件?我一定遵守。”我说。其实我心里很担心约瑟翰提出的条件太苛刻,然而日渐艰难的处境让我轻易就作出保证。
约瑟翰喝了一口茶,良久才再次开口。
“这也是我今晚真正要跟你的话。孩子,你要记住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他说。
“您请说。我会记住您说的每一个字。”我说。
约瑟翰微微一笑,很快又收起笑容。
“第一,必须绝对听从我的命令。当然,我的命令既不会违背道德,也不会违反法律。第二,不得接触失败者。第三,必须接受我的训练,不能懒惰,更不可逃避。”
“不得接触失败者?”我纳闷道。我怀疑约瑟翰说的失败者是指猫男。或许他讨厌猫男那样得过且过、不知上进的人。这让我有些踌躇,因为猫男对我有恩。疏远对自己有恩的人,我会怀疑自己是十足的卑劣小人。当然,我用不着完全断绝跟猫男的来往,只不过一切都要避开约瑟翰,我大可先应承下来。这样想让我感到好受点。
“一切失败者都是道德低下的小人。接近他们不但毫无益处,还会给你带来麻烦,甚至染上各种恶习。”约瑟翰说。
我不能理解这句话,也不想去揣摩它的含义,而是问道:“我落脚小窝后,您以后会常来看我吗?我能不能去紫薇花园看您?”
“当然。孩子,有空我会去看你。你也可以来看望我,最好是周四过来。”
“我明白了。别的时候能找您吗?”
“有急事的话可以。不过不能在周日找我,就连打电话也不行;也不能在农历十五的圆月夜过来,无论是否是周日。还有,不要带那只猫过来。”
我答应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在周日和圆月夜找约瑟翰。或许这两个日子对他有特殊意义。
“我会遵守所有的约定,保证让您满意。”我说。
约瑟翰不置可否,一直凝视着我。
“孩子,说了这么多,你不该称呼我一声‘先生’吗?”他说。
“是的,约瑟翰先生。”我说道。
他的眼神很温柔,就像老师看着最得意的学生,又像作家看待即将撰写的作品。虽然他有时候很奇怪,而且圈子过于高端,但是打此刻起,他就是我的老师,配得上我最大的尊重。
约瑟翰哈哈大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相信我,我们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我抬起头,久久凝视约瑟翰的脸,感受着从他眼睛里传递过来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