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二十分,我搭网约车回养正屋。这段不愉快的插曲到此为止。一路上我都在回忆此次莫名其妙的邀约。宋姜和那个青年身份是否真实?他们为什么要在夜深时分用如此失礼的手段邀请?为什么会在紫薇花园遇见我跟约瑟翰,为什么要试探我跟约瑟翰的关系、打听约瑟翰的身份?他们的目标究竟是我,还是约瑟翰?他们的目标肯定是约瑟翰,否则早就对我不利。可他们为什么要针对约瑟翰呢?难道宋姜和这个无礼的青年,就是约瑟翰口中的卑鄙小人?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找上我,打算通过我对约瑟翰不利吗?我满头雾水,思索了很久,直到网约车即将抵达清湖广场,仍然没得出确定无疑的结论,索性把宋姜和那个青年全当作见不得光的人,否则他们绝不会如此行事。等到了清湖广场,我让司机多绕了一大圈,确定没有车尾随,才在远离广场处下车,穿过一条条黑乎乎的小巷,回到那栋老旧的群租房,摸黑攀爬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零点零分,我踏上最后一层阶梯,映入眼帘的是城市弥漫的暗红色夜景,那道短T字型走廊就静静地卧在暗红色夜幕中。出乎意料,走廊坐了一个瘦削的男子。是羊男,他斜靠在一张靠椅上,沐浴在城市弥漫的背景光晕中,看起来倒是自在。他身前摆了一张折叠桌,桌上放了两瓶啤酒,一个空碟子。其中一瓶啤酒已经喝完,另一瓶也差不多到底,只有桌上还有满满一杯啤酒。看到我回来,他冲我吹了声口哨。
“才回来?”
“有事耽搁了。怎么啦?”
“九点钟找过你,你不在。没想到乖乖仔竟然也会晚归。”
“有事吗?”
“担心你被拐走,算不算?”
“你不如担心自己醉得人事不省。”
羊男耸耸肩,说道:“这才到哪?要想喝醉,起码还得再来两瓶呢。”
“那就再来两瓶。”我说。
“你陪我喝酒,我就再来两瓶。”
“我不喝酒。”
“别扫兴呀!一个人喝多没劲。”
我扫了一眼走廊,目光在最右边那间房停留数秒。羊男真是好兴致,竟然在吊死过人的群租房开怀畅饮。
“你不觉得瘆的慌吗?”我说。
“瘆的慌?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只为独拥一夜清净感到痛快。可惜月光太暗,有一点点遗憾。在我们老家,月亮可真够皎洁,又大又明亮。家乡的月亮总是比较大,城市里的月亮差远啦。哈哈哈。”羊男说。
“你说的对,家乡的月亮总是更圆更大。然而我不喝酒,而且非常困。”我说。
我又累又困,可不想陪着羊男发癫。
羊男呵呵一笑。他坐直身体,说道:“别扫兴呀!坐下来喝一杯嘛。”
“我真不喝酒。”
“孩子,别这么固执嘛,你又不是女人。我真建议你喝一杯酒,然后滚去睡觉。”
“就一杯酒。”
“当然。我也不许你喝第二杯。”
他转身进了房间,从里面取出两瓶啤酒,打开其中一瓶,给我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很凉,瓶身结了一层白色的水汽,看起来雾蒙蒙的。他又取出一叠花生米。
“得在她下班之前,把冰箱填满。否则铁定会有河东狮吼。”他说。
“害怕就别喝。”
“只是有人管教的幸福罢了,哪能说是害怕。来,咱们干一杯。在这之前,先吃点花生垫着。”
我一一照做,吃了几颗花生米后跟羊男干了一杯。冰冷的啤酒下肚,冲散了我脑海里的思绪,也减轻了我的困意。就在刚刚,我还在思考宋姜和那个青年的真实身份。
“感觉怎样?是不是很棒?”羊男问我。
“恰恰相反,糟糕透了——你今晚调休?”我说。
“噢,并不是。我请了病假,休息一晚。”羊男纠正道。
“你看起来好着呢。完全不像病人。”
“傍晚的事啦,当时很不舒服,所以请了病假,当然现在完全好了。瞧,那儿还有感冒药袋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垃圾桶里确实有两个包装袋,是常见的感冒冲剂。
“这理由不赖。”
“这叫瞒牛过海,当然不赖。不但能享受她更多的温存,私下里还能偷偷畅饮。”
“花姐是牛?”
“是的。她是大母牛,我是小山羊。”
“别扯淡。”
“逗你玩呢。我知道,这叫瞒人过海。”
“是瞒天过海。”
“噢,确实是瞒天过海。她也算得上我的天。我记不住成语,把它们全还给老师了。反正意思一样。好啦,滚去睡觉吧。”
我摇了摇头。“真要命,喝过酒后,反而来精神了。”我说。
“那就继续坐会,咱们再干一杯。”羊男说。
我拒绝了。夜色深沉,聪明人都睡得正酣,只有傻蛋和昼夜颠倒的人才会一杯接一杯痛饮。
羊男思索了几十秒,说道:“我讲故事给你听?“
“你讲吧。”我说。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别讲老掉牙的故事。”
“好吧,我不会讲故事。要不你来讲故事?”
“我也不会讲故事。我去睡觉。”
“你读书时,没有看过故事杂志?”
“没有。我从不看故事杂志。”
“你也可以讲一些特别的人物呀。”
我思索了几十秒。我遇见过两个比较特别的人,一个是陈路,一个是约瑟翰。在我心里,陈路的故事渐渐淡去,约瑟翰的背影倒是常常出现。
“真有个特别的人物,就是约瑟翰。你要听他的故事吗?”
“如果你讲他的缺点,我就听。”
“他没有缺点。”
羊男斜靠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满是怀疑。“他一点缺点都没有吗?或者说他真的一点异常之处都没有吗?”他说。
“没有。噢,他有时过于亲昵,手指有意无意从人肩膀滑落。”我说。约瑟翰当然有缺点。他脾气有点怪,个别时候很阴郁。我不想跟任何人讲约瑟翰的缺点。
“我明白了。他是恋童癖。”
“瞎扯淡。我睡觉去了。”
“别呀。讲故事给我听呀。你就没碰到过反常的事吗?”
“今晚就碰到过。”
“说来听听。”
“我困了,得睡觉了。”
“别嘛,讲给我听。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我犹豫要不要把今晚的经历告诉羊男。我信任羊男,然而只要讲给他听,他就可能会攻击约瑟翰。
“只要你不攻击约瑟翰,我就讲。”我说。
“这事跟约瑟翰有关?我答应你,不会攻击约瑟翰。”羊男说。
我把晚上经历的莫名其妙的邀约简略讲给羊男听,从那个戴黄色安全帽的民工出现那一刻起,到我搭网约车离开为止。羊男听得很入神。他紧皱眉头,手托下颌,摸着山羊胡,思考其中的细节。
“你被跟踪了,而且不止一次。”羊男说。
“毫无疑问。”我说。
“他们真是咖啡馆老板和店长?”
“我认为不是。”
“他们为什么会在紫薇花园看见你?他们住在紫薇花园吗?还是潜伏在那儿?”
“肯定是后者。”
羊男点点头。显然他也这么认为。
“他们并非要盯梢你,而是在调查领路人。发现你跟领路人走得近,才会跟踪你。”
我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若是想对我不利,早就采取行动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调查约瑟翰。”我说。
羊男没有回答。他凝视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是否想说他们是恶棍,要不就是游手好闲的闲汉?”
“很可能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当然我说不准。没法作出百分之百正确的推断。”我说。
“你情愿如此。”
“当然。”
“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领路人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完美,也许他犯过大错,才会遭人盯梢?”
“你说过不会攻击约瑟翰。”
羊男摇了摇头,说道:“并非攻击,而是逻辑推论如此。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总之你不能说他不是,至少不能在我面前说他的不是。”我说。
“在你之前,先后有两个少年受过他的庇护,后来他们都不告而别。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不告而别吗?”
“约瑟翰说过,那两个少年吃不了苦,也不听从他的教诲。”
“孩子,你真的百分之百信任他?”
我凝视着羊男的眼睛。他也一直在凝视我。他的眼睛并不清澈,有不少血丝,那是昼夜颠倒的标志。看得出来,他对约瑟翰有所怀疑。虽然他是好人,但是怀疑约瑟翰就是错误。
“您喝醉了。”我说。
“早着呢。我千杯不醉。”
“您喝醉了。您暂时没察觉而已。”
“我说过,我千杯不醉。至少喝完这些酒之前,不会有丝毫的醉意。”
“您真喝醉了。已经开始说胡话啦。”
我暗暗着急,加重了语气,眼睛一直注视约瑟翰。这个好好先生,怎么脾气就这么犟呢。难道要我亲口跟他说,我更信任约瑟翰,而不是他,他才会高兴吗?我们继续对视了一分钟,羊男终于收回目光。
“你说的对,我醉了,得滚回去睡觉了。真见鬼,竟然被几瓶啤酒灌醉了,或许这就是上了年纪的表现呀。”他说。
他有些失落,对此我只能视而不见。
“晚安。谢谢您的啤酒。”我说。
“晚安。祝你好运!”羊男说。
我回到养正屋,把门反锁,试图借助老旧的木门隔绝一切不愉快的回忆。等到走廊变得安静,再打开灯,橘黄色的灯光瞬间洒满整个房间,驱散了一切黑暗,无论是书桌还是床铺都沐浴在黄橙色的光线中,就连角落也被照得亮堂堂的。然而它们无法驱散我心底的困惑,也无法隔绝不愉快的回忆。我仍然止不住回忆接到邀请后的每一个细节,试图说服自己,所有对约瑟翰的怀疑都经不起推敲。我知道宋姜和那个青年并不是真正的邀请人,他们只是替人办事,也知道羊男不是搬弄是非的小人。有一点我很明白,幕后邀请人要么见不得光,要么与约瑟翰有深仇大恨。如果是后者,或许羊男说的没错,也许约瑟翰犯下过大错,才会被人盯梢。我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约瑟翰崇高、伟大,比任何人都了不起,不该有任何污点。
一点钟,我收起思绪,去洗手间冲凉后,熄灯就寝。夜色如大海般深沉、无边无际,透过窗户的裂缝,可以看到渐渐变暗的红色夜幕。拉手楼变得非常安静,落针可闻。几乎所有人都酣然入眠了,我脑海里却思绪翻腾——怀疑一旦出现,除非找到打破它们的论据,否则就会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我仔细回忆与约瑟翰来往的所有片段,试图找出证据打破怀疑,又从与宋姜和那个青年的聊天中寻找证据打破怀疑,然而都失败了。倒是羊男那句话不断在脑海回响,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我再次回忆约瑟翰的教诲,以及跟他的三条约定:必须绝对听从他的命令,不得接触失败者,必须接受他的训练。为什么他会立下这三条约定呢?为什么我没有百分之百听从他的建议时,他的脸色会变得非常阴郁?羊男说约瑟翰五年前搬到这栋群租房,可约瑟翰却说十几年前曾在此落脚整整一年,他们的时间线为什么不同?为什么约瑟翰从不跟群租房的人来往,是出于身为上层人的骄傲,还是为了隐藏不可见人的秘密?想到这里,我起了一身冷汗,感到毛骨悚然。过了约一刻钟,我坐了起来,借助昏暗的背景光,扫视整个房间。我身前三米就是那张上了年份的书桌,蓝色贴纸上放着一本本簇新的书籍,那是约瑟翰找来的教材和习题;右侧窗户外面晾着一套光鲜的夏装,那是约瑟翰所送;就连我身上的衣服,还有身下的床被和席子,也是拜约瑟翰所赐。唯一与约瑟翰无关的物品在床脚,是一盒包装精美的月饼,以金色铁皮盒作外包装,铁皮盒外面套了一个同样精美的包装袋,正是羊男送的那盒月饼。我想起羊男之前的叮嘱,感到好奇,打开灯,下了床,从包装袋里取出月饼,仔细打量。
这是一盒常见的广式月饼,金色铁皮盒包正面喷了红色的喜庆色,中间是一轮圆月,圆月处印刷了莲香楼三个繁体字。这盒月饼跟商店出售的其他月饼一样,都是规模化产品,并非现做而成。我小心打开铁皮盒,里面有两个金橙橙的月饼,每个都有半个手掌大,看起来非常诱人——原本该有四个,我猜羊男留了两个以备中秋,因此只剩两个。他们并不富裕,这份心意倒是难得。我拿起其中一只,仔细观察,出乎意料,月饼下面放了一张报纸。是一份有了年份的报纸,纸张已经泛黄,看上去有些怪怪的。很明显,这张报纸是羊男所留,或许这就是他赠送月饼的原因。他在暗示什么呢?
我压下疑惑,打开报纸,细细阅读。报纸出版于2016年7月22日,距今已有三年,多数都是花边新闻,也有少量时事报道。除了花边新闻和时事报道,有一篇名为《阿宾失踪事件后续——陆康威视并未坚定相关视频》的文章尤为引人注目。有人用红笔把整篇文章圈起来,似乎是羊男做的标记。
“早在5月30日,阿宾舅舅就曾爆料,有六台监控日志存在人为删减痕迹。阿宾舅舅说,有一台监控,有5月12日的数据,之前的数据没有;有五台监控,有之前的数据,也有之后的数据,唯独没有当天的数据。
当时大量网友对监控发出质疑。可以说,监控疑云始终伴随着失踪事件。面对删减质疑,城中村管委会答复:监控数据只能留存一天。这个答复明显是谎言。为揭开真相,阿宾家人冲破阻力,请来监控高级工程师,恢复部分监控数据,就是我们后来看到的深夜监控室忙碌的重要人物,还有从七楼阿宾落脚房间窗户扔下的长条形物品。但是这些疑云,都被警方排除了。可以说,监控数据就是一个结,解不开这个结,阿宾失踪事件就是一盘死棋。
7月14日,警方把阿宾一家人喊来,花了一天时间,详细介绍了调查的结论,其中就有群租房监控数据被删减的问题。警方称,通过监控的设备生产商陆康威视技术人员鉴定,表明视频未被删减。当时网友都认为专业人员做的结论不会有假。
然而通报完案情刚一周,真相就出现了反转,7月20日,官方周刊突然发出文章称陆康威视并未做出过视频是否被删减的坚定结论。陆康威视方面表示,“陆康威视不是鉴定机构,不提供鉴定结论。公司技术人员根据委托方的要求,对设备的物理状态和日志进行了查看、记录及反馈,未涉及6台设备监控范围、视频内容及其完整性等方面的评价。实际上,他们并未看到视频内容,他们去看时,大量视频其实已经被覆盖了。根据国家相关要求,硬盘录像机只能存7天录像,后面有新的录像存进来,就会把前面的录像覆盖掉。从时间上讲,陆康威视技术人员到现场时,前面5月16日的视频就没有了。至于它是自动覆盖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没有了,陆康威视没法作出结论”。一时激起千层浪,官方这个报道无异于投下一枚巨型导弹。毫无疑问,警方和管委会有一方肯定说了谎,发表了不实言论。
周刊称,除设备1的硬盘日志于2016年5月7日15点10分到2016年6月12日0点35分未发现设备登陆日志,也未发现硬盘错误等日志外,其余五台设备的硬盘日志并未做类似说明,仅记录了存储时间。就是说,其余五台都无法证明是否被人为删减了。
真相扑朔迷离!笔者认为,关注度这么高的案件,警方通告既不严谨,也没有第一时间封存监控设备,导致了当今的迷局。如果第一时间封存设备,不但不会有这么多质疑,可能真凶还会很快落网。失踪前后的监控录像,就是破解本案的关键证据,折腾几个月,为什么就找不到那几天的监控视频?警方和管委会,其中一方难辞其咎!”
报道转到另一页。困意上涌,我暂停阅读。是一桩疑案。可羊男为什么要给我留这一张报纸,还特意把这篇报道圈起来?他究竟在暗示什么?失踪的少年阿宾又是谁?我深吸一口气,忍住困意,打了杯水,喝了两口,继续阅读。
“阿宾最后的监控画面停留在2016年5月8日下午16点50分,身穿黑色运动衣、黑色运动裤的他出现在7楼01室门口,随后再无音讯。因为其离家出走,拒绝家人联系,半个月后才被家人得知。又因为其在群租房落脚,此地鱼龙混杂,监管缺失,本人又住在顶楼,而且独来独往,因此群租房的监控成为重点突破方向。警方告诉阿宾舅舅,阿宾失踪当天有25人来过群租房,其中3人上过顶楼,但是经过调查都排除了嫌疑。除了这25人,只有三人有嫌疑:与阿宾同住一层的一对青年夫妇;收留阿宾并且把阿宾安置在群租房7楼01室的某基金管理人。青年夫妇案发前天回家省亲,有行程记录和亲友作证;某基金管理人案发当天上午来过一次群租房,跟阿宾谈心片刻后就离去。据路人反映,案发后不久,该基金管理人曾经出现在管委会门口,或与监控视频缺失有关。然而该基金管理人声称其探访管委会,只是为了看望某个朋友,当时根本不知道阿宾已经失踪。管委会更是声称从未删减过视频……
显然,视频缺失或与基金管理人有关联,甚至阿宾失踪案,该管理人也有很大的嫌疑。为了找到真相,阿宾的家人多次联系该管理人,然而该管理人无视阿宾家人的请求,一直避而不见,甚至拉黑阿宾家人,6月更是以个人事务为由,离开清湖,从公众视野消失。阿宾舅舅称,他们曾接到陌生男子恐吓,警告他们必须和解,否则祸福难料。阿宾舅舅说,对方声称能他们的圈子水很深,背后有很强的能量,劝阿宾家人莫要以卵击石。有人认为,该陌生男子或许是受基金管理人所托。6月30日,某个曾经被基金管理人收留的少年联系了阿宾舅舅,告诉他基金管理人单身多年,有同性恋倾向,还有恋童癖嫌疑,曾经对他做出过异常亲昵的动作。警方称基金管理人的性取向是个人隐私,与此案无关,也没法证明其是否同性恋……”
读完最后一段,我放下报纸,坐在床沿沉思。羊男留这张报纸是暗示约瑟翰有见不得光的过往吗?他肯定意有所指。直觉告诉我,报道里的案件肯定真正发生过,并不是虚拟故事。报道中的基金管理人,是否就是约瑟翰?失踪的少年阿宾,是否就是约瑟翰曾经收留过的少年?如果约瑟翰就是报道中的基金管理人,我此刻面临的处境非常可怕。我又该如何自处呢?是不告而别,远离有同性恋和恋童癖嫌疑的中年男子,远离一切可能的危险,还是找约瑟翰求证真相?又或者是装作不知情,接受他的照拂?约瑟翰具备人性一切的光辉,我实在没法将他和恋童癖联系起来,更没法把他看做少年失踪案的嫌疑犯。
异乎寻常的困倦。与异乎寻常的困倦相伴的异乎寻常的困惑和忧虑。我揉了揉双眼,试图看清房间的布局,看清约瑟翰赠送的每一样物品。奇怪的是,此刻我看不清任何细节,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影子。有阴影悬浮在我周围,遮挡了我的双眼。我再次回忆与约瑟翰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它们同样的变得很模糊,似乎我的心同样被阴影蒙蔽,
两点钟,我站起身,检查房间,从书桌到床铺,再到床下和床头柜,包括床铺夹层,试图找到约瑟翰之前收留的少年留下的蛛丝马迹。我搜索了很久,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唯一看起来能够隐藏痕迹的是书桌右部下侧的假抽屉,我找来锤子,狠狠砸上去,铁锤咣当弹起,倒是把窗户玻璃砸出一道裂缝,透过裂缝可以看到对面黑漆漆的拉手楼。它像一只黑色的妖魔,张牙舞爪,嘲笑无知少年的浅薄,对少年即将失去朋友信任表示幸灾乐祸。
我把锤子放回原处,为自己不够信任约瑟翰感到懊恼。约瑟翰本就崇高,绝不是报道里的基金管理人。或许是另一个有着相同职业,而且同样喜欢收留少年的男子。对约瑟翰的一切怀疑终将被证伪。质疑者甚至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许羊男就是之前邀请的幕后主使人。这个念头刚冒出,我就把它压下去。理智告诉我这是两码事。羊男是一名普通流水线工人,没有调查约瑟翰的动机。况且他是极好的人,我能肯定这点。
两点钟,我整理好弄得乱糟糟的房间,去洗手间冲凉,试图清洗掉一切不愉快的情绪。冰冷的水从头顶飞落,周围的阴影瞬间消失无踪,心底的阴影却挥之不去。暗色夜幕深沉得让人害怕。这座浩大的城市,美丽、繁富,可以用一切美好的词汇形容,同时又肮脏、贫瘠,隐藏了无数难以探查的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