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乡师风波
五月的鲁西北春回大地,天气不冷不热的,百草开始茂盛。校园的古槐绿叶伸展,串串洁白槐花枝头灿烂,粗壮高大的松柏树,蓊郁葱葱散发着浓郁的芳香,青砖蓝瓦的五乡师学校一片盎然生机。
自从李老师走后,马霄鹏老师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不仅仅是日常的授课工作,还有指导学生开展党组织活动的工作。个别进步学生家庭遇到困难,他都及时伸出援助之手。有个叫徐珞的学生,家住平原县城内东门里,因为家中是孤儿寡母,经常受到邻居的欺压,马老师亲自为她写诉讼状子,力所能及地为她解决困难。为了接通与上级党组织的联系,他让马诚斋、赵毅等几名党员利用星期日去济南山东省第一乡村师范学校,与中共济南市委书记赵健民取得了联系,在济南市党的领导下,有组织地进行革命活动。
初夏的一天,五乡师召开了一年级的教师会,校长熊秀山在会上宣布了国民党山东省政府教育厅的规定,要求全省师范毕业生参加统一会考。经过考试合格的发给毕业证,毕业后给予分配,可任小学校长或当教员,不合格的不准毕业,更不可能分配做教员工作。所以,此消息一经宣布,就好像沸油锅里泼进了水,全校哗然。
此时,日本帝国主义已经占领了我东三省,并欲将魔爪伸向我华北大地,中华民族正值生死存亡关头。蒋介石集团却提出“对日要睦邻友好”“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把国民党正规军调到川陕边区对我中央工农红军前堵后截。并在全国范围内压制民众爱国热情,说什么抗日是军队的事,工人要好好做工,农民要好好种地,学生要好好读书。特别是对学生游行、罢课,工人罢工请愿等事件他们非常头痛。为了引导学生埋头读书不问政治,山东省教育厅面对此起彼伏的学生抗日请愿活动,便想出了此招。通过会考来压制学生的爱国热情的做法,引起全省师范学生不满。对此,马诚斋组织党员们召开了党支部会,研究如何对付国民党政府的会考制,结果大家也拿不出好的对策。
这天上午,忽然有同学找马诚斋,说有人找他。在校园僻静处,马诚斋一见来人,原来他们是去济南找党组织接头时认识的两位同志——张振乙、王文轩。赵健民书记派他们代表组织来平原五乡师,商讨“反会考”事宜。马诚斋将二位同志在校外旅馆安排好,通知几名党员骨干来此秘密开会,初步商讨下一步的行动。之后,二位济南来的同志顺利返回。
星期日上午,马诚斋、高峻岳、张一粟、王禄清、赵毅等几名党员骨干从不同方向来到城西南的松树林里。大家团团围坐召开党员会议,研究怎样组织“反会考”活动。会上,大家坚定了罢课闹学潮的信心,决心跟党走。同时,大家一致认为,单靠济南山东省第一乡村师范学校和平原五乡师闹学潮,影响还不够大,只有把全省其他师范学校学生联合起来,一同罢课反对会考,这样才影响大、有声势,效果会更好。会上,决定派党员张一粟去济南一乡师,找赵健民书记和二位来平原的代表汇报工作情况,并提出建议。由此,一场覆盖鲁西北平原的五乡师学生罢课活动开始了。
为了组织好这次活动,党支部召开了党员会议,对这次罢课活动进行周密部署。这次活动,仍以“读书会”的名义组织发动,每个党员骨干负责一个班级(做好自己班级),由马诚斋负责一级毕业班,赵毅、高峻岳、张一粟等各负责一个年级。王禄清、于春溪、王克东、韩强、陶德明等读书会积极分子也公开出面,作为普通学生做策应工作。为了维持好秩序,还研究成立了巡逻队、纠察队等,由王禄清、于春溪等负责。同时,为了保护马霄鹏老师,支部决定不让他直接参与活动,时间定在1935年5月14日上午上课前。
罢课活动开始了,读书会组织了学生纠察队,由学生积极分子禹城的高凤灵,茌平的陶德明,武城的韩强等纠察队员劝说教职员工罢课,听从学生会的安排,校门口站上了岗,不准外人进校。校外墙四周也派人巡逻,全校学生集合到大礼堂开会,由马诚斋、张一粟、赵毅等宣布罢课目的、要求和注意事项。罢课首先是反对会考,后又增加了反贪污的内容,也有要求抗战的。熊秀山相对来说是个比较正义的校长,对于学校里出现的一些先进的组织和活动,没有压制,只是怕闹大,影响自己的任职。对于这次罢课活动,熊校长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束手无策,站在正义的立场,他认为也不应会考,但又怕影响自己的任职和前途,对上没法交待。他先安抚同学们说,要取消会考制度,由学校向省教育厅逐级反映,但同学们坚决要求,不给答复就拒绝复课。
校训导主任李贯五这个人是一个反动的国民党员。此人长得尖嘴猴腮,平常小分头梳得黑亮亮的,一双三角眼鼓起金鱼眼泡,成天嘴里叼着洋烟卷,窜来窜去的在师生中煸风点火。他思想比较反动,对学生的一些爱国活动,经常采取压制的办法,但五乡师学生的爱国行动,已形成气候,他只是螳臂挡车。这次学生罢课活动,他又蹦了出来,到各班劝止利诱、威胁恐吓。说:“谁不上课就开除谁,谁闹事罢课搞学潮就逮捕谁。”并向熊校长要求向平原国民党县政府迅速报告,派警察来镇压学生。
罢课中,党员骨干及时在同学们中做工作,发现有师生上课的苗头和问题,便及时靠上做疏导工作,讲明利害关系,保证罢课顺利进行,读书会骨干每天与校方进行交涉。
校长熊秀山只得向省教育厅汇报学生罢课一事,第一天没有消息,第二天全校仍旧罢课,对此,山东省教育厅厅长何思源对五乡师非常不满,拒绝取消会考制度,这样罢课进行到第三天。
为此,乡师党支部又在古城墙偏僻之处召开了会议,马诚斋、张一粟、高峻岳、赵毅、王禄清他们分析了当前学校、县政府、省教育厅的态度,要求每个人做好复杂斗争的准备。因为国民党什么都干得出,要提防敌人的阴谋,越是平静也就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话说第四天天刚黑下来,国民党县政府县长曹梦九正在县政府后衙内吃饭,刚刚端起大碗喝了一大口平原本地产的通德号小米酒,手下有人送来加急电报,说是省教育厅电报,平原五乡师师生在罢课,让县政府派警察镇压。曹梦九咽下酒嘴里嘟囔着:“妈哪个巴子的,喝两口酒也不让安心。”随即通知警察局长带队去师范学校压服罢课学生。不长时间,随着校园内外“嘟嘟”的哨子声和凌乱的脚步声,校外人声嘈杂,曹梦九派的大批军警将学校包围起来,对学生的罢课进行镇压。他们利用晚上逐室搜查,准备寻找抓捕罢课骨干分子。
乡师党支部几个人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商议鉴于当前只有五乡师学生孤军作战的形势,如果持续下去,很可能对平原五乡师地下党组织产生更不利的后果,决定让暴露最明显的张一粟赶快转移,根据事态发展,其他同志可将责任推到他的身上,以后再继续斗争。
就这样,拂晓前,在几名党员和读书会积极分子的帮助下,张一粟在学校翻墙而过,到了与五乡师相邻的平原第一小学的一间教员休息室,暂时避开军警的搜查。
天明后,张一粟让小学教员外出打听动静,得知包围乡师的军警还在追查骨干分子,便到火车站东白营子村同学白安良家里暂住。张一粟是潍县人,在平原举目无亲,和同班同学白安良是非常要好的同学。白安良的母亲白大婶听了张一粟的遭遇后,气愤地说:“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夫妇不识字,但道理是懂得的。你们做的对,就住在这里,听候音讯吧。”张一粟让白安良及时与读书会骨干联系,探听学校的消息。后来,白安良也走上了革命道路。
第五天,到校的警察驱散了学生纠察队,强迫学生到大礼堂集合,校长熊秀山讲了几句,县长曹梦九操着一口天津话声色俱厉地对学生训斥说:“乡村师范的学生就是来学习的,不考试怎么能毕业当先生教书育人啊?听说你们经常宣传抗日思想,不要上了‘赤党’分子的当,要守校规当好学生,抗日的事情是国民政府的事,是军队的事,不是你们几个毛孩子做得到的。”赵毅和王克东以学生代表的身份出面据理力争,要求取消会考,保证学生的政治自由。曹答应说:“我可以找山东教育厅协商取消会考,但学生要马上复学,必须马上复学。”
曹梦九与山东省省长韩复榘原在东北军一个连队里是拜把子兄弟,韩复榘当了山东省省长,便提拔曹梦九到平原县任县长。曹梦九是个大高个,足有一米八五高,长长的大脸巴子,大眼睛,鼻子也特别长,浓浓的八字胡修剪得整整齐齐。不知他文化水平有多深,左上衣兜内,插了两只钢笔,钢笔帽上面钉缀着国民党徽章,愣显得像个文人。他到平原县后,出门常穿西装,头戴土耳其帽,手里拄着个文明棍,因为他这特殊的穿戴,县城里几个稍有知识的人在背后一嘀咕送他外号“土耳其”。由于他脚特别大,在审理一些案件时,爱脱下鞋来,拿鞋底打人,人们还送他外号“曹大鞋底”。
曹梦九到平原后也做了几件“大善事”:如集资整修了文昌阁、龙门等古迹;下大力气整顿平原民团,除掉了平原城西南的几股土匪势力,使县境内治安趋于平稳;针对平原城西马颊河河水泛滥问题组织民工加固了堤坝;他还专门聘请当地德高望重的清末拔贡李润深主持编纂《续修平原县志》;特别让老百姓感动的是,在一年的八月十五期间,他在县政府连续三天摆了十几桌宴席请全县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参加百叟宴……他的一系列行为使得一些老百姓直喊他“曹青天”。
也就是在这次学潮后不久,一个赤日炎炎的夏日,他接受一位来自上海记者的采访。在县政府接待室里,他看到一个年轻人穿着短裤、短袖,脚穿着凉拖鞋,认为穿着有伤风化,脱下鞋就打那个年轻人。当时,他也没有想到是记者,挨了几鞋底的这位上海记者,回到上海后,就把“‘曹大鞋底’打人”的事在报纸上登了出来。还有一个警长,家是城北曲六店的,为讨好县长,使用假条子在乡下敛钱,偷偷到曹县长天津老家给他家修缮房子,这个事情后来也暴露出来。几个事连在一起,县内乡绅不断有人书信上告曹梦九到韩复榘那里,闹得韩省长很没有面子,便把曹梦九调到山东高密县当县长去了。其实,曹梦九是个非常正直、富有爱国心的人,在这次平原五乡师闹学潮反会考罢课中,既有同情心,也怕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便采取了弹压和安抚的办法。再者,他们也没有搜查到“赤党”的什么证据,也不好过分处理,最后不了了之。曹梦九到高密县任县长,由三等县平原县到一等县高密县,月俸300元提升到500元。到了那里开展的工作也是风生水起,还是刚来平原县的路子,那些手段是在平原县施政实践的又一复制。再后来就被人杜撰,以他为原型,拍摄了传奇影视片《红高粱》。
原来,这次平原五乡师的罢课活动成为一次独立的行动。济南山东省第一乡村师范与其他学校联系闹学潮酝酿期间,就被暗藏在山东一乡师的国民党特务走狗嗅出味道,得知准备联合师范学校进行罢课反会考,便立即上报了。山东省教育厅的官员们非常恐慌,为了阻止学生罢课,便想出了让毕业班学生提前放假的策略,随之下令各乡村师范学校毕业班提前放假,让学生在家听候会考通知。所以,全省的五个师范学校、一个女子师范学校和八个乡村师范学校没有联合起来,只有平原五乡师按原计划大张旗鼓地搞起了罢课反会考活动,但在全省没有形成声势浩大的群众性运动。对此事,山东省教育厅指令学校采取手段,开除这次组织活动的七名积极分子,并一再要求五乡师校长要从严处理这起事件。
马诚斋他们开会研究决定,找校方进行交涉,陈述学生罢课的正义立场。他们的行动驳得校方哑口无言。马霄鹏老师和思想先进的老师们也找到校长陈述利弊从中周旋,校方同意给五名同学发修业期满的肄业证书。张一粟便回了潍县开展党的活动。(新中国成立后,他才同马诚斋等同学在北京见面,后曾任国家体委计划司副司长)。高峻岳、赵毅等回乡下教书。马老师从党支部的工作考虑,待事件缓过了一阵子时间后,便再次做校方工作,熊校长同意马诚斋回校随二级学生一块学习。同时,校方也为了缓和矛盾,撤换了反动的国民党党员的训导主任,平原五乡师年轻的党员和进步青年学生,经受住了革命斗争的洗礼。
因为平原县地处在交通要道上,两条南北官道由县境而过,且有铁路和火车站,平原五乡师罢课反会考的消息,就像插上了翅膀,一时传遍黄河南北,冀鲁边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