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白马山口与解放军先遣连石连长分手后,李正骑着一匹战马风尘仆仆地行走在崇山峻岭之中。
一想到江石军情的紧急程度,李正不由得抽打了两鞭本来就跑得飞快的枣红马,李正巴不得立马把前线的情况送到党组织那儿。
的确,此时江石的军情十分紧急。
在鬼王山麓川湘公路旁边的石城——蒿芝堡里,中共南川地下党组织的同志们正心急火燎地等待交通员李正带来前线的情报。
蒿芝堡又叫甑子石,它是地质时代老岩垮塌的岩石泥沙堆积而成的山头。
这里虽然山势不是十分雄伟壮观,然而山体独特,四周森林茂密,独路上下,登上蒿芝堡顶端可以鸟瞰江石场全景。很早以前,在山顶上就建有石寨,历朝历代在这里都驻扎着来往穿梭的军队。
前不久,不知是哪一位“精明”的国军军官对这里的地形作了一番认真考察之后,脑筋忽然开窍,他想就要与解放军开战了,听说跟解放军打仗不比与土匪作战,如果国军继续在这里安营扎寨,倘若共军像神兵天将一样忽然降临,一旦铁桶般围住甑子石,那如之奈何啊?
由于有这个国军军官的“先见之明”,国军部队在一个多月前就弃此险要而离开了这里。
这之后,蒿芝堡就成了一座空堡。
党组织对这些情况当然了如指掌,国军前脚刚走,江石区地下党组织就及时占领了这蒿芝堡,同时向中共南川县委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并得到批准:将这里作为地下党组织活动的秘密联络点。
今晚,地下党南川县委又将在这里组织召开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会议。
会场设在甑子石山顶的石寨内,松油烛时明时暗。
教书先生出身的县委群工部长刘中一,依然像上课一样穿着长衫,讲话也依然抑扬顿挫,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同志们,革命形势发展之快实在出人意料,黑暗就要过去,光明就在眼前。根据上级指示,当前我们工作的重心是以党员为骨干,组织发动进步群众,开展好迎接解放的各项工作。当前,国民党军队企图依仗乌江天险负隅顽抗,白马山战斗已打了整整三天仍然未见分晓。但你们注意到了吗,从昨天开始,一批又一批的国民党残兵败将已经溃退下来,拼命向重庆方向逃跑,这说明蒋匪军已经招架不住了。而江石驻军还没有溃退迹象,想死守江石这个弹丸之地。大家想想,如果解放战争进程被推后一天,不仅在战场上我们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且在国民党统制区的敌人也会更加猖狂杀戮革命志士、破坏城市设施。今晚,我们就着重研究一下如何配合解放军拔掉驻扎在江石的国民党驻军,尽最大努力减少革命事业的损失。请熊雨之同志先谈谈江石区的情况。”
熊雨之扶了扶眼镜,打开地图说道:“据可靠情报显示,驻扎在江石的部队主要有两部分:驻扎在镇东头‘雷驹团部’的是国民党正规军的一个营,约400人左右,属乐广文部,这支部队武器装备较好,但士气低落,每天都有开小差逃跑的现象,目前人数大约在350人,营长宋渝生是个狐狸兵痞。由于这里地理位置险要,从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隶属杨森的雷驹部在这里驻扎算起,几易其手,设施设备比较完善。我们已有三个同志在两年前就打入该部当了火夫,天天为他们挑运煤炭和供给蔬菜,对里面的布防情况摸得比较清楚。驻扎在镇西头的是敬志谦的地方民团,人数约250人,他们是一个星期前才从驻扎在镇中心地段的敬家祠堂移住过去的,虽然装备相对差一些,但也不可小看。加上敬志谦老谋深算,又聘请了从外地潜回的外侄李光林当高参。国军的这两支部队呈犄角之势,可相互策应。据我们观察,敬志谦之所以故意拉开与宋渝生的距离,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保存实力、坐山观虎斗,视我军与国军的胜负来确定他的行动。在双方情形不明朗之前,老奸巨猾的敬志谦不会轻举妄动。一旦我们顺利解决了镇东头的宋渝生,敬志谦就可能溜进金佛山之中。据悉,今天敬志谦就要在‘袍哥人家客栈’设宴为李光林接风洗尘,这一方面是稳定军心、安抚下属之举,另一方面是以此为借口进一步与宋渝生部拉开距离,以避开解放军的锋芒,缓图良策。值得一提的是:‘袍哥人家客栈’的那个老板娘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就连敬志谦都怕她三分。这就是时下江石场的基本情况。”
熊志和补充道:“还有这样一种说法,敬志谦‘移驾’前已经把他生平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和枪支弹药,非常秘密地隐藏到了某个地下仓库里,但详细情况却无从知晓,真好比雾里看花啊!”
根据斗争的需要,加之李自力是土生土长的南川人,经常在南川、涪陵、道镇一线从事地下活动,对南川的情况非常熟悉,这次他被川东特委作为特派员,派到南川指导迎接解放的军事工作,并兼任南川县委军工部长。
身穿灰色中山装,腰部扎着皮带,脚上扎着绑腿、穿着布鞋,显得精干老练的李自力站起来,捏灭叶子烟头,微笑着说道:“我们这次拔掉江石据点玩的是‘空手套白狼’啊,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我们就偏要摸它一下子呢!我就先透露一下我们的‘家底’吧,我们只有不到60人枪,至于武器的来源嘛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就是上次蒋专员到白马山督战顺便捎带过来的。至于人员呢,一部分是受党组织委派,打入国民党地方政权充当过乡丁的党员或进步人士,一部分是长期从事地下斗争的同志,这些人员当中,大多数没有与国民党正规部队面对面地较量过,而在战场上真枪实弹干过的还不到二十人,这些情况表明:的确是敌强我弱。那么,在力量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端蒋匪军正规军一个营的老窝,这看起来就好像有些不自量力!不过,我们更应该看到,今天的蒋匪军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只要我们的时机选择得好,方法对头,奇迹就会出现。更何况上级还给我们派来了曹子剑总指挥呢,他的军事指挥能力比我强多了,同时又富有战斗经验。我看拔掉江石这颗钉子是没问题的,我们不应有什么顾忌!”
刘中一接过话头笑呵呵地问道:“前面李部长和其他同志把敌情我情都分析得比较透彻,同志们有信心完成这项任务吗?”
会场里立即传来:“坚决消灭蒋匪军,以实际行动迎接解放军!”
李自力摸出怀表看了看说道:“当然,具体作战方案还要等李正同志回来后再进一步的细化。可是都已经到零时了,李正同志还没回来,一定是遇到了麻烦,战机稍纵即逝,在关键时刻每一分钟对我们来说都是那样的宝贵啊!”
正在大家心急如焚的时候,从外面门传来一声“报告”,接着闯进来一个身穿国军服装,浑身上下透湿,头发上的水珠一颗颗直往下滴的年轻汉子。
与会同志不禁一愣,寨子外不是安排了三道岗哨吗?这个“国军”是怎么跑进来的呢?
只见这个“国军”一只脚刚好踏进门、一只手靠在门方上,整个人就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后面跟着的哨兵,急忙用双手一边扶着他一边说道:“报告各位领导,你们仔细看看,这是李正同志啊,他是被累成这样的啊!”说完,这个哨兵已经泪如泉涌。
接着,哨兵抽抽噎噎地说道:“按照分工,我从擦黑就在门口等着李正的到来,后来我看见一个‘国军军官’骑着一匹枣红马,飞快地朝着蒿芝堡方向跑来,我正准备向其他岗哨发送信号时,奇怪的是这个‘国军军官’沿着蒿芝堡方向跑了一圈之后,在偏僻之处跳下马来,猛抽了枣红马两鞭,枣红马负痛奔跑而去。随后,从‘国军军官’那里传来‘波哦、波哦、波哦’的三声鸟叫声,我知道这是自己的同志到了。再看那枣红马沿着堡子跑了一圈后,回到李正下马之处时,已经累得爬不起来了。”
李正通过短暂休息,声音微弱地说道:“我军已经突破国军的白马山防线,正快速向江石挺进,估计大约在今晚天亮前解放军就会到达江石,请各位领导抓紧修订作战方案,务必在天亮前动手。”
说完,李正又昏迷了过去。
李正归来,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
刘中一深情地说道:“让他好生休养一下吧!我们抓紧研究作战方案,请曹总指挥先谈吧!”
曹子剑“刷”的一声站了起来,习惯性地举着右手旋转了一圈,向与会者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嘿嘿,叫我总指挥听起来还真有些别扭呢!这次作战是在我们缺乏军事战斗经验而且装备较差的情况下,与数倍于我们的敌人展开较量,那么我们靠什么去战胜敌人呢? 靠我们的勇气,靠我们的智慧,靠我们人熟、地熟、情况熟,具体作战计划是…… ”
午夜时分,宋渝生营部四周的小路上,到处是行人,他们三三两两向宋渝生营部靠近。
这些人,有的背篼里背着柴块,有的手里拿着扁担,有的背篼里背着干谷草匆忙地行走着。
李自力、刘中一、熊雨之、曹子剑、李正五人也混在其中,他们在“火夫”王福生的带领下,很熟练地摸向宋渝生营部的东南一角。
已经深夜了,国军军营里的气氛却异常紧张沉闷。
连日来,营长宋渝生还从来没有感觉到像现在这样身心疲惫、焦虑过,不是不间断地接到从前线传来的一个个噩耗,就是上司接二连三催问战事情况的电话,简直让人心烦意乱极了。
这些上司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他们也不替人家想想,我就一个区区的小营长,就带那么几百个兵,担负着江石要塞的防守,保证了国军能够进退自如、畅通无阻这已经很够意思了。唉,都到了这步田地,这些官爷们怎么还老是就指望我来堵住共军呢?这不是强人所难吗?眼看共军就大兵压境了,谁个不心惊胆战呢?谁个不怕共军从天而降呢?谁个不怕成为共军的阶下囚呢?
然而,当前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军心涣散,真是 “军无斗志何谓军”啊!
官兵们都在为自己的前程忧心忡忡,哪还有心思考虑防务上的事情呢?
听说罗长官都在与共产党议和,把白马山防线都卖给解放军了,防守白马山的国军最近不断地从前线溃退下来不就是很好的证明吗?
全都跑了,却非要让我这点部队留下来坚守江石场这个弹丸之地,真他妈的活见鬼哟,尽他妈的想好事!
看来,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最好的办法是拖一天算一天。
但共军一天天逼近,逃兵一天天增多,士兵一天天减少,真是“蒋委员长看地图——全都完了”。
“丁零零、丁零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喂!宋营长吗,我是敬志谦,为了加强防范,我部选择了有利地形与贵部呈犄角之势,严防共军从防守薄弱环节突破国军防线。当然,贵军担负着更为险要位置的防守任务,自然要多担待一些。尽管我部装备有限,但是我部会选择有利地形设防,一定尽力从侧翼阻击共军,通过相互策应和配合,我认为这不失为保镇安民的上上之策……”
宋渝生还没接完电话,就知道敬志谦在与自己“捉迷藏”,简直肺都气炸了。
宋营长正准备斥责敬志谦一通,而敬志谦那一头的电话却毫无声息了,连电流声音都没有了。
宋渝生想,这个狐狸般狡猾的“猫胡子”,在节骨眼上跟我玩心计,真是可恨,难道你的老底谁个不知道?想当初,要不是我明帮暗助,你能有今日?现如今,你狗日的却甩起了牌子,难道说我过山虎当真就不如你坐山猫?哼,等到老子一旦有出头之日,我宋某人非报此仇不可。
此刻敬志谦的发迹史一幕幕在宋渝生大脑里呈现出来。
那还是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当时还是连长的宋渝生部奉命驻扎在江石镇,因上司雷团长到江石镇视察防务,偶然看见敬志谦的大小姐敬金凤,这下可勾住雷团长的神儿了。
只见雷团长的眼睛直往敬金凤身上盯来盯去,我宋渝生自然对雷团长那点心思心知肚明。
也怪我宋渝生多事,居然当起月下老人向敬志谦提亲:把大小姐敬金凤嫁给雷团长做三姨太。
虽然后来敬金凤没福气与雷团长结成秦晋之好,但在我宋渝生的斡旋之下,不是最终促成了雷团长与敬志谦小女儿银凤的“好事”吗?这其实也就为你敬志谦奠定了基础。
从此,你敬志谦不是要枪有枪、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了吗?
想到这些,宋渝生气不打一处来。
气归气,宋渝生仔细一想,敬志谦如此神速就与国军正规部队拉开了距离,难道他真的已经获得了共军即将打过来的准确情报吗?可从我掌握的情报来看,共军哪有如此之快啊!我得再打电话核实一下。
“勤务兵,继续拨打敬志谦的电话。”宋渝生很是生气地命令道。
然而勤务兵打了无数个电话,仍然没有半点声息。
难道……半夜三更的,谁敢去检查线路呢?
宋渝生全身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勤务兵,快吹起床号,通知全体队伍集合,查找线路故障。”宋渝生命令道。
“对,宋营长你是应该通知全体队伍集合啦,不过线路故障却不劳你检查了!”说时迟,那时快,从门外悄无声息进来了六个手里拿着长短“家伙”的彪形大汉,像天兵神将一样站到了宋渝生面前。
宋渝生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腰部。
然而宋渝生的手刚伸到半空,还没到达腰部就被悬起了,瞬间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宋渝生的头。
“算了吧,宋营长还是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请你看看窗外吧!”一个军人装束的壮实汉子,用手指了指外面。
宋渝生拖着很不利落的双脚,来到窗前一看,朦胧中看到这样的一个情景:枪械库已被几个戴着斗笠、举着枪支的人包围了,几个哨兵的双手好像已经被绳子捆着、背抵着背蹲在院子中间,各间营房的门前都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整个防区安静极了,再放眼往远处一看,围墙边好像还有人影在晃动……
宋渝生回转身子往屋子里一看,除去几个陌生大汉威严的目光外,被堵在屋角的勤务兵早已缩成一团,浑身上下像发“鸡爪疯”一样抖得十分厉害。
看来这下真成了“傻儿师长的强项——玩鸟(完了)”,共产党用兵果真是神出鬼没啊!
唉,假使加强防范、假使全体官兵彻夜不眠、假使撤离防区另外当道扎营,不知又该当如何?宋渝生叹了口气,大有用兵失策之感。
“宋营长,我们谈谈吧!” 军人装束的壮实汉子平和地向宋渝生说道。
宋渝生很不服气地问道:“请问你们是哪路朋友,难道想从背后打我黑枪?”
屋里的其他几人几乎同时被激怒了,纷纷举枪吼道:“败兵之将,怎敢无礼,到了这步田地居然糊涂到还不知道我们是谁,你是明知故问呢还是真的不知天日,那不妨我告诉你吧:我们是中国共产党的队伍,这是曹总指挥!”
宋渝生这才如梦初醒,一脸的沮丧。
曹总指挥对国共双方的军事形势了如指掌,如数家珍,随后他话锋一转,严肃地说道:“宋营长可能还抱有侥幸心理,总想等待你们的援军来解围,幻想有奇迹出现,我没说错吧!然而你是彻底想错了,连你们罗长官都被打得鸡飞狗跳,正在寻求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候起义投诚,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乐广文买火线呢!这决不是耸人听闻。至于你的所谓‘铁哥们’敬志谦,此时正吃香喝辣,等到他酒足饭饱之后,逃窜到金佛山中去了,也会把你给卖了的。你再仔细地听一听解放军的枪炮声,回忆一下这两天国军溃不成军的样儿吧,即使我们不‘打扰’你,你能抵挡得了几时呢?这些你不会不明白吧!如果你能在解放军大部队赶到前率部起义,我们会保证你和你的部属的安全,如果等到解放军过来后你就没机会了,这些我们都给你考虑好了,请你好生斟酌吧!”
屋子里安静极了,除了墙壁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外,整整五分钟没有一点儿声响,屋子里面的人谁也不想打破寂静。
忽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比一阵猛烈的“轰隆隆”的枪炮声,宋渝生确信解放军真的就要打过来了。
这时,宋渝生才缓缓走出指挥所,慢悠悠地说道:“副官,通知全体队伍集合。”
在宋渝生被押出来的瞬间,刘中一向李自力递了一个眼色,耳语道:“老李,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与解放军先遣部队取得联系,谨防夜长梦多啊!”
李自力说道:“就是啊,李正同志又实在是太累了,谁能担当这个重任呢?”
“不,我已经基本恢复了体力,我料想走不到多远就会与我军先遣部队碰头,加上我熟悉路径,还是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我保证完成任务。”不知何时,李正一手叉着腰一手抓住门方站了起来,已来到了刘中一、李自力面前。
原来,同志们前头刚好出发,稍微好了一点的李正就尾随跟到了这里。
刘中一拍了一下李正的肩膀说道:“那只好再劳累你一下了,等打完仗再补上被耽误的睡眠了,路上千万多加小心,这次江石的和平解放只有靠你了!”
“袍哥人家客栈”今晚的确热闹非凡,镇里的头面人物全数出席敬大队长为李光林举办的接风洗尘晚会。
“猫胡子”敬志谦成了天然的主人。
尽管临战前人心惶惶,但敬志谦仍然处之泰然,还是照常以一副绅士派头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
今晚他还是头戴博士帽子、身穿长衫、手里拄着“文明棍”前去参加晚会。
当敬志谦面带微笑进入宴会厅时,场内还是响起了稀疏散淡的掌声,这多少给了他一点面子和鼓励。
只见敬志谦脸膛红润,左手理着三须胡,右手举着青花酒杯,眼睛眯着像豆角,他扫视了一眼众人,勉强挤出点笑容开口说道:“诸位仁兄,今天我们在这里设宴,为李光林将军荣任南川、武隆、道真三县联防清乡大队部高参接风洗尘,热烈欢迎他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凯旋,预祝他全力做好保镇安民之任务,来来来,大家都把酒杯端起,干杯、干杯。”
“干杯、干杯、先干为敬”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一阵“干杯”声中,人们才陡然觉得“最后的晚餐”是那么的珍贵。
此时用“身在曹营心在汉”来形容李光林的心境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他的思绪早已离开了眼前的宴席,飞回到了从前的岁月。
一件件往事、一幕幕经历在李光林脑际浮现出来。
那还是在二十年前的一个阴霾的冬天,金佛山漫山遍野弥漫着云雾,自己怀着十分惆怅凄凉的心情离开了养育自己的金佛山,与自己心爱的初恋女人一起,走出了大山,融入到了大山外面的世界。
当时自己只向家里留了个纸条:我将到大山外去寻找自己的人生,还说不准好久回来,或三五日、或三五月、或三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时光如水,岁月蹉跎,想不到一晃竟然差不多就是半个人生。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感觉一个人活着其实就是为了两个情:一个“乡情”、一个“爱情”这两样东西,除此之外,世间已经没有更加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就这样,李光林日复一日地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受宠也好、遭贬也罢,李光林的心就像大海里的小船那样漂浮不定,更像金佛山上白茫茫的云雾那样随风飘落,过着既压抑沉闷又漂浮不定的日子。
也不知是苍天有眼还是自身命运的造化,就在他失意、彷徨时,李光林竟然阴差阳错地遇到了一个“贵人”。
就是因为遇到了这个 “贵人”,才使李光林的灵魂得到了升华。
在这个“贵人”的教育引导下,李光林的心胸逐渐变得开阔起来,摆脱了狭隘、自私、偏见、压抑的境界,灵魂得到了洗涤,过上了超越常人的生活。
想到今天终于回到家乡、回到金佛山,能够为完成一项光荣而艰巨的秘密使命去拼搏、去奋斗,李光林心潮澎湃。
这下,李光林不禁又想起“贵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有坚强的意志和坚定的决心,不但能改正自己的缺点和错误,而且还能为改造社会的弊端作出应有的贡献,这才是一个男儿应该追求的人生目标。
李光林暗想,自己的公开身份是国军将领,是舅父聘任的三县联防大队高参,最近一段时间内一定还有国民党大大小小的人物来到金佛山地区,自己必须随时随地高度警觉,不要被“乡情”、“爱情”这两个孽缘所左右,只有深藏不露,才能保护好自己,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直到敬志谦举着酒杯来到李光林跟前,极为亲切地说道:“光林,干了这杯酒,再去思考御敌办法吧!不要急嘛,年轻人就喜欢一鼓作气,舅父我老了可就没有这股劲咯!”
直到这时,李光林才如梦初醒,喝下了这杯别人觉得甘甜而他却觉得苦涩的酒。
划拳、咒骂、狂笑、瓶瓶钵钵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完全是“最后的晚餐”那种意义上的狂欢。
老板娘一改过去那种浓妆娇艳,来了个超襟青花纽扣衣服的素打扮,使得原本就气质不凡的她显得更加得体,格外光彩照人。
可是不知为何这个平时像百灵鸟一样快乐的美女,今天好像心不在焉,既没有喝酒,又没有向任何人敬酒,一味低着头想心事,只是频繁的用一双丹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光林。
这让众人感到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
有谁知道这个貌若天仙般的老板娘,其身世也曾经是那样的凄苦!
此时此刻,她也与李光林一样浮想联翩!
而且自己与面前这个李光林有着老乡、同事、同学、师生等多种叠加的交集关系,命运和缘分把他们之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面对此情此景谁能无动于衷呢?
回想起他与李光林之间的人生交集,话就太长了。
老板娘的真名叫柴秀美,出生在金佛山脚下,与李光林既是同乡又同龄。
由于两家仅仅隔着一条小溪,柴秀美从小就喜欢与李光林一起上山砍柴、采药,上坡割草、放牛,真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二人刚好进入青春年华时,这对鸳鸯被一阵无情棒打散,后来又阴差阳错地走在了一起。
“报告,大队、大队长,镇东头,宋渝生还、还有国军呢,睡得像死猪一、一样,没有一点动、动静。”安训成报告道。
敬志谦很不耐烦,当即责备道:“那你为什么不到雷驹团部去看一看再说呢?看来傻子不管经历多长时间永远都是傻子。”
安训成申辩道:“过、过不去,好像各个山口、口上都架着像围席筒筒那、那样粗细的炮、炮杆筒筒,戒备森、森严,也不知是那一、一方搞的啥名、名堂。”
敬志谦知道安训成没有说假话,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转而看了一眼李光林道:“光林,你是见过大场合的,你分析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光林说道:“这不明摆着,因为我们与宋渝生部的通讯中断,他一定还在生我们的气呢,他们架着大炮,是既防共军又防我们。愚侄想,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江石挺进,如果我们帮助宋渝生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如果帮助共产党我们又不愿意,同时人家还不一定收留我们呢。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暂时不去趟这浑水。因此,我建议我们的队伍立即撤出江石场,舅父你看如何呢?”
敬志谦说道:“对,这正合我意,此乃明智之举。光林请你通知部队,半小时后出发,务必于天亮之前赶到鬼王山上安营扎寨,然后向金佛山转移!”
其实就在敬志谦大吃大喝时,宋渝生的部队已经全部向地下党武装投诚了。
为预防万一,刘中一他们除了将国军牢牢控制住以外,采取“以子之矛刺子之盾”的战术,将就国军的骨头榨国军的油,把国军的轻重武器全部架在了四周的山头上,并且加强了警戒。
大多数国军觉得一身轻松,谢天谢地,早就不想当这个背时国军了,从前生怕解放军的子弹不长眼打中自己,这下投诚可就好了,随便怎样不怕遭枪子儿了噻。
一些投诚的国军士兵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瞌睡就不请自到了,他们居然在露天坝站起就睡着了,还打起了鼾声。
被寒冷惊醒的国军暗想,解放军为啥不早点来收编我们呢,真是冷得要命啊!
平时想解放军来慢点,解放军来得飞快,今天想解放军来快点,他们又来得很慢,我们的运气真是稀孬哟!
今天晚上在露天坝里又冷又饿,最终还是那些狗日不懂事的国军造成的,早就晓得打不赢解放军还打啥子嘛?早点把路让开让解放军过来,我们大家都少吃点亏。唉,这些背时的死硬分子撑不住了还要硬撑,真是苦了我们,不过此时的我们还是要比他们要多少安逸点,我们只是冉二妈受福——坐到心焦,他们呢还遭追得鸡飞狗跳的呢,不注意摔下老岩连尸首都不全呢!
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看来就只好将就冷一下了,还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