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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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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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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金佛山》连载

第四十八章 大结局

人们感觉到,进入改革开放后的天空是那样的蔚蓝,大地是那样的清新,人们的精神面貌是那样的朝气蓬勃,一切都给人们以健康向上的感觉。

这次县委向所有健在、为南川解放建设事业做出贡献的老干部发出请柬。

而这些老干部接到请柬后,他们的心里都有一个难以割舍的情结:万般思念那些曾经与自己同生死、共患难而长眠地下的战友。

他们不约而同地作出决定:在参加老干部座谈会之前,必须首先到烈士陵园去祭祀那些长眠在地下的先烈们。

这样,就有了清明节那天石精忠、陈文礼、芮春花、熊雨之、周顺友、周永志等老革命在烈士陵园的“意外”相逢。

老顽童们在烈士陵园的一悲一喜、一哭一笑,早已有“好事者”把这一“稀奇”的事件通报到了县委。

当任县委代理书记听了汇报后禁不住一阵哈哈大笑:“这些分别了几十年的老战友们,重新回到曾经抛洒过热血和汗水的地方,他们能不激动吗?他们能不热血沸腾吗?你们先不要惊动他们,就让他们诉说诉说衷肠吧!”

估摸着这些老革命已经“勾兑”得差不多了,木书记才带领县委四大班子一把手到烈士陵园把他们迎接到县招待所下榻。

当任县委代理书记姓木名子,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是一个刚到任不久,长得十分英俊的帅哥。

自从看到木书记的第一眼起,芮春花就轻声对石精忠、陈文礼、熊雨之等人说道:“各位老领导,你们看那木书记多么像当年李光林的那神态哟!”

石精忠看了一阵木书记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俺倒是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木书记像李光林同志,不过俺提醒你们再仔细看一下,他的眼睛还像谁呢?”

熊雨之接过话头说道:“我也正想说这事呢,俺觉得他还有点儿像柴秀美呢,特别是他那双眼皮眼睛和嘴皮上那颗美人痣真的太像了,简直达到了可以乱真的程度!”

陈文礼说道:“老伙计,你们这么说来,难道说这个木书记真是李光林和柴秀美的骨肉不成?我劝你们就不要想得太多了,天底下虽然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但相貌相似者还是屡见不鲜的。我想,也许是我们都还沉浸在对李光林、柴秀美的深深思念之中的缘故吧!不过,我们毕竟离开这里已经三十多年了,对木书记的身世也不够了解,所以不要乱发言哟,这方面我们吃的亏还少吗?要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又要被戴上反革命帽子了。听说木书记是刚从外地调进来的知识分子干部,会不会与南川籍李光林、柴秀美扯上关系呢!”

周远志、周顺友两人听了人们轻声的议论似乎充耳不闻,只是笑而不语。

第二天,位于烈士陵园旁的人民广场彩旗飘飘,南川县老干部革命事迹专题报告会在这里隆重举行。

当木书记把老首长李洪层、孙亮、石精忠、陈文礼、熊雨之、周顺友、周永志、边小山等介绍给与会人员时,台上台下掌声雷动。

木书记讲道:“同志们,严冬已经过去,春天已然来临,我们终于盼到了十年动乱的结束。今天是一个很不平常的日子,县委组织召开老干部革命事迹报告会,旨在通过邀请老干部作报告、讲历史,启封一个三十三年前的一枚勋章,以此为主线,达到‘挖掘历史、总结经验、展望未来、教育后代’的效果。下面,请老首长孙政委宣读三十三年前的一个文件,然后请老李书记向获奖者颁发勋章!”

大家不禁一怔,今天宣读三十三年前的文件干嘛?又是向谁颁发勋章和证书呢?

当木书记宣读完表彰剿匪战斗英雄的通报后,与会者才恍然大悟,原来在当年剿除金佛山匪患中立下赫赫战功的石精忠榜上有名。

随即两个礼仪小姐捧上用红绸布包了又包,裹了又裹,似乎有些退色的五寸见方的红色小木盒。

木书记把礼仪小姐带到老首长李洪层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团长、孙政委看着当年这个智勇双全的剿匪勇士,禁不住一阵老泪纵横。三双大手紧紧地握着不肯放开,以致于两位老首长竟然忘记了向石精忠颁发勋章,台下几千双眼睛看到这一情景都激动万分。

李洪层神情和蔼地说道:“爆炸大王啊,你的这枚奖章可以进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它可在档案馆里整整呆了三十三年哟,俺们等着向你颁发这个奖章都从青发人等成白发人了。不过,好在苍天有眼,还没能让我们去见马克思啊!”

孙亮笑呵呵地说道:“诚然,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勋章啊!由于历史的原因这枚勋章已经被尘封了三十三年,它见证了这三十三年我们党和国家的这段历史啊!现在俺们可再也不能‘截留’它了!”

李洪层表情严肃地说道:“对,今天就是要大讲而特讲这枚勋章,只要讲清了这枚尘封三十三年勋章的来龙去脉,就等于讲清了解放以来南川的历史,讲清了金佛山的历史。今天大家就紧紧围绕这枚勋章为主线,去挖掘历史吧!”

石精忠、陈文礼紧紧围绕当年的剿匪斗争,轮流报告,再现了当年与国民党反动武装博弈于金佛山那段如火如荼的峥嵘岁月。

他们俩你讲一段我讲一段,轮番把三十三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场景勾勒得形象逼真、惟妙惟肖。

由于他们的演讲声情并茂、情景交融,不仅使他们自身的思绪回到了血与火的年代,同时还使与会者身临其境,热血沸腾,使他们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

石精忠讲述了抗美援朝结束至今的一段时间他们的传奇经历。

因为与地主子女芮春花结婚,石精忠转业到地方后被降职使用,按说这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吧,可事情并没有完结。

被石精忠得罪过的某个阶级斗争观念极强的领导认为他政治立场不坚定,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打中。

因此,作为战斗英雄的石精忠被安排到黔北一个偏远县担任武装部长后,当地县委还专门提出他的档案,研究如何开除他的党籍问题。但鉴于石精忠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等革命战争中都有赫赫战功,所以当地县委还是比较慎重。一方面县里的领导多次找石精忠谈话,要求石精忠跟芮春花离婚,否则将面临着党纪处分,另一方面他们把这事报告到贵州省委组织部。

要知道,作为一个对党披肝沥胆的党员是多么珍视自己的党籍啊!石精忠与组织上谈话之后,知道自己面临着要么丢掉党籍,要么出卖良心丢掉心爱的妻子,可如果要丢掉这两样东西中的其中一样,都好比挖掉他的五脏六腑那样残忍,他注定是不会答应的。但现实却要求他二者只居其一,这是多么令人伤心和难以作出抉择的事情啊!

石精忠明白“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只有两条路选择其中之一,要么放弃原则和良心,要么找人做工作疏通关系。

而石精忠是一个既不愿放弃原则和良心,又不愿意找人疏通关系的人,他知道自己二叔石小直和战友陈文礼都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如果请他们通融一下保住党籍是没有问题的。

但石精忠的性格就是这样,即使遭打死也不会放下面子求人的。

不过,好在事有凑巧,这个黔北偏远县关于处分石精忠调查报告恰好交到陈文礼手里。

当然,对这个老搭档人生旅程的点点滴滴,陈文礼是再清楚不过了,他深知这个老战友的这些“问题”只是细枝末节,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但凭石精忠的个性,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来开口找自己和石部长帮忙的,这一点陈文礼也是非常清楚的。

于是,陈文礼向石部长作了详细汇报,省委组织部研究后同意保留石精忠的党籍,但还是作出了降低石精忠行政级别的处分。

石精忠当然知道这肯定是陈文礼和二叔从中帮了大忙,但他没向陈文礼和二叔说过一个谢字,甚至在写给他们的信里连这方面的感谢话也从不提及。

后来连一向不爱说丈夫好坏的芮春花都对石精忠提意见了:“人家二叔和陈秘书长帮了我们这样大的忙,您总该说句感谢他们的话嘛,像您这样也太没有人情味了吧,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石精忠哈哈一笑:“俺的好老婆,这话还真让你说对了,叫俺去求人那俺就不是石精忠咯。俺的这种性格怕是永远改不了了,可能要带着它去见马克思了!”

正是因为这种天生直爽、不信邪、不怕压的性格,使石精忠在后来的各项政治运动中都在劫难逃。

就在这样的风风雨雨中,石精忠、芮春花终于等到了“四人帮”和极左思潮的垮台。

真是“福无双至今日至”,石精忠、芮春花终于又盼来了南川县召开老干部革命事迹专题报告会的请柬。

当石精忠作完报告之后,在场的每一个人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们一会儿使劲鼓掌,一会儿举手敬礼,一会儿又高呼向老英雄致敬、向老前辈学习的口号。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人们在沉默中回味,似乎大家还有咀嚼不完的味道,真是意犹未尽。短暂的沉寂之后,忽然又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如潮水般响起。

石精忠对主席台上的其他人说道:“哎,我这不是在倚门卖笑吗?俺石精忠说了半天,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其实都太平凡了吧,功劳是烈士们用生命铸就的,荣誉是人民给的,受的那点冤屈却是微不足道的。俺说的这些点点滴滴只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更加精彩的报告应该在后面吧!”

陈文礼接过石精忠的话头说道:“大家都听懂了石老的意思了吗?他的潜台词是他作报告的任务已经完成,应该歇息一会儿咯,后面的故事该由我们这些老东西来补充完善啰!”

木书记对着石精忠鞠躬说道:“石老所作的报告既真实客观又形象生动,演讲实在太成功了,有经历、有事实、有经验、有情节、有情感,完全真实地再现了当年那段如火如荼的历史,台上台下这么多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接着,木书记又转向陈文礼说道:“陈老,现在该您这位老领导来一段精彩的咯,虽然历史不能假设,但却可以把它复制出来给后人以教育和启示,您与石老英雄一样亲自书写并见证了南川的革命历史,由您来补充完善这段历史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陈文礼开始讲述这些年离开战友们后的经历。

陈文礼哈哈一笑:“木书记此言差也,建国初期的那段历史,刚才石老英雄已经复制得比较真切了。至于我与石老英雄被复员到地方工作,分别后的那段历史,大家不是都亲身经历过了吗,只是由于我们所在的地区不一样、工作单位不同、各地干部执行左倾政策的态度不一,所以我们这些老干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迫害,只是受到冲击、迫害的方式不同、严重程度不一,不过其遭遇是八九不离十啊!至于我与石老英雄离开南川之后的这段历史,我可就实在没办法了,我可不能瞎编滥造历史呢!历史可不是文学创作,没有假设和虚构,熊雨之、周顺友、周永志你们几位‘老南川’对南川的历史脉络可谓了如指掌,因此建国以来南川革命史的‘续传’只能由你们来复制和补充完善,我和石老英雄都只有洗耳恭听的分了!”

熊雨之看了看“萝卜花”老周、周永志一眼说道:“怎么样?我们几个南川老乡被老领导将了一军,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来我们几个只有硬着头皮接招了!”

“萝卜花”老周接过话头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看来石区长、陈副区长离开南川后的革命‘续传’只有我们来提供素材了,谁叫我们既没有被敌人的子弹碰到又没有让造反派整死呢!我们才是真正的足不出户,一直没走出南川圈子的‘土著人’呢!因此,复制好南川的这段历史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义不容辞的职责,我就从石区长、陈副区长离开金佛山后讲起吧!”

“萝卜花”老周侃侃而谈,再现了石精忠、陈文礼离开金佛山后的那段历史。

猫胡子敬志谦,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角色。

敬与谦不仅把自己担任南川、武隆、道真三县联防大队长期间犯下的种种罪恶行径推得干干净净,而且对自己在江石地下埋藏宝藏一事也避重就轻,拒不交代。

在公安人员审问中,敬志谦称确有其事,并对一些”细节”作了详细交代。不过,他死口咬定,这事他只在“宏观”上作过安排,具体事务是由他的女婿安训成、副官曾兆吉他们操办的,而今他们二人均已死亡,藏宝地图又存放在美国读书的公子敬世杰那儿,自己不管是多么想立功赎罪,多么想把自己的那批巨额宝藏献给人民政府,但都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些当然只是敬志谦的托词。

敬志谦非常清楚自己是“雕鹰嘴里的泥鳅——左挞(答)也该死右挞(答)也该亡!”

所以他就采取避实就虚、敷衍了事,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敬志谦的猜测的确没错,由于他罪大恶极,血债累累,他被作为南川县第一恶霸在首次全县公判大会上被枪毙。这就是猫胡子敬志谦的最终结局。

与敬志谦有所不同的是,沙文化却是一个打屁认臭、敢作敢为的角色。

沙文化深深知道自古就有“两军交战各为其主”的古训,既然自己当初走错了路、站错了队,并且中封建忠君思想的流毒极深,自己又罪孽深重,已经成为国民党的殉葬品,与其把自己的这些秘密带进棺材成为千古之谜,倒还不如交代出来还痛快些。

于是,沙文化详细交代了自己跟随国民党所从事的各种罪恶勾当。

特别是直言不讳地交代了自己直接指挥爆炸重庆的多个兵工厂及长寿青烟洞发电厂等其他军事民用设施的累累罪行。

由于沙文化的犯罪事实多发在南川、长寿两县,川东公署责成两县政法机关组成专案组,对沙文化的犯罪事实进行了调查核实。

后来,南川、长寿两县专案组把沙文化押送到长寿县就地正法。

让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刚刚负责宣判沙文化判决结果的长寿县人民法院申院长,在沙文化被就地正法后,居然立即安排人专门为沙文化收尸、掩埋。

其实这也没啥奇怪的,原来为沙文化收尸的正是沙文化那个地下党干儿子,恰巧此时他已经担任长寿县人民法院院长。

申院长从沙文化被枪击得粉碎的头上扯来的一缕头发,在滚滚的江水里不断地洗着,仔细地看着,良久一言不发。

后来就为这事后来申院长被红卫兵揪斗,说他同情阶级敌人,此是后话。

黄百万父子、王文武父子、郭财禄父子、麻大堆、宰占魁、任昌隆、沙长福等等九路军骨干分子也先后被处以极刑。

程大志、柳书珍、吴宏图、安桂林、伍尽诚、向万一、黎玉虎、张木二等跟随九路军较为紧密的“二线”人物被判处无期、死缓不等的徒刑。龙大田等一批没有血债的伪政府人员被从轻发落。

再说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乌培德、乌培义一直是漏网之鱼,但是各级政府和公安部门一直没有放松对狡猾的乌培德、乌培义两个匪首的搜捕。

南川县、四川省乃至国家公安部都发出了对乌氏匪首的通缉令,一时间全国各地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对乌氏兄弟匪首的通缉令。

但这两个家伙依仗自己土生土长,熟悉地形地势的优势,与当地干部群众周旋几年后,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多次从干部群众的眼皮底下溜之乎也,一时间好像他们在世界上蒸发了似的。但人民政府对乌氏兄弟的追捕从来就没有放松过,不仅把搜寻目光转向了更加广阔的范围内,而且搜寻方式也更加灵活多样。

直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县公安局收到群众举报:江石镇两个供销社干部到广州出差,在车站附近小餐馆里吃饭,发现这个饭店的店老板是两个七十多岁的男子,听他们的口音居然是四川口音,这引起他们极大兴趣,居然在异地碰到了老乡。

这两个供销社干部一下想到了对乌氏兄弟的通缉令,开始与这两个老者聊了起来,但这两个老者似乎极不情愿答话,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也总是前言不搭后语,更为奇怪的是他们只要见到四川口音的人就神色慌张。

其实,这两个供销社干部当初在敬志谦的清乡大队干过,曾经被派往山王堡催办粮款时见过乌氏兄弟一面,虽然时光流逝,但今天见到的这两个老乡,从身材、脸形轮廓看实在与乌氏兄弟八九不离十,特别是那永远变不了的四川土话,由此他们初步判断这两人正是被全国通缉的……

于是,他们一人装着若无其事地留下来与老乡聊天,另外一人及时向当地公安部门报告了这一情况,同时还打电话及时向南川公安局报告了这一情况。

两地公安机关配合,顺利将逃跑了数年的乌氏兄弟抓捕。

经公安机关反复审问,这两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正是从建国初期就被四川省公安厅多次通缉的金佛山匪首乌培德、乌培义两兄弟。

原来早在20世纪50年代末期,金佛山地区搞大炼钢铁需大量砍伐森林,紧接着又是三年自然灾害,乌氏兄弟知道实在难以在深山里混下去了,便隐姓埋名翻越贵州山,化装成乞丐潜逃到了广州市区,并在车站附近经营起一个小店。

不久,乌氏兄弟被押送回南川县接受人民的审判。

由于当时的法制环境已经改变,加上乌氏兄弟的认罪态度十分端正,他们被省高级法院判处无期徒刑,老死在监狱里。

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也许有时会迟到,但是不会缺席,作恶多端者纵然能逃避一时的惩罚,但最终难以逃脱制裁的命运。

接着“萝卜花”老周话锋一转,神情忧伤地说道:“敌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固然大快人心,但我们的很多同志、战友没有倒在敌人的枪口之下,却在硝烟散去之后的和平年代里,受到折磨而含冤离世,后面的故事还是由老熊来补充吧!”

熊雨之接过话头,饱含热情地讲道:“也许正是因为我‘死’过一次,组织上觉得我相当于半个残废人了,于是把我分配到教育部门当教师,这样我就远离了政治旋涡的中心,虽然我免受了很多折磨和迫害,但却使我坐井观天,这期间我没对党和人民做多少贡献啊,对外面的大事也一概不知,我受到的最大迫害就是让我当了几年县中学学校农场的场长,还是请老周继续讲下去吧!”

李洪层插话道:“熊校长你言过其实了吧,你不但兢兢业业教书育人,而且正是在你担任学校农场场长期间保护了一大批老干部,就连我和老孙也在你那农场里‘窝藏’过嘛!难道这两个贡献还小吗?这些年由于受极左路线的干扰,很多老干部的确吃了不少苦啊,今天就要大讲而特讲这些历史,教育启示后人!”

孙亮接过话头说道:“是啊,今天老李和我都是专门洗耳恭听你们报告的啊,特别要突出老干部在建国后的各种政治运动中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周顺友又开始讲述一些老干部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解放后周良诚被推选为县政协委员,经常参加政治协商会议,提出过很多有建树的提案,很受社会各界人士尊敬。八十多岁的周良诚在“文化大革命”前无疾而终,要不然在文化大革命中非要受到造反派的批斗不可。就连社会名流仰慕周老爷子的厚道为人,捐款为他修建的一座牌坊,在“文化大革命”中都被造反派作为封、资、修的产物给砸了,现在江石场上只留下“老场牌坊”这个永久的地名了。

刘中一同志被安排到石牛区任区委书记,由于这里经常有土匪出没,刘区长就组织一些民工土法上马,建起比较牢固易于防守的区政府办公楼。

在后来的“三反”运动中,刘书记被当做“反浪费”的典型被撤销行政职务,后来被贬职到一个乡供销合作社当主任。然而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到红卫兵“戴高帽、坐火箭、坐喷气式飞机”等五花八门的迫害,他实在身心俱焚,走上马路撞汽车而亡。

李自力被组织上安排到观音区当区委书记,但由于他性格直爽,最大的嗜好就是喜欢喝两盅,后来发展到酒壶不离身、酒杯不离手的境地,以至于他每次召集乡镇领导在家里开会,一旦与某个乡镇领导投缘了他可以连续喝上三天三夜不罢休,而且无论多么紧要的工作他都是边喝酒边安排布置了事。如果有人事后问他工作的话,他总是反问道:你屙痢的时候耳朵打蚊子去了吗?后来有人到县纪委状告李自力生活作风腐化糜烂,李书记被免职到一个偏远山区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后来在贫病交加中含冤离开人世。

至于“萝卜花”老周、李正、戚天华、边小山、土诗人等人因多次打入敌人内部获取情报和进行过策反工作,被造反派指责为在国共两边混的“阴阳人”。

说到“阴阳人”还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当把这几个“阴阳人”押到会场批斗时,造反派出示了一页页材料证明这几人的确是“阴阳人”,并让贫协郑主任上台作人证。郑主任上台盯了这几人很大一阵之后,不由分说就要脱掉边小山的裤子,满堂人莫名其妙。

这个郑主任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看就只有这个男面‘女人腰’的边小山才像‘阴阳人’,另外几人一看就不像,他们的裤子就不脱了吧!”众皆哗然,原来郑主任是郑树山的后代,一个乡村赤脚医生。

因此,在后面的政治运动中,他们分别接受了组织上的多次调查,写了不少交代材料和检讨,但仍然没有逃脱一次又一次的批斗,最后五人都被同时下放到劳改农场当管教干部。后来,组织上找他们五人谈话,要求他们在管教犯人的同时不断改造自己。

这个广漠平坦的劳改农场,正是对当年乌氏兄弟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山王堡进行改造而建造起来的。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让他们五人别有一番感慨,他们在这里一混就是二十多年,不过好在他们总算熬出了头。

全场人专心致志地听着,可是“萝卜花”老周讲了半天却只字未提李光林、柴秀美这两个重要人物的来龙去脉。石精忠与陈文礼暗想:如果讲南川革命历史把李光林、柴秀美他们遗漏掉了这是多么有悖于历史真实的一个重大缺失啊!

正在这时,周顺友神情忧伤地讲道:“也许大家一直心存疑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提到李光林、柴秀美呢?

其实,我是把他们的故事留在最后面讲,作为这次英模报告会的压轴戏,他们的故事情节太感人,我也不知道是否能讲下去呢!”

周顺友又重新打开话匣子,专讲李光林、柴秀美的故事。

组织上都知道李光林同志是入党多年老同志,对革命无比忠诚,这都记入个人档案的。

建国后他一度担任江石区委书记,但因为他喜欢陈述己见,挑灯夜战向上级写了一封《意见书》,认为大炼钢铁劳民伤财,不能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并且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不适应江石实际,江石不能照抄照搬。

此时了解李光林的老领导早已调离南川,当时主政的县领导认为李光林是在与中央唱反调,把李光林的《意见书》作为反面教材进行批判。就这样,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被戴上“右派”帽子而靠边站。

尽管这样,他还是能冷静对待自己的处境。

“四清”运动中搞人人过关、干部下楼,他也能剖析自己的不足之处,他也没过多地背上思想包袱。

“文化大革命”初期,红卫兵天天在万天宫批斗他,他也一笑了之,表现出相当的大度和冷静。

他被下放到农业社下苦力,数九寒天连普通农民都坐在屋里烤火,他却在刺骨的冬水田里犁田耙田、挞田坎,他也任劳任怨。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这样一位优秀干部没有死在敌人的枪林弹雨和百般折磨之中,而在和平年代却英年早逝呢?

20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春天,一群红卫兵造反派递给李光林一大堆材料,其主要内容是:一是签名证实当时自己在重庆南方局工作期间与南方局的某些人曾经叛变投敌;二是九路军攻打江石区是李光林故意引狼入室,目的是保护其舅舅敬志谦在江石的巨额财产;三是在金佛山剿匪期间与沙文化、敬志谦同流合污,向九路军提供解放军绝密情报;四是经不起美色的引诱,与国民党特务柴秀美……

造反派拿出材料要李光林签字,李光林看完后,气得脸色发青,临走,造反派丢下一段话:李光林你的这些犯罪事实证明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特务,是死不悔改的走资派。不过,只要你在这些材料上面签个字,主动揭发当时你在南方局的那些领导和在南川工作的那些同事,无论你当时的那些领导现在官位有多高、职务有多大,你都应该毫不留情地进行揭发,我们也会替你保密的。组织上同时要求你跟你的特务老婆一刀两断,她可是个暗藏在革命队伍多年的牛鬼蛇神,只有这样才可以表明你的革命态度。只要你做到了在材料上签字与柴秀美离婚这两条,我们可以向上面反映,争取给予你宽大处理……

听了造反派的胡言乱语,李光林好像很是沉着冷静地对造反派说道:“容我看看材料,明天答复你们,相信我的回答会让你们满意的!”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李光林看完材料后,感到触目惊心。天哪,这可是一个天大的阴谋,造反派捏造的事实与历史的真实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只要自己一旦在上面签字画押,不但会出卖自己的良心,而且会给党的事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这是一个共产党员根本无法接受的。

李光林想,看来已经到别无选择的境地了,自己不得不非常痛苦地选择自己以前最鄙视、最反感的那条路,来维护党的利益、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拯救自己的良心……

等到第二天造反派来到李光林住所取材料时,才发现李光林已经静静地躺在那木床上。

那些对李光林搞逼供的造反派们顿时吓虚了,只是不断地叨念道:反革命分子自绝于党和人民,罪有应得。

他们心急火燎地通知在邻近一个县里担任工商联副主席的家属柴秀美和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小木子回来处理后事。

一个出生入死的共产党区委书记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被逼离开人世,身上没有覆盖党旗,没有送别的哀乐,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上就这样草草入棺。

人们惊奇地发现在处理完李光林后事的一段时间里,李光林那间小木屋门上的铁锁常年锁着,人们再也没有看见过柴秀美、小木子孤儿寡母了,好像他们突然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似的。

当然,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人人自危的年代里,谁能对一个被称为特务、叛徒的寡妇和“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孤儿给予多大的关注呢!

“萝卜花”老周含泪说道:“也许大家不禁要问这对孤儿寡母到底到哪里去了呢?这个悬念还是由周远志兄弟来解开吧!”

此时,主讲人周顺友和台下的数千名听众都早已泣不成声了。

周远志调节了一下情绪,站起来说道:“现在我先讲一下大的形势,概括起来讲就是‘严冬已经过去,春天已然来临’。在粉碎‘四人帮’后,老首长邓小平同志重新出来主持党和国家工作了,这些年我一直在他老人家身边,亲眼目睹他老人家也吃了不少苦啊!但他老人身处逆境仍然尽力保护了不少老干部,这其中就包括我们在座的一些老同志,顺便透露点高层机密吧。在他的提议之下,党中央已经作出了清理历史冤假错案的决定,可以预见在不久的时间内,包括李光林同志在内的很多老干部所蒙受的不白之冤,就会得到平反昭雪的,这可是党和人民的福分啊!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们:海峡两岸也最终会走向和解的,也许不久我们会与蒋经国、张世雄、国栋梁等一些昔日博弈的老对手一起碰杯喝酒呢!至于刚才顺友哥所说的谜底,我只能点到为止,木书记就是李光林与柴秀美的公子,另外的那些谜底还是由他亲自来作答吧!”

直到这时人们才欷歔不止:就是嘛,木书记真的是多么像他的父母啊。

木书记慢慢地拿出一大叠发黄的信笺子,向台下敬了三个鞠躬礼,悲苦地说道:“各位老前辈、父老乡亲,我向你们敬礼了。我父亲不但是一个伟大的斗士,他把他的一生都献给了党的事业,而且他更是一个伟大的父亲。他生前早就敏锐地感觉到从事党的地下工作,由于当时条件的限制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更没有人证和物证。于是,他平时就把自己一生的经历记录在这里,并把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作了客观公正的分析,这可是上百万字啊,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做到这一点需要多么顽强的意志、需要多么坚忍不拔的毅力来支撑啊!不仅如此,我父亲知道造反派是不会放过我们母子的,他还在生前就安排好了我们母子生存下来的途径,为了不让这些资料落入造反派手中,你们知道我父亲是怎样让我们母亲得到这些资料的吗?”木书记实在讲不下去了。

他歇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问我母亲在哪里的话?我肯定地回答您们,她在金佛山深处的云里、在雾里、在佛祖心里……”

木书记转向主席台上向满头银发的李洪层、孙亮等老前辈敬了三个鞠躬礼,刚说了声:“老前辈……”便泪如泉涌,再也说不下去了。

台上的他们拥抱在一起,饱含热泪,抱着、抚摸着,久久不愿松手。

他们的热情、他们的友谊、他们的满怀激情似乎感动了上天,刚才还乌云密布的天空,瞬间便云消雾散,人们感觉沉闷的空气好像顿时清新起来。

极目远眺,蔚蓝的天空中飘来朵朵美丽的彩云,雄伟的金佛山既像一尊睡佛又像一座绿屏矗立着,山峰上依然是云飘雾绕,马嘴上的龙岩城依然像出师的战马一样昂首阔步蓄势待发,马尾上飞流直下的“马尿水”像条银练闪闪发光。

近处,春燕、喜鹊、仙鹤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展翅高飞,青草、绿叶在微风吹拂下含首微笑,护城河水碧波荡漾……

春姑娘一路微笑把美丽的春色抛洒到了人间。

三十三年后这个风和日丽的春天与三十三年年前那个风云变幻的春天是多么相像啊!

金佛山处处充满生机,一派山欢水笑、春意盎然!

     2010年12月完稿于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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