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解放三天的江石场,到处是一派清新的景象。
被解放军接管的雷驹团部,被当做解放军的练兵场。
解放军官兵操练整齐划一的步伐、洪亮齐整的口号声,博得围观群众的一阵阵喝彩。
身着便装的石精忠、陈文礼,今天特意带着警卫员小山东到江石场上赶集。
刚走到场口,便与熊雨之、李正和一个十八九岁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相遇。
几人寒暄过后,熊雨之指着这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向石精忠介绍道:“这位美女姓芮名腊梅,刚从重庆大学读书回来,是中共预备党员,被组织上安排到区里工作。”
熊雨之又转身把石精忠、陈文礼、小山东三人向芮腊梅作了介绍。
一行六人有说有笑很快来到江石场的中心地段。
农闲季节,今天又逢赶集,一镇八乡的农民听说已经改朝换代了,纷纷从二三十里路外背着鸡牲鹅鸭、山珍野味、干货药材等物品,来到这里赶集。
“买腊肉、方竹笋、干天麻哦,货真价实,便宜卖了!”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熊雨之带着石连长、陈指导员不知不觉来到了繁华地段。
陈文礼深有感触地说道:“我也算半个金佛山人哦,我的家贵州省道真县与金佛山同样属于大娄山系,与你们南川仅仅隔着一条河,我也是敬志谦的臣民哦。可我们那儿比这儿贫瘠多了,连县城赶集都没江石场赶集这么热闹呢。也难怪从前南川、武隆、道真三县联防大队把这里作为驻地,也难怪国军和土匪山大王都青睐这里呢,原来这里有着这么富集的物产供他们挥霍啊!”
正在这时,通讯员匆匆忙忙跑来递上电话记录:“报告连长、指导员:县里电话!”
看了电话内容后,石连长、陈指导员想到又要与老首长见面了,心情十分激动。
陈文礼把熊雨之叫到一边耳语道:“接上级紧急通知,我与老陈明日到县城参加一个十分重要和紧急的会议,但对这个情况必须保密,现在我与石区长先回驻地研究如何汇报工作的问题,这一点我就不多讲了。你不是在询问下一步如何开展工作吗?我送你二十四个字的工作方针:一心发动群众、两眼关注敌情、党政军民团结、四面八方拒敌!石区长和我都相信你老熊会灵活处置突发情况的。”
地平线上,太阳像羞涩的姑娘一样露出红红的脸蛋。
大地上依然是一片雾气茫茫,树枝、菜叶、小草枯叶上全都挂着晶莹的水珠。
朝阳穿过被浓雾笼罩着的天空,照在田野里、房顶上、石梁上……反射出五光十色的斑斓色彩,为早晨的南川潮坝地区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路边高大的柏树、杉树在浓雾之下时隐时现,护城河在朝阳照耀下波光粼粼,给人以清新的感觉。
人们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清晨,从旧政府县“衙门”里前前后后走出一群身着军装的解放军将领和几个身穿制服干部模样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身穿制服的中年人,一个是地下党中共南川县委指定负责人刘中一,一个是川东特委特派员李自力,紧随其后的是解放军二野刘司令员、邓政委、李参谋长,他们身边还跟随着一个戴着眼镜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他是二野作战参谋周远志。
三兵团陈司令、谢政委,炮团李洪层团长、孙亮政委走在了最后。
他们一行刚出大门几步路就遇到了风尘仆仆赶到的石精忠、陈文礼,两人向各位首长举手敬礼报告:“各位首长,我们二人奉命前来报到!”
李洪层轻声说道:“先随同我们一起走一走,听听首长们的指示。”
川东特委特派员李自力简略地汇报了南川和平解放的大致情况。
就在江石解放的次日,南川县城也没放一枪一炮就解放了。
南川能够和平解放,主要归功于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的英明。
按照十五兵团司令乐广文的抵御共军的方案之一,是要在南川摆开架式与解放军好生撕杀一场,他们想大不了玉石俱焚吧。
乐广文把制定作战方案的任务交给作战参谋方志诚、曾应华。
而方志诚、曾应华是受党组织派遣到乐广文身边的卧底,他们及时把这一情况向党组织作了汇报。
川东地下党组织召开了“临江门会议”, 制定了川东党组织当前的工作方针、斗争策略和工作重点,并派出特派员到到各地落实“临江门会议”精神。
李特派员很快与内线接上头,按照内线提供的情报,党组织抓住乐广文的矛盾心理,以十五兵团为突破口,采取恩威并举两手,多管齐下做司令官乐广文的思想转化工作,促使他带领部队向革命靠拢。
首先以解放军高级将领、他信得过的朋友和社会名流的名义向他投递了几封书信。
解放军高级将领在信中,分析了当前国共两党的形势,指出蒋介石丧失民心,国民党大势已去,如果继续心存封建愚忠思想,把自己套在国民党这辆即将翻下悬崖的战车上,无疑将会使自己画地为牢,落得可悲的下场。为今之计,唯有打消对国民党蒋介石的侥幸心理,像傅作义将军那样,带领你的部队起义投诚,站在人民一边,将功赎罪,才是光明大道……
同时党组织还以当地商会的名义,向驻扎在南川境内的十五兵团杀猪宰羊,款待官兵,这使得乐广文大为感动。
还打通国民党上层的关系,说服南川籍国军高级将领张世雄给乐广文写了一封书信。张世雄在信中既充满对党国事业失败的惋惜之情,又分析了造成这种失败的根本原因,还对如何把握好后半身的人生之路提出了很有见地的参考意见。整个信件情真意切,洋溢着对朋友的真挚之情、对父老乡亲和故土的热爱之意,使乐广文的心灵受到极大震撼。
乐广文想如果再对共产党的宽厚仁慈无动于衷,对热情好客、纯真古朴的金佛山人的义举恩将仇报,对挚友的忠告置若罔闻,继续打内战,妄加杀戮百姓的话,自己还有半点良心吗?自己还是一个中国人吗?
他不由得深思起来,那么多“背叛”党国的国军高级将领,他们从两大对立阵营的一方反叛到对立面是多么的难以决断啊?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啊!
现在就不难理解傅作义将军他们为自己寻找后路时为什么经历了这么阵痛?
渐渐地,加深乐广文的厌战情绪,在他心目中萌发了“买”掉火线的念头。
果然,事隔不久,乐广文率领大部队以前方战事紧张为由,抽身离开南川。
临走前乐广文全权委托方志诚、曾应华两人指挥南川战事。
方志诚也因前方战事紧急,接到上峰调遣命令,带着部队连夜离开南川。
没费一枪一炮,南川城得以和平解放。
李自力的汇报言简意赅,博得了各位首长的赞许。
刘司令员扮了一下鬼脸说道:“依我看要不了多久,乐广文不仅只把南川这一条火线卖掉,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会把所有的火线连同他手里的部队全都卖给人民的,而且会卖得一干二净的,不信等着瞧!”
邓政委笑着调侃道:“既然他有勇气卖火线,那刘司令您就只好照收不误了!”
吸吮了两口香烟,邓政委提议道:“我知道南川是一个有着光荣历史的地方,请本地同志介绍一下南川的风土人情吧!”
刘中一边走边向各位首长介绍南川的风土人情:“坐落在金佛山麓的南川县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又是一个具有革命光荣传统的地方,早在大革命时期这里就建立了党组织,产生了第一批党员,农民运动也开展得如火如荼。当然这里也是军阀、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远的不说,抗击元朝入关的战斗、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农民起义,以及民国时期的大小军阀都曾经在这一带摆开战场厮杀过,可是这些人后来都没有在这里立稳脚跟哟!”
刘司令员接过话头说道:“是啊,这些例子很生动哟!我们共产党人就是要吸取深刻教训,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如果不走群众路线注定是站不住脚的,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不知不觉中,刘司令员一行人已来到护城河边青条石砌成的古城墙边。
邓政委指着古城墙说道:“这些古城墙的年代久远啊,它们都是历史兴衰的见证,要把这些历史文物完整地保护下来,谁能谈谈这些文物的史实记载呢!”
教书先生出身,曾经担任历史课教员的刘中一接过话头说道:“据史书记载:这堵围墙建造于明代,是为了抵御元军南下而修建的,建造得十分雄伟壮观,我们金佛山人管它叫‘小长城’。说起这个‘小长城’还有一个故事呢!故事说的是‘小长城’刚建好没多久,长毛贼(实则是张献忠的农民起义军)占领了多处隘口,很快就打到了县城外围,他们正准备趁夜幕降临之际攻打县城。此时县城的城防部队主要是从各地抽调来的青壮农民。其中从金佛山麓抽调来的农民王某某,夜间拉肚子,点着火把上茅厕,一不小心点燃了城墙上的青大炮,致使数十门连环炮齐发,长毛贼一看这个阵势,以为县城里早就已经有了严密的防备,于是丢下辎重一溜烟跑了。担心了一整夜的人们,天亮起床后不禁大吃一惊,他们发现不但长毛贼没有攻进县城,相反这些长毛贼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人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守城将士纷纷向县知事报告说是王某某的功劳。县知事搞清缘由之后,心里一高兴,立即禀报府台大人,王某某很快青云直上,不久即成为朝廷四品要员,而今到处还传说着王大人智退长毛贼的故事呢!”
大家听了这段故事之后,都忍俊不禁。
邓政委止住笑容正色道:“这个记载嘛,还有点像三国‘死诸葛’吓跑‘活司马’一样,真还带有一点神秘色彩。不过,我们共产党人可千万不能学这个王大人呢!做任何工作特别是与强大的对手较劲博弈,必须依靠智慧和勇气取胜、依靠人民群众的团结奋斗取胜,而千万不能凭运气和侥幸心理去追求胜利!”
他们一行人信步来到一座欧式建筑前,大家不禁被这座建筑物的风格所吸引,刘司令提议道:“邓政委,你是留学法国的洋秀才,你给大家谈谈这个玩意儿,让大家长长见识吧!”
邓政委回头对同行人员说道:“那好啊,就权当我们四川老乡之间随便摆龙门阵吧,北方人叫聊天!这个嘛,法国人称之为天主堂,就像是天主的行宫一样,天主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等着天天有人对他朝拜,似乎比我们东方的孔圣人还受人崇拜。想想看,就连这么个小小的县城都建起了天主堂,那么你们帮我算算全国有多少个县城?帝国主义在我国建立这么多天主堂,从表面上看这是一种宗教信仰自由、是一种传教方式,这本来无可非议,我们共产党人也提倡宗教信仰自由嘛!但透过现象看本质,就远远不是这么一回事咯,他们这样做的实质是进行文化侵略和精神麻醉,把他们自己的信仰强加给别人,是帝国主义掠夺物质财富的第一步。可见,西方列强要想奴役、欺压中国人民,首先是从思想麻醉和文化侵略开始的。因此,文化侵略与军事侵略是帝国主义掠夺财富的双刃剑呢,决不能掉以轻心哦!”
刘中一接过话头说道:“更可恶的是,这些牧师们到这里仅仅是‘传教’也就罢了,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们还干着另外的勾当呢!就拿这个天主堂来说吧,经常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样子,黑色大门时常关着,只是间或有钱有势的人家可以到这里去祷告,平时到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绿眼睛、红头发、勾鼻子的洋人。这些洋人经常提着什么仪器到金佛山照相、画图什么的,我猜想他们的真实意图除了探测金佛山的宝藏之外不会再有别的意思咯!”
刘司令员看着远处苍翠的山野若有所思:“是啊,帝国主义的本性就是掠夺财富,他们总是把自己的繁荣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怎么能让人信服呢?好在通过与反动派几十年的博弈,人民终于取得了胜利,这些外国传教士终于被赶出国门,回到他们的老家去了。巧合的是,我们也终于回到了老家。同样是回老家,可感觉却有天壤之别呢!说到回家这个话题,此时此刻让我触景生情啊,就在我们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的同时,还有多少个父亲、多少个母亲、多少个妻子等待着与自己的亲人团聚啊!可是又有多少个家庭能如愿以偿呢?真是‘一将功成万人枯’啊,没有这些勇士的奉献我还当什么司令员哟,我也可能早已成为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了。为了回这个家,我们付出的代价是多么的沉重啊,有多少志士仁人在革命的征途上倒下了,他们再也没能回到自己魂牵梦萦的家乡,再也没能看上家乡的山水和亲人一眼。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们用鲜血为海洋、用生命为舟把我们送回了家乡,而他们却永远的留在了异乡。我们要时刻想着在革命的征途上还有多少同志在浴血奋战,还有多少同志在胜利的前夕倒在了异乡!”
刘司令员动情地追述道:“记得我当护国军团长时,当时担任我所在团的那名警卫营长,他在血战丰都的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在担架上他拉着我的手说:‘刘团长,我受伤不轻,怕是再也不能与您一起南征北战了,但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家乡的,要是我的伤治好了我就在家乡继续革命,要是治不好就把我埋在金佛山的山峰上,我就是死了也要看到红旗插到家乡的山山岭岭。’我的这个战友是谁?他就是南川籍金佛山地区的早期革命者韦希成同志。后来他给我写信,他回到南川县后不久,就亲手点燃了金佛山地区的革命烈火。同志哥啊,只有爱家才能爱国!唉,不说了,今天我是怎么了,说话似乎总是啰唆和偏题哟!”
刘司令员取下被泪水模糊了的眼镜,擦了擦,实在是讲不下去了。
邓政委接过话头讲道:“刘司令员的讲话一点也不啰唆,更没有偏题,先有国才有家啊,没有国我们的家在哪里呢?爱家与爱国是辩证统一的关系嘛!”邓政委手指身边另外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说道:“刘司令介绍了一位南川籍的战友,我也来向大家介绍一个你们南川籍的战友。大家对我身边这个人可能还有些陌生吧,他才是真正回到了家呢!而且是到了家门口,你们猜他的家在哪儿?其实他家就在金佛山山麓的江石场上,他很想回家看看分别了几十年的老父老母和家人,但由于公务在身,他过家门而不入,简直就是当代的大禹,他就是我们二野司令部的作战参谋周远志同志!”
大家听后不禁一阵阵惊愕。
邓政委继续讲道:“当前金佛山地区的政治军事斗争工作概括起来讲就是:发动群众是基础、确保川湘线畅通是首要任务、消灭反动势力是当务之急、建立人民新政权是手段、让人民过上幸福生活是目的。从解放区的经验看,解放军过境后一两个月的时间内,国民党的宪、警、匪、特媾和在一起,总是跳出来扼杀新生的人民政权。由于金佛山地处大娄山中段,山势险峻,地广人稀,又横跨川黔两省,很可能被反动势力选择为反共复国基地,我们要重点加强对这一地区的防范。这就要求我们充分发扬民主,吸纳各界人士,建立起高效廉政的民主政权。留守部队要起到保障作用,要与地方武装团结协作,尽快建立起县、区、乡三级地方政权。方法上可以采取先搞试点,然后全面推开。我特别强调的是,我们建立的新政权必须与蒋介石搞的那一套独裁政权有本质区别,才能避免重蹈覆辙,要不然人民是不会拥护我们的!刘司令员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刘司令员调整了一下情绪讲道:“我这个老乡哦,你可又是将我一军了,我想讲的你不是都已经讲了吗?好吧,既然邓政委要我讲,我就只讲一句话:按邓政委定下的治国大计办错不了的!”
人群里传出一阵轻松的笑声。
国民政府西南长官公署,一派繁忙景象。
蒋总裁专程从奉化溪口赶到陪都,督办“物资搬迁、毁灭山城、处理政治犯”三件大事。
他的办公厅就设在西南长官公署里。
“丁零零”的电话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办公勤杂人员一片忙乱,烧毁文件资料的火苗扑闪扑闪,满屋烟尘飞舞。
院坝内的车辆进进出出,搬运们忙着搬运物品装车,一个个挥汗如雨。
一个佩戴少校军衔的国军军官呵斥道:“快点快点,你几个少×啰唆,耽误了时间,隔会这些贵重物资上不了飞机,上峰怪罪下来你承担得起吗?未必你们这些人用人力把它们背到台……吗?”
这个少校军官自知说漏了嘴,台湾的“湾”字都没说完就打住了。
与此仅有一壁之隔的“蒋总裁”办公室内,蒋总裁坐在单臂高靠沙发上闭目养神。
蒋专员、顾陈辞、张世雄、沙文化、国栋梁等官员相继来到“蒋总裁”办公室,听候指令。
蒋总裁身子也懒得动一下,眯着眼睛,看了蒋专员他们一眼,问道:“现在空军抢运人员和重要物资的工作进展如何? 经儿,你得抓紧督办啊!”
蒋经国正眼看了一眼老态龙钟的父亲,心里不禁一阵阵酸楚,他噙着眼泪说道:“父亲,都怪孩儿无能,这次到白马山前线,没能替父亲和党国分忧,没有能把共军堵住,致使共军长驱直入,我愧对党国,无颜面对父亲,请父亲训导!”
直到此时,蒋总裁才拄着文明棍站了起来,看着这群跟随自己多年的党国要员,“慈祥”地说道:“只要回来就好!之所以我没追究乌江和白马山失守的责任问题,是因为这不能怪你们无能。一方面是党内不团结,党内某一派系与党国分庭抗礼,剿共不力,坐视共党日趋强大,养虎为患!几百万大军全是酒囊饭袋,没有一点用处;另一方面也是国民政府气数已尽,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些年来苦苦经营台湾的良苦用心吗?”
蒋介石故意停顿了一下,向属下问道。
见众人不知所措,张世雄抢先答道:“属下就是没弄明白,台湾嘛仅仅是个弹丸之地,怎么就偏偏被您选为理想的战略反攻基地呢?况且还是在好多年前,总裁您就有这个先见之明!”
蒋总裁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觉察的笑意:“话还得从金佛山之行说起:世雄你不会忘记吧!就是我与你一起到金佛山麓的金佛寺烧香拜佛那一次,我向云天大师问及自身善果之事,云天大师给了我‘胜不离川,败不离湾’八个字的咒语,当时我也并未往深处细想。直到与共军的屡次博弈中都以国军的失败告终,我才想到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政府的首都的确不该出川搬回南京。你们想想,在南京建都的不都是些短命王朝吗?阿啦考量所谓‘胜不离川’就是这个意思咯。现在唯一可行的补救措施就只有依赖‘败不离湾’这四个字,天意不可违啊!”
忽然蒋总裁那张本来就很长的脸一下拉得更长,只见他表情冷峻地继续说道:“当然,胜离也好、败离也罢,一定不能让毛泽东占便宜。当前最紧要的是抓紧抢运重要物资,包括历史文物和档案资料。能带走的技术人才和社会名流要尽量带走,不能带走的交给毛人凤处理。把你沙文化留下来,是要你协助西南长官公署二处制定出爆炸山城军事民用设施的具体目标和方案,着重要求文化你要亲自负责炸毁陪都周围十余处军工设施,决不能让共产党用我们的兵工厂造出的枪炮反过来打击国军,共产党休想得到这样的好事。能够埋伏下的骨干力量都得埋伏下来,对政治犯要统统地杀掉,但要掌握好时机。现在我们留给共产党的只能是烂摊子,这都是被共党逼迫的嘛!同时,各位要多物色一些有经验的人员作为特派员,到各地指导反共救国事业。”
众人齐声答道:“委员长机谋高深,属下实难揣摩!”
蒋总裁还与沙文化进行了单独密谈,蒋经国给父亲倒茶水听到父亲对沙文化说的是:“文化,我与金佛山有缘,把金佛山建成反共救国基地一定大有作为……”
张世雄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样走出蒋总裁办公室的,他的心境糟糕透了。
他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无能啊!故乡遭受空前的灾难,自己竟然成为始作俑者和帮凶。
更为可悲的是,当发现自己罪孽深重时,连退出这场游戏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自己真是太可悲了,连面对父老乡亲都觉得汗颜,还怎样奢谈热爱家乡呢?
上次自己想利用“猫胡子”和共产党“留住”蒋专员当做晋见共产党的见面礼,不料狡猾的“猫胡子”阳奉阴违,居然把事情办砸了。
既然自己是上了名单的战争罪犯,共产党会放过自己吗?
看来,只有忍着背井离乡之痛,背着不孝之子的骂名,一条独路走到黑,到台湾那边去混完人生咯。
然而一看到蒋总裁那副冷酷的面容,心里就不寒而栗,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天知道到了庙小和尚多的台湾,自己对于蒋总裁来说到底还有多大价值呢?况且,自己早就厌恶这种尔虞我诈的官场生活。
要是能解甲归田,回到金佛山下像普通人一样,读书耕田那该有多好啊,可惜的是这种连普通人都拥有的权利,对于自己却可望而不可即。自己拥有荣华富贵和显赫名声,却不拥有老百姓宁静淡泊的生活权利,苍天的裁决公正无私啊,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世雄兄,想什么呢?是对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而感到难分难舍吗?”蒋经国拍着张世雄的肩膀继续说道:“故土难离嘛,不过,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眼光要远大,虽然我们暂时离开了故土,但有美国朋友撑腰,不久我们就会回来的。”
张世雄不亢不卑地说道:“有总裁的知遇之恩,有经国兄的倾心相助,但愿如此吧!”
县委会议室位于县委大院的临街面,这里是以前旧政府衙门。
今天在这里召开全县军政会议,落实刘邓首长指示精神。会议紧紧围绕在全县解放后,如何发动群众、建立政权、保卫川湘线、征粮剿匪等项工作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会议接近尾声,县委书记兼县军管会主任李洪层问道:“石精忠同志在吗?”
“报告首长,石精忠在!”石精忠站起来答道。当石精忠高大英俊、刚健有力的身躯一出现,便吸引了与会者。
李洪层讲道:“对于你的光荣历史俺不想向同志们多介绍了,‘爆炸大王’的桂冠是你用硬本事换来的,但这只能证明你的过去。今天我要着重强调的是,你该如何扮演好江石区‘镇守吏’这个角色的问题。由于江石区地处金佛山麓,在征粮、剿匪和政权建设等方面的担子非常之重,这就要求你务必首先要保护好同志们和自己,须知在与对手的博弈中保护好自己是最终消灭敌人的前提。你石精忠最大的毛病在于急躁冒进,陈文礼你也算回到了家乡,相对来说熟悉这里的地形地貌和风土人情,要继续念好石精忠的紧箍咒。要知道,今后你们遇到的对手是‘大杂烩’,这也许比单一的正规军那道菜难对付多了,单枪匹马是不成的,必须有你们二人领唱、全体指战员的合唱才能成功呢!你们都记住了吗?”
二人同时站起来齐声说道:“请首长放心,俺们一定完成任务!”
李团长、孙政委看着这一文一武,一粗一细的搭档,会心地笑了。
而恰恰就在此时,天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
县委大院的解放军战士急切地跑上楼来:“请首长们赶快进入地下室!”
李洪层披着军大衣,手里拿着钢笔和笔记本,向警卫部队命令道:“通知高炮营做好炮击准备,必要时击落飞机。”
这是一架飞得不很高的“乌棒机”,奇怪的是它像是在天空中旅游一样,盘旋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愿离去。
高炮营早已架好高射炮、调好参数,准备随时向这架飞机开火,击落敌机。
正当高射炮准备向飞机开炮时,飞机一下猛地冲入云层,顷刻之间又从云层里面钻了出来,如此反复在云里雾里穿梭来穿梭去,最后竟无可奈何地向着金佛山方向慢慢地飞去了。
那么,是谁这么无聊驾驶着飞机在天空中闲荡呢?
这当然不是无聊,也不是闲荡,而是张世雄为了临走之前看上家乡一眼所做的冒险之举。
飞机内张世雄手拿高倍望远镜,仔细观看起家乡的山水来。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蓝天白云下的家乡——县城古朴的建筑物,典雅的天主堂、弯曲的护城河、苍翠的山岭与碧绿相间的田野,这哪有丝毫冬天的迹象,这简直就像一幅春色图。
那被云雾缭绕时隐时现、恰似天庭仙境的魁伟睡佛莫不是金佛山么?对了,那就是高大雄伟的金佛山,自己太熟悉了,我要把它美丽的景色永远留在记忆里。
虽然这种无忧无虑的时光是短暂的,但是自己能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刻,有这种享受,这也算是自己的一种福分吧。自己冒着从空中被打下来的风险,凭着在国民党高层的各种关系,在飞机非常紧张的情况下,背着“总裁”,实现了临走前“最后看一眼家乡”的愿望,今天不是已经实现了这一夙愿了吗?
张世雄想,哪怕自己这样做会存在很大的隐患甚至会受到更大的惩罚,但自己已经心满意足、无怨无悔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张世雄心里一个劲思念的还是家乡那秀丽的景色。
别了,我亲爱的故乡,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
想来想去,还是把我上次回家在大门前的花园内捧回陪都的泥土带上,让我每天看看,闻闻家乡的泥土气息吧!
南川县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石精忠、陈文礼走出县委大院,翻身上马。
他们刚走出县委大门,就听见人们对今天在上空盘旋了半天才悻悻离去的飞机议论纷纷,的确除了在中日战争期间日本鬼子轰炸南川过后,真还鲜见飞机呢!
一个头上包着白帕子的老头见飞机飞走了,用左手在额头前遮挡住光线,仰望了好一阵才说道:“嘿,今天这个飞机硬是怪哉得很,就像在空中逛街一样,盘旋了几圈就飞跑了,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他旁边另一个包青帕子的老头神情忧郁地说道:“真的放个什么屁、生个什么蛋下来的话,那还得了吗?那不全都遭洗白了吗?你记得不,好像是民国二十八年的十月间,日本鬼子的飞机在南川县城下了几十个蛋,把我们整惨了,说起我就伤心。你不是不晓得,我家在那次日本鬼子轰炸县城的时候人财两空啊……所以看到那个飞机老子就既怕又恨。老子的房子都遭炸垮了,人还遭洗白了……”
包着白帕子的老头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我啷个不晓得嘛,我屋的亲戚也遭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惨了,不过嘛,我看今天那飞机真还跟日本鬼子的飞机不一样,老哥我说错话了吗?”
另一个稍年轻一点的群众接过话头说道:“哼,你两个不要就扳过去的事,日本鬼子不是早已遭打投降了吗?我们就说今天这事吧,你们不是看见解放军的高射炮都安好了吗,那架飞机哪还有放屁的机会嘛,飞慢了它非栽水不可。”
另一个从山里到城里赶集的农民就说得更离奇:“飞机这个东西是用竹子编成篾巴节斗拢来的,再在皮面糊上白纸,像放风筝一样放上天的,要不那样大的铁砣砣能在天上飞吗?这个飞机没遭打下来,就算它天星高,我看啊是今天风太大把炮弹给吹偏了咯!”
石精忠、陈文礼听到群众这些议论,忍俊不禁,简直差点笑出了声。
话说此时的敬志谦带着清乡大队二百多名团阀兵,恰好翻上鬼王山山巅。
正在安营扎寨的敬志谦队伍,看着空中盘旋的飞机,“团阀兵”们一个个不禁欢呼雀跃:“哦,蒋委员长派飞机来了,要炸南川了,要给我们空投物资了,大家准备好接东西咯!”
敬志谦正色道:“注意收缩,捡到空投物资一律不准私吞,违者军法从事。”
李光林也微笑着说道:“对,捡到了东西要交大队部统一管理和使用。”
正在敬志谦胡思乱想之际,侦察江石情况的大队副官安训成气喘吁吁跑了上来,人还没站稳当就“啪”的一个军礼:“报、报告,大、大队长,我、我、我得到准确情、情报,解放军已占、占领江石镇、镇,进、进了我们、们的大队部,不晓得我们藏的那些东、东西遭、遭、遭、遭没、没有哦?”
敬志谦歇了一下气,恶狠狠地说道:“你搜集到的这些情报,有狗屁用。”又恶狠狠地恨了安训成两眼:“你瞎说啥子?你藏有啥东西?”
安训成说道:“这不是你叫、叫我、我……”
敬志谦大吼一声:“我叫你个头,少啰唆,下去待着。”
忽然,敬志谦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他那“猫眼”转了几下,显得有些兴奋地说道:“光林不要泄气,我们并没有完,虽然时下我们只有200人的队伍,但凭舅舅的本事要不了多久我手头的人马就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其中的奥妙想必外侄你明白吧!”
李光林显得很是迷茫地问道:“我初来乍到,还不熟悉情况,请舅舅指教!”
敬志谦与李光林一阵耳语后,李光林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