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石精忠率领秦大山等几十名解放军,押着几十名九路军俘虏,像一条长龙,爬行在清澈见底的鱼泉河边的蜿蜒小道上,浩浩荡荡向清泉乡进发。
没多大一阵,队伍就到了清泉乡集镇上。
狭长的街道上,锣鼓喧天,两边站满了人群。
“打倒可恶的九路军”、“捉拿杀人凶手”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秦大山看到眼前的这个场面不禁傻眼了。
使秦大山感到无比惊奇的是,不知何时,区政府其他领导已经先期到达这里。
此时此刻,他们正忙得不可开交,纷纷发放传单,向群众宣传党的政策呢,显然他们到达这里并非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让秦大山惊愕不已的是,看似羸弱的区政府文书芮春花也站在石区长身边向自己微笑呢!
石精忠走过来对秦大山说道:“秦大汉你心中不服气了哈,长脚杆没跑得赢短脚杆呢,你居然走到女同胞的后面,这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啊!”
秦大山一头雾水,两颗黑眼睛珠死死盯住石精忠不转眼,似乎用眼神在问:“石区长你这是演的哪门子戏呀,难道这些鬼丫头是从空中飞过来的吗?”
石精忠点着秦大山的头说道:“你这个‘矿灯’应该多想想问题呢,刚才俺不是给你透露了天机吗?至于细节问题嘛你可以去问一下区里的其他同志,就凭你的‘矿灯’能给人们提供照明,他们不会不给你这个面子哟!”
再看土诗人就显得更加俊逸潇洒了,他俨然成了新闻“发言人”,一会儿回答这个老百姓的提问,一会儿又向解放军解说着清泉乡的风土人情。
一群“文学”爱好者生拉活扯地把土诗人拉到僻静处,硬要缠着土诗人对今天的场面赋诗作词,弄得土诗人左右为难。
顺从他们赋诗作词吧,自己又有很多正事要做,不赋诗吧又抹不过这些“粉丝”的情面,更觉得愧对乡亲们的一片深情,怎样才能两全齐美呢?
土诗人虽然沾一个“土”字,但毕竟是“诗人”,这点难题怎么能难得住他呢?只见他略一思考,一首诗便冲口而出:
鱼泉河水纯又清,日夜不停向东奔。
官匪勾结盗贼心,几时未曾罢刀兵。
而今来了解放军,山川大地面貌新。
只要乡亲一条心,幸福生活万年春。
很多人竖起大拇指“咂咂咂,土诗人你真不简单,都快成洋诗人了。”
本来很多老百姓是不敢上街与这些“大兵”见面的,他们对官匪盗贼的横行霸道既痛恨又无奈,人家手头有“硬家伙”嘛,听说那“家伙什”比自家打野猪用的火药枪厉害多了,不仅可以打到几条弯远,还可以连发几粒子弹。
不过,听说水江的那些亲戚朋友说,解放军与从前的官兵完全不一样,对老百姓是爱护有加,从来不惊扰百姓。
看见在江湖上见过世面的土诗人与解放军长官有说有笑、乐不可支的样子,躲藏在暗处背着小孩的、背着背篼的、提着篮子的、拄着“文明棍”的人,见到如此情景,都就纷纷从暗处来到大街上的“看稀奇”了。
整个小集镇沸腾了,人山人海,每一个人脸上的恐惧和不安似乎在瞬间便消失得踪迹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春风的笑容。
俗话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正当人们沐浴在欢乐时光里,尽情地跳啊、蹦啊、乐啊的时候,忽然从集镇西头传来一阵阵骚动。
狭长的街道两边站着数百人,像接到紧急命令似的齐刷刷地扭头把目光转向集镇西边。
只见有两个分别被麻绳绑着,各自遭十几人一前一后地押解着,朝集镇西头往集镇东头这边走了过来。
被麻绳反绑着双手的两个人被四个凶神恶煞的人押解着,有的押解者揪住被被押解人的头发,有的举着长短家伙对着被押解人的脑袋。
这押解着两人的那两个“恶人”相互背抵背,各自用枪对着街上的行人,小心翼翼往乡公所方向走来。
这恐怖的一幕,实在让人震惊不已。
等到这群人来到近处,更让众人惊愕得目瞪口呆。
原来分别被十多个人押着的五花大绑的那两人竟然是乡长林正安、副乡长沙庆丰,押解他们的则是一群衣冠不整、穿戴杂乱的彪形大汉。
再仔细一看,扈国泰就混杂其中,人们心中顿时产生一个念头,这群人肯定不是好东西,与扈国泰这个又奸又猾的人一起鬼混的,肯定是“一挑砂罐甩下河——没一个是好的!”
顿时在人们刚刚升腾起来的好心情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恐惧气氛顿时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有谁见过这样的阵势啊?就连打了几十年仗的一些老战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不知所措。
整个集镇上出现了短暂的冷堂,几百人站在这里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一会儿盯着解放军这一头,一会儿又盯着彪形大汉们押着的林正安、沙庆丰那一头。
再看石精忠的表情,他却不怒不愠、冷眼观看,没有半点慌乱的表情,只见他一会儿看着山上,一会儿看着眼前,完全是一副临危不惧的超沉着气势。
这时手持枪械,押解林正安、沙庆丰的两个彪形大汉开始发话了:“解放军当官的,我们是反共救国军第九路军沙司令、麻团长的部下,不要以为进了这里清泉就是你们的天下了,能不能从这里进入金佛山还要看你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呢!今天不给你们一个下马威,你们就不晓得我们‘老九’的厉害。今天明说你们要么不要这两个小头目,哦,你们叫啥子干、干部什么的脑袋,要么你们听我们的劝告,从哪里来就赶快退回到哪里去。不信就等着瞧吧!”
林正安使劲把头向上抬了一下,只说出了个“唔唔唔”后,他的头便又被摁了下去。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此时林正安乡长已经是遍体鳞伤,并且嘴里衔着东西。
见状,押解林正安的大汉更加得意了,他哈哈大笑道:“林大乡长怎么样啊?嘴里含着的这条大环枪还可以吧,比含烟枪应该舒服多了吧。你开个腔嘛,只要叫你们共产党的队伍退出清泉乡,我们马上就可以恢复你的自由。”
林正安的嘴巴里又传出一阵“唔唔唔”的声音,引得很多战士义愤填膺举着枪,他们早已把子弹推上膛,恨不得将这群九路军千刀万剐。
石精忠向战士们做了一个“不要慌”的手势,同时对熊志和耳语道:“你是本地人,你对他们如此这般说吧,这样俺们就可以多赢得一点……”
熊志和登高一步讲道:“九路军兄弟们,我们都是本地人,林正安、沙庆丰两位也是本地人,你们这样对待老乡是不是有点 ‘过分’了。你们直接说,究竟想怎么样?如果条件提得合情合理我会转告解放军首长,他们会考虑你们要求的!”
一个九路军大汉上前说到:“我们已经是老熟人了吧,‘熊盐巴’你是做生意的,今天我们就来做笔生意吧,用我们手上的这两人换回被你们关着的九路军弟兄,同时你们退出清泉乡,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就很公平。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这里不需要共产党来解放,事情就这么简单,你跟你们当官的谈清楚,干与不干都快点放个屁出来!”
这个大汉一出场就被熊志和认出来了,他不就是从前清泉乡的乡队副黎树青吗?是九路军小头目黎玉虎侄儿,在叉河口黎玉虎匪部被俘时侥幸逃脱就是此人。
由于他与敬志谦臭味相投,在这次袍哥团年会上他被提升为袍哥堂口老大,袍哥军并入九路军后,这人又成为九路军的中层军官和骨干。成为反共中坚分子,在袍哥军里也算得上有明有眼的人物咯。
熊志和不动声色道:“你这个黎树青算盘打得太精明了,十三桥的算盘在你手头居然打出十七桥来了,你想得倒还天真呢,居然你现在还有心情跟解放军讨价还价。原本你不也是沙乡长的下属吗?现在竟然拿你上司的生命做交易,真是太不按江湖规矩办事咯,还妄称啥袍哥人家,我作为你的老乡都感到脸红呢,你算是清泉人中绝无仅有的‘人中龙凤’吧!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应该好生考虑一下,反正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黎树青对熊志和的冷嘲热讽好像并不在意,只是一阵冷笑:“我们暂时不说这些,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我只问你们解放军干还是不干?如果你们不干,我们可就要动手了,你不是说我对上司太歹毒了吗?哼,就是我的亲老子不按规矩办事,犯在我手里也照样的打整不误!”
秦大山见状猛吼一声:“狗日的九路军真是彻头彻尾的土匪,你们不要‘狗在月亮坝下看行头——自看自大’,就凭你们这几根烂枪还想跟咱解放军较量?信不信老子指头一动除脱你几爷子算了!”
黎树青一把揪住林正安的头发,把头发向手心一绞,使得林正安瘦削的脸颊顿时仰面朝天。林正安虽然表现出痛苦万状的表情,但却没有一点屈服。
大家心里不禁一阵阵紧缩,既佩服他的勇敢,又为林老革命捏着一把汗。
黎树青恶狠狠地说道:“哼,如果你们硬是认为我是说着耍的、闹着玩的话,老子马上就把你们林大乡长的脑壳揪下来当尿罐耍,你们到处打听打听我黎某人是何种角色,看老子是不是说得到就做得到……”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清泉集镇的四周响起了零零星星的枪声,黎树青得意忘形地说道:“这回,我可以跟你们说实话咯,我们的援兵到了,你们上了我们沙将军的当了。遭包围的不是我们,相反是你们遭包围了,人家沙将军可是读过黄埔军校的将领,可不是土那么哟,办事自然比你们土八路牢靠多了!”说完禁不住一阵哈哈大笑。
这一情况出现得太过突然,这下顿时使人们六神无主。
秦大山一点也拿不定主意,他想请示一下石区长后再行定夺。
可当秦大山转身一看,身边哪里还有石区长的身影呢?
秦大山这一惊非同小可,如果九路军四面合围,我们腹背受敌,这可如之奈何啊?
黎树青好像也感觉到他们的任务已经快完成了,准备杀掉林正安后迅速撤离现场,眼看他举枪对着准林正安头部就要扣动扳机,这下现场紧张到了极点,胆小的人们已经用双手朦住了眼睛等待恐怖时刻的到来。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响起了“嘣、嘣”两声枪响,人们睁开眼睛时,见子弹没有打中林正安,而是不偏不倚正打在黎树青的胸部上,他高大的身躯摇摆了两下后便轰然倒下了。
接着让人惊疑的一幕发生了,一直把枪口对准解放军的数十名九路军举枪朝着枪声来源之处一阵猛烈扫射,顿时又一个高大肥胖的身躯轰然倒下。
趁九路军阵营内乱的瞬间,秦大山盯准机会向解放军士兵大声命令道:“从侧翼冲上去,首先救出人质。”
而此时此刻的九路军正全副精力解决内乱问题,几十支枪同时向射杀黎树青的凶手开火,等他们刚好处置完“叛徒”问题反映过来时,十多名解放军已经站在九路军面前,他们根本没有还手机会了。
到处是解放军“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的喊声。
正当秦大山带领指战员全神贯注押解俘虏、解救被九路军绑架的人质时,忽然传来石区长浑厚洪亮的声音:“秦副连长,你该不会怪我擅离职守吧,你表现不错又捉到俘虏了!”
秦大山咧开宽厚的嘴唇,憨厚地笑道:“哎呀,怎么会怪你石区长呢……”
话没说完,就看到石精忠押着一大群俘虏,秦大山脸上的肌肉立刻僵住了,他一头雾水:“天啊,石区长你真是神咯,你逮捕九路军真比从口袋里摸东西还容易,不知您曾几何时像变法术一样,又从哪里捉到了这么一大群九路军呢?”
石精忠笑呵呵地问道:“大山同志,我还是把今天俺们战胜九路军的玄机泄露给你吧。从土诗人对清泉乡地形地貌的介绍,同时结合侦察员搜集到的情报,俺们得出的结论是:清泉街的四面全是茂密的森林,最适宜部队的隐蔽和埋伏,当俺们部队进入羊岩关后,俺就反复对清泉乡的地形进行了观察。我暗想麻大堆如此狡猾之辈,他们又这样熟悉地形,假如他们扎成包围圈把俺们包围在集镇里,俺们在军力不足的情况下,将如之奈何啊?于是,俺就把很大一部分部队摆到了四周山梁的茂密森林里,以防范九路军的包围。嘿嘿,真还凑巧,俺们的队伍刚刚隐蔽下来,九路军就沿着鱼泉河两边气势汹汹地向解放军合围而来,想一举吃掉俺们。这后面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一群九路军押着沙庆丰、林正安来到清泉集镇上,黎树青又高喊九路军包围了解放军时,九路军是想以此为诱饵,麻痹并趁机包围、吃掉俺们,可他们哪里知道俺们解放军也在向他们收紧包围圈呢!当从四面八方传来俺们的枪炮声时,你这个‘矿灯’总该知道九路军中计了吧?”
石精忠又点着秦大山的脑门说道:“俺可爱的大山啊,打仗有时就像捉迷藏,‘矿灯’不能只注意照亮眼前,而是要把光线集中起来,穿破重重迷雾和障碍物,洞察对方的一举一动,这样的‘矿灯’才逗人喜爱,实用价值才更高呢!”
秦大山感叹道:“今天,我这个‘矿灯’也算开窍了,我就说嘛,九路军先前还大声吼叫他们包围了我们,而顷刻间九路军就烟消云散、杳无踪迹,原来他们着了石区长的道儿!”
秦大山汇报了刚才战斗的简要经过,特别对扈国泰打死的是他们的内部人黎树青,黎树青的兄弟伙又打死扈国泰这一现象感到很是费解。
石精忠显得十分悲痛地说道:“地上摆着的两个死人你们都认识吧——扈国泰、黎树青,可他们死的意义根本不同,正如毛主席教导的那样:前者为人民利益而死重于泰山,后者为剥削人民压迫人民而死轻于鸿毛。如果俺不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恐怕扈国泰同志就比被沉入黑水潭还不知要冤屈多少倍呢!”
听石精忠这样一说,大家不禁感到一阵惊愕,扈国泰为什么死得冤屈?
在众人的眼里,扈国泰可是个十恶不赦的角色哟。
人们看着静静地躺在地上,同样被打成马蜂窝的扈国泰和黎树青,前者脸上显得十分宽慰和满足,后者显得惶恐和不解。
石精忠脱下军帽缓缓地说道:“你们知道那个被打成马蜂窝的扈国泰今天的身份吗?俺怀着非常沉重的心情告诉你们:扈国泰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扈国泰了,而是受组织安排打入九路军内部的卧底。尽管这个人的历史比较复杂,也做过一些蠢事、坏事,但他最后的表现却很英勇,俺们一定要做好他家庭的抚恤,只有这样俺们才能争取民心。试想,如果没有像扈国泰这样战斗在秘密战线同志的支持,俺们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进入金佛山地区的前沿阵地吗?不知俺们还要经过多少艰难险阻,也不知还有多少同志会流血牺牲呢!”
脸色暗淡、神情悲伤的石精忠继续讲道:“革命不分前后,一个人只要做了有益于人民的事情,不论贡献大小,人民都不会忘记的。就拿这个扈国泰来说吧,今天是他的义举救下了俺们被俘人质,为俺们歼灭九路军争取了时间、创造了机会。就凭这一点,他就有功于人民,他就应该得到厚葬,在他的墓碑上就应该写上:革命战士扈国泰同志之墓。”
石精忠率领江石区党政军负责人,首先慰问被九路军俘虏的人质——林正安和沙庆丰。
当石精忠、熊志和与林正安、沙庆丰握手时,林正安与沙庆丰两人都不能言语了,都只能靠打手势与石区长进行交流,这让石精忠、熊志和惊讶不已。
尽管熊志和没有一言半语,可石精忠还是从熊志和的神色中感觉出了他的惊疑。
当大家发现熊志和睁大眼睛紧紧盯住沙庆丰时,人们也将目光同时投向沙庆丰,不看则罢,这一看让众人惊愕不已。
原来,这个沙庆丰早就被调包了,这哪里是那个真实的沙庆丰呢,而是一个跟沙庆丰身材、背影都相差无几的陌生人。
沙庆丰是旧政府的乡长,熊志和经常到清泉乡做盐巴生意,对沙庆丰是再熟悉不过了。
熊志和与石精忠一阵耳语后,一致认为:九路军这群土匪的狡猾程度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决不能掉以轻心。
直到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在此之前“沙庆丰”总是“三不”:不抬头、不露面、不出声呢!
石精忠即刻组织区武装干部和剿匪指战员在乡公所召开剿匪形势分析会。
经过石区长破解谜底,解放军指战员和党政干部才如梦初醒,不由得倍感县委决策部署的无比英明正确,也更加敬佩隐蔽战线的同志。
话说从狗咬山监狱中跑出来的麻大堆、王全德、宰占魁、郭财禄等几条大虫正带着一群喽啰在靠近水井山的一个山洞里等待着清泉街上传来好消息。
石桌上摆着酒杯碗筷和饭菜,几个核心人物在石凳上正襟危坐,一边大口大口地喝酒、夹肉、吃饭,一边讨论“军国大事”。
麻大堆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今天进入清泉乡的必由之路上扎了二百多人的部队,解放军是来多少遭多少!退万步讲,即使他们进了清泉集镇,我们还沿着鱼泉河两边埋伏人马,到时候把那几爷子合围起来,加之用两个人质作诱饵,他们不上当才怪,石精忠在不熟悉地形救人心切的情况下,他们这回想占领清泉乡恐怕就没有占领江石镇那样粑和啰!”
宰占魁接过话头说道:“就是噻,只要我们打好了这一仗,后头的话就好说了,无论他妈的猫胡子如何当阴吹,我想肯定还是沙特派员说了才作数嘛,只要我们有了晋见沙特派员的高香,未必还怕进不了九路军那庙门,哈哈哈!”
很多九路军士兵都喝得烂醉如泥了,他们高高举起根本没有啥东西的酒杯、大碗,不停地碰杯,大老远都能听见乒乒乓乓的碰杯声和高声的喧闹声。
此刻只有王全德的脑袋是清醒的,本来今天他打算到清泉集镇去“指挥”战斗的,但不知怎么最近他老是心神不宁,昨晚又做了一个很不吉利的恶梦,迷信思想极浓的王全德暗暗地发誓:今天无论如何是不能到清泉乡集镇去打仗的哟。
于是,王全德一只手按着肚皮说痛得不得了,一只手指着众人说:“这样便宜的功劳,要不是我肚子痛的活,我才懒得把这个和让给你们去捡呢!”
就这样,狡猾的王全德支傻瓜跳岩,自己既梭了边边又说了大话。
正是因王全德临阵“身体不适”,麻大堆才只好委任黎树青、郭财禄、扈国泰几个去指挥清泉乡的战斗了。
这时,联想到以往与解放军的多次交战都以自己的失败告终,一向鬼点子多的王全德也暗暗心急如焚,心里七上八下,他总感觉得不是心跳加剧就是眼睛跳个不停。
王全德打断众人的话语说道:“太阳都快落土了,妈个×的怎么还一点风声都没有呢?黎树青、扈国泰这两根人一向办事都是很稳当的嘛,不晓得今天这两个烟盒是咋个搞的,我预感到今天多半要出祸事了,这阵我的眼睛跳得厉害,不晓得你们有没有这样的预感?”
王全德这一问,使得这群九路军头目似乎一下全都来了灵感,纷纷抓耳挠腮,这个说我的左眼跳个不停,那个说我的右耳朵发热,还有人说我的手板心发痒……这样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越说越心慌。
恰巧这时,由远而近跑回来一群九路军官兵,一看他们那个狼狈不堪的样儿,就知道这是一群落荒而逃的九路军残兵败将。
他们一个个的脸被烟火熏得黑如锅底,郭财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面色忧郁而羞赧。
郭财禄跑上前来语无伦次地说道:“报告各位大哥,不得了啦,这回才真的是完刮三爷咯,石精忠带着解放军已经突破羊岩关、占领清泉场了。”
一看来人是合口河的郭财禄,麻大堆就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这个老财主原来不是吝啬得很吗?集资捐款从来不积极,眼看解放军打过来后,财产保不住了才临时抱佛脚,一点不爽直,完全应该改为“守财奴”才对。
想到这里,麻大堆一把揪住郭财禄的衣领厉声问道:“你当了这么多年的镇长,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你带着一群散兵回来了吗?黎树青、扈国泰那两个乌龟啷个没回来呢?未必当真又当了缩头乌龟了吗?”
一提到黎树青、扈国泰这两根人,一下子就打开了郭财禄的感情阀门,他像小孩子一样十分伤心地号啕起来,而且越哭越是伤心。
郭财禄边哭泣边诉说道:“他们、他们两个已经都回不来了,不要说他们那两个背时鬼啦,两个都已经遭打得像马蜂窝似的,这一阵早已死得硬翘翘的摆在清泉乡街上了!”
带着哭腔郭财禄叙诉了事情的原委。
听完郭财禄的述说,在场的每一个人顿时就像泄气的皮球——软了,很大一阵全都没了言语,真是“两个哑吧抱着睡觉——没话可说了。”
还是“鬼精灵”王全德率先打破了寂静。
王全德显得颇有先见之明地说道:“我就说嘛,我们都有预感,多半是要出事的那个样子。那个狗日的扈国泰不是人,他妈×的吃里扒外,反反复复,像个狗日的阴阳人。我看呀,对这种人干脆不去想他,也不要去理他,就让他那尸体喂狗算了,不用给他留全尸。”
王全德又眨了几下眼睛珠,显得义愤填膺地说道:“坏就坏在那个狗日的扈国泰身上,干脆不说那个×样子了,越说老子越遭不住。眼目前,最紧要的是各位议定下一步该啷个办的问题,大家脑壳都开窍点,提点好的看法和建议吧!”
这一下,整个堂子才又像炸开了的油锅,开始有了生气,重新热闹了起来。
有的说马上杀个回马枪跟解放军决一死战,有的说在洞里待两天再说,有的说投奔金佛山沙特派员才有出路,有的说投奔贵州金头和尚有神兵相助,有的说……
一直“吧嗒吧嗒”吸着叶子烟的麻大堆见火候差不多了,将烟蒂狠狠地捏熄,说道:“去路嘛我早就已经想好咯,这不用你们担心,现在大家就七手八脚地安顿好人马,我们马上出发,可不能忘记了把那个沙大乡长带上哟!”
石精忠很快重新立起了“南川县清泉乡人民政府乡公所”的牌子。
通过核对身份,释放了被土匪裹胁为匪的老百姓,兑现了“协从不问”的政策。
旋即,又将清泉乡的地理位置、风土民情、匪情匪患等情况,以书面材料的形式火速上报县委,并请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对这一行动计划石精忠看了再看,斟酌了又斟酌,最后向上级提出建议意见:当前我军已占领了清泉乡这个剿匪“桥头堡”,建议已经进入金佛山北部地区的我军部队务必坚持驻守这里,为日后剿除金佛山匪患奠定坚实基础。鉴于此,请求县委增派部队和指挥人员在清泉乡设立东路剿匪前线指挥机构。
果然,第二天,通讯员就翻山越岭送来了南川县委的加急密件,其主要内容是:县委对我军顺利叩开金佛山匪区大门表示祝贺,并对全体指战员致电慰问。县委批准你们的建议,在清泉乡设立东路剿匪前线指挥部,由石精忠同志任总指挥,全权负责剿匪事宜,至于增派剿匪部队一事,稍后再作安排,请进军至这里的部队务必坚守住剿匪桥头堡,做好工作……
石精忠迅速组织召开了党、政、军会议,传达了县委精神。
会议刚结束,熊志和向石精忠报告:“石区长,您的一位老朋友拜见您来了。”
石精忠感到纳闷,他暗想自己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在这儿哪有什么老朋友呢?
正当石精忠冥思苦想之际,一个童颜鹤发的老者朝自己走了过来。石精忠定神一看,这不正是水井道人——张老先生吗?
这一下石精忠兴奋不已,他狠狠地捶了熊志和一拳,嘟哝道:“都说你们四川崽儿不耿直,果然如此,贵宾来了都不明说,让俺费力瞎猜!”
石精忠大老远就情不自禁喊道:“张老先生您折杀俺也,到了您府第该是俺来拜访您呀,可由于公务缠身还没来得及登门造访,却烦劳您拖动龙步,这叫俺怎么承受得起哟!”
水井道人来到乡公所,用手指理着花白胡子爽朗地说道:“哈哈哈,‘乌鸦叫丧、喜鹊鸣喜’还真不假呢。前些天那些背时的乌鸦叫个不停,结果呢,那些砍脑壳的九路军就杀人如麻,今天早晨听见喜鹊叫个不停,果真盼来了你这个老朋友、大英雄和解放军官兵!”
石精忠长叹一声:“张老先生,到了匪区俺才深刻地认识到匪区的水深哦,情况复杂啊。九路军真是一群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们用意之险恶,手段之残忍都是无与伦比的,俺没能保护好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愧疚万分啊!”
石精忠对水井道人一阵耳语,使得水井道人不断颔首。
水井道人神情凝重地说道:“旧社会就像一个大染缸,把很多人都染成了污迹斑斑,丧失了起码的良心和道德,共产党没来之前我那不争气的徒儿扈国泰就是这样的人。国泰能有今天这样的义举,是共产党感化了他,使他泯灭的人性得到了复活,他兑现了在监狱里对我的承诺,他没有欺骗为师,老夫很是知足了。老朽时常在想,历朝历代的官兵都对金佛山匪患束手无策,看来只有共产党才能割除九路军这个恶瘤,这是告慰、祭祀死者的最好办法啊!”
石精忠十分赞许地说道:“对,割除匪患是保护老百姓生命安全和安居乐业的唯一办法,也是俺们共产党人的天职所在!俺正想问计于张老先生,如何才能彻底、干净、全部剿灭金佛山匪患呢?万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水井道人听后一阵哈哈大笑:“石区长,老夫有何德何能啊!不过,既然你们共产党不嫌弃我,石英雄你又这样高看老夫,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咯!”
只见水井道人像变法术一样,从长衫衣兜里摸出一张“地图”在桌子上铺开。
石精忠仔细一看,这张“地图”与上次交给区政府的那张“地图”相比较,不仅材料不同,而且这张“地图”上的圈圈点点比原来那张密集多了。
水井道人似乎看出了石精忠他们的心思,笑眯眯地说道:“诸位,你们注意到了吗?这张地图还是全新的呢,这是我从你们那儿回来之后,利用采药的机会,翻山越岭重新制作的哟,它比原来交给你们的那张更仔细,特别对金佛山地区浓雾天气的规律作了比较详尽的反映。你们看,这个地方早晨有雾、这个地方全天候雾气弥漫、这个地方雾气时有时无、这个地方又……同时,我在个别地方还标注了匪军驻扎情况,我想它对你们会更有价值的!”
石精忠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连声说道:“老先生啊,你真是身在深山心系人民啊,你叫俺们共产党怎样感激你呢!”
这时秦大山心急火燎地向石精忠报告:“报告区长: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你一声令下,就进山追歼溃散之敌。”
石区长听了水井道人的情况介绍,对金佛山地区复杂的气候、地理条件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看来盲目进山剿匪的计划完全有进一步修改的必要。
正在石精忠犹豫不决之际,通信员又匆匆地送来一封特急电报,石精忠一看电报,紧皱的眉宇顿时舒展开了。
石精忠向秦大山挥了一下手:“传俺的命令:部队原地休息待命,停止前进”
秦大山十分不解,刚刚作出进山的决议,怎么朝令夕改呢?这可不是石区长的性格哟。
水井道人却伸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