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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柳坡是什卡山延伸部的一部分,那些零零星星突出于风沙地表的青黑色岩石,像通向什卡山主峰的天梯,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地貌联结起来:红柳坡以北,是一片河流冲积而成的平原,是帕拉部落主要的农作区;而红柳坡以南,则逐渐过渡到干旱沙化的地貌,是索索玛部落用于放牧的广大草原。
红柳坡是阿里腾草原的禁地。
据说阿里腾草原原来是一片荒漠,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唐朝初期,吐谷浑国王伏允被李靖大军一路追剿,逃命至此,正当一众臣民身陷绝地,渴死于大漠之际,什卡山主峰上突然流出一股清泉,形成什卡河,在流过阿里腾草原后,重又遁入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什卡河不仅解了王国大军的燃眉之急,还在草原上形成了自然的草场,于是索玛部落和帕觉部落自觉地留下来,守护上天自然的恩赐。
还有一个传说,说是李靖的一个部将因为贪功冒进,在阿里腾草原中了伏允的埋伏全军覆没,数万唐军死伤殆尽,血流成河,那些唐军的冤魂不甘枉死,就顺着什卡河游回人间,出了阿里腾草原后再次回到地下,如此反复,已经过了千年。
清朝末年,西宁知府廉兴意欲加强青海西部的控制,经甘肃道台批准,派人到阿里腾草原进行农垦,在红柳坡四围地带,触动了阿里腾草原的禁令,受了了强烈抵制,随着清王朝的覆灭,廉兴派来的官员自行逃离,政府农垦一说不了了之。青海马家掌权后也曾谋划将阿里腾草原从西藏政权手中彻底夺取到自己手中,但盗掘九层妖塔分散了马步芳的注意力,随着国内各路势力争斗的加剧,马家政权也放弃了阿里腾草原的开发。
现在,红柳坡周围还残存着清朝知府廉兴派人屯垦时期的遗迹:那些从外地移植苟活下来的枸杞树已经繁衍成了野生的品种,一些被挖了一半的红柳包依然倔强地挺立着身躯,并再次把风沙固定在自己的根须下面。
红柳坡上散布着大大小小无数个红柳沙包,一座座红柳包的顶部可以基本连成一个平面,高度在三米到十米不等。红柳包迎风的坡面,深扎在地下的根已经被风吹露出来,虬根曲绕,形成一个个规则不同的天然坑洞,成为大小野兽藏身的绝佳洞穴。而红柳包背风的坡面,则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红柳沙包由许多枯枝落叶层和风沙层组成,二者交替堆积,形成了清晰的层理构造。
原来,红柳每年四月中旬开始发芽、生长,七月以后生长速度减缓,十月枝叶枯黄,十一月落叶,落在风沙地表上的枯枝落叶经冬季霜雪的压实便形成枯枝落叶层,次年春季开始被风沙掩埋形成风沙层。被风沙掩埋的树干会变成根须,来年从地表上重新生长出细枝;第二年风沙重新掩盖这一层,重新形成沙层,这样年复一年的堆积,不仅使红柳不断向上生长,还使沙包逐年增高。
阿里腾草原上的人们把红柳又叫做锁盖或柽柳,在他们眼里红柳就是他们的保护神,没有红柳固定风沙,阿里腾草原就不会有如此肥美的草场。他们虽然有时会砍伐一些红柳的枝条,做成编织、小农具杆柄或小器具,但是从来不挖红柳的根,因为红柳枝砍了,第二年还可以发芽生长,骆驼和牛羊还可以到这里来打打牙祭,如果红柳的根被毁了,阿里腾草原就失去了天然的保护了。这也就是阿里腾草原上的人拼命抵制廉兴知府的屯垦行为的动力了。
在红柳坡最高的地方,生长着一棵无比巨大的红柳树,草原上的人们都习惯地称它为红柳王。
红柳王的巨大是任何人也无法想象的,其他的红柳包最多长到七八米之高,但是红柳王的高度足足达到了二十米,自身就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山包。红柳王的奇异之处还不在于它的巨大无比,而在于它成千上万的根须之下,竟然包裹着一棵倒伏千年的同样巨大的胡杨树。
胡杨的半截躯干倔强地探出沙丘,它的枝干中空,已经无法判断它的年轮,虽然倒伏千年,那些形态各异的根须却依然虬龙错结,气象万千.谁也无法想象这种环境下这棵胡杨是如何在这里生长的,当红柳发达的根系盘踞生长于其上后,经过风沙一年年一层层地剥蚀,胡杨的根完全裸露在空中,和红柳无数顽强柔韧的根须交织在一起,盘根错节,形成了一个四通八达、占地广阔的迷宫一样的树洞。
在这个迷宫里,竟然有一片与德里德卡庄园不相上下的小广场。每年红柳扬花的时候,玛吉阿米喜欢带着阿布松珠和阿布松多两兄弟到红柳王这里来玩耍。那时候,红柳王就像一朵巨大无比的烟花,绽放在红柳坡上。红红的枝条上长满了绿绿的细长的叶子,仿佛一根根鸟类的羽毛。紫红色的是还没有开放的小花苞,粉红色是已经盛开的小碎花,稍显嫩黄的,是刚刚结出的小小果实;那一根根毛绒绒的灰白色柳条,坠满了红柳的种子,轻轻摇晃一下它的枝条,白色的毛蕠就飘扬了起来。
玛吉阿米喜欢和两个少年玩一些过家家扮新娘的游戏,柔韧的红柳枝条编织成形形色色的冠冕,今天让松多当新郎,明天让松珠当新郎,玛吉阿米在两个“丈夫”的呵护下,生活得倒也“幸福”。
也许是为了增加游戏的趣味性,机缘巧合下,牧马师索朗达吉给玛吉阿米拣回来两只小狼,其中一只叫吉祥的,相貌极其独特,最让人叫绝的是吉祥天生长了一张微笑的狼脸。它的头颅格外的大,颈部一圈灰黄的毫毛,似虎似狮,狼性之上,又增加几分猛兽的威武和霸气。也许是凭着天生的气质,几年后,吉祥竟然成了一代狼王,从此,红柳王树洞有了永久性的居民。玛吉阿米成了这个部落天然的女王。
然而现在不是游玩踏青的季节,凛烈的冬冷中,霜风凄凄,关河零落,平沙万里,白雪茫茫。广袤的大漠,死寂的草原,仿佛大自然在这里把汹涌的波涛、排空的怒浪,刹那间凝固了起来,让它永远静止不动。只有那一丛丛红柳,好像一尊尊威武的金刚,昭示着这片土地上的生命与活力。
阿布松珠跟随总管家罗桑布扎进入红柳王的洞穴深处,感觉洞穴忽然向前延伸了不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身后一声响,盘根错节的红柳根须不见了,他们已经置身于一座山洞中。
眼前又是一番惊人的景象。
一座规模宏大的兵器库,而且竟然还分成了“兵器”、“兵务”、“兵神”三层!
阿布松珠实在想象不出他们三天两头光临的红柳王树洞里竟然还有如此壮阔的乾坤。他一路紧随总管,根本来不及细看,匆匆掠过时,感觉这里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应有尽有!刀是存放最多的藏品,而且古代吐谷浑的军队最擅长的兵器也是战刀。其中,有一间专门存放藏刀的库房,里面有长一米多的藏刀,也有几寸长的藏刀,每一件都做得非常非常精美!听义父卡洛千户讲过,果洛白玉的河谷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打制藏刀和其他兵器,素有“格萨尔王兵器库”之称。所以阿布松珠猜想:这些藏刀也许就产于义父所在的果洛地区吧。
隐隐约约中,阿布松珠感觉“兵神”库区的兵器不象其他地方一层一层地叠放在架子上,而是一件一件立在显眼的兵器架上,每一件兵器下都有一块专门的牌子注明兵器的主人和重要的历史功绩。
这些兵器的主人,或是将军,或是士兵,他们一定是对于王国有过特定贡献的英雄,所以才有资格享有这样的荣光。只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这些英雄都已经成为历史烟云,长眠于地下了。
正当阿布松珠胡思乱想的时候,二人已经来到一座瀑布前,罗布桑扎将火把扎在石壁的的底座上,轻轻扣开一扇石门,进入一间满是药材的石室中。
罗布桑扎:“丁大师,少主人到了。”
出现在阿布松珠面前的是一位长相奇特的印度苦行僧模样的人,这一定是传说中的摸金校尉之一的丁相生了。只见他相貌黝黑,环眼卷发,身着大袍,一条金色丝带缠绕腰间,手拿一串菩提念珠,双腿盘坐,两眼灼灼,额头横画出三道白线,猛眼一看,还以为是个“王”字。
最让阿布松珠关注的,是挂在丁相生胸前的一块佩饰,这块佩饰有巴掌大小,上部凸出部分是异化为王冠的兰萨纹,象征吉祥如意,具有天地相通,万代延续,生生不息等含义;下部凸出部分是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左右各是互相对称的一顶异化成鼻子纹的蒙古包图案;中间部分是由盘肠纹盘成的枝桠,枝桠交结处点缀着各种形状的眼睛,并以形形色色的珍珠、玛瑙、翡翠和绿松石进行装饰。阿布松珠在其他地方看过这种眼睛的壁画,这是“千眼树”,是当年格萨尔大王打败的第一个敌人。可是千眼树眼睛聚焦的中心部位是镂空的,好像缺失了另外一个独立的组成部分。
阿布松珠猜想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御龙符了,中间镂空的缺失部分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辰玑,一想到在古代的吐谷浑王国里,凭借这件兵符就可以调动天下兵马,甚至发动战争,阿布松珠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占有欲望。
丁相生看了眼阿布松珠,只作了一个让座的手势,淡淡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罗布桑扎将目光从丁相生身上移到阿布松珠脸上,面色凝重地对阿布松珠道:“少主人,老爷肯定和您说过了。现在马福财逼得紧,我们只能采取易容的方法,先帮您逃出阿里腾草原再说。这是一种古老的蛊术,简单点说,就是利用蛊虫改变您面部肌肉的线条,形成另外一张面孔,待完成使命后,同样利用蛊虫的习性,将您面部的肌肉线条恢复原状。看在家族和部落使命以及慕容鲜卑祖业的份上,恳请少主人答应易容。”
罗布桑扎是阿布松珠的启蒙老师,为了制止格布希的加害,罗布桑扎不止一次地帮助过松珠转危为安。阿布松珠对他是绝对信认的。再加上刚刚听完自己祖先守护千年宝藏的故事,阿布松珠心中涌满了优越的自豪感和使命感,不等罗布桑扎说完,阿布松珠便坚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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