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直到杨占奎的身影消失了,史天辰才反应过来,他突然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蓦地发作了起来:
“真他娘怪了,他凭什么剥夺老子战斗的权力?”
朱子明沉吟一下,说道:“连长,我感到我们是被动跳进洮洪这个大陷阱里了。也许雷排长是对的,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报到吧,免得再闯出什么乱子来!”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乱到什么程度?你带几个战士到周围搜寻雷排长的踪迹,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要去救那些进步学生。”
“杨队长不是已经去了吗?咱们还是入乡随俗,既来之先安之吧?”
“就姓杨的那副德性还能救人?你也听到了,那批进步青年是去往延安的,一旦有什么闪失,一定是革命的重大损失。既然我知道了,我就得管一下。再说了,老子还没有报到呢,索性再错一次,先打一仗过过瘾再说”。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又何必强出头呢?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知道学生们都在哪里呀?”
“这不是现成的向导吗?李老爷子,辛苦你了。”
李胜利听史天辰这么说,赶紧往地下一坐,说腿脚不行了,走不了远路了。
史天辰一把将李胜利托到战马天赐的背上,来了个霸王硬上弓。这才满脸堆笑地恳求到:“老爷子,你就辛苦一趟吧,拜托了!”
在李胜利的引导下,史天辰顺着杨占奎的踪迹追到了洮邑城东的一条黄土沟。
当史天辰的马头转过土崖时,正好看见血腥而悲壮的一幕:一个自称牛建华的人在遭到暗算后,正在拚尽最后的力气,用自己的身体撞翻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郭相唐!
猝不及防的郭相唐从尘埃中跳起来,恼羞成怒地拔出枪对着牛建华补了一枪。正要继续做恶时,杨占奎几步蹿到跟前,怒斥道:“暗算伤人算什么英雄!有种的跟杨爷单挑!”
郭相唐阴阴地笑看着杨占奎,蛮横地说道:“姓杨的,这才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你在你的洮栏边区可能是个人物,但是在这儿,是我国民政府第七专区,是老子的洮邑县!你和你的那些同伙们错就错在低估了李专员的智谋,企图在我洮邑县搞什么革命起义。我非常认真地告诉你,老子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你这点小喽啰,跟老子群殴不行,单挑更是没有胜算。不信你试试。”
杨占奎观察了一下周围密密麻麻埋伏的警备团士兵,一向孔武有力的牛建华显然是毫不知情地遭到了暗算。他知道来硬的是不行了,便故意激怒郭相唐:
“姓郭的,我知道你做梦都想抓住老子!我也欣赏你郭相唐是条汉子。要不,咱们用陕北人的方式解决问题,我和你单挑!要是我杨某人能赢了你郭相唐,你能答应放这些学生走吗?”
“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赢得了老子!”
郭相唐话音未落,双拳已经虚晃一下,一脚踢在杨占奎的小腿上,没等杨占奎稳住身形,郭相唐踢出去的腿并没有收回,而是顺势上扬,一个旋风,虽然没有伤到杨占奎,已然是占居了上风。
史天辰见状,知道杨占奎赢不了,便一个箭步接住杨占奎,挡在郭相唐的正面。
“打架这种小事怎么能让杨大队长亲自出马?不如让老子教训你好了。”
郭相唐正眼看了看史天辰,知道是个硬茬子,便收势问道:“杨占奎不中用,你又能提出什么条件?”
“老子只管打人,等把你们这些兔崽子打服了,提条件是杨大队长的事。”
“好大的口气,你当真不怕死吗?”
“那你就来呀!老子让你一步,你可以找十个人一起上!”
“找死!”
郭相唐故技重施,双拳直逼史天辰面门,史天辰是何等厉害,就势牵住郭相唐的手腕,顺势牵羊,风一样把风郭相唐扯出了数米远,等郭相唐回过神来时,史天辰如影随形,铁拳已经砸在了郭相唐胸口上。
史天辰脑中闪过雷排长和牺牲了的八个战士,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快、越来越重,郭相唐那里经得住这番锤打,等他拼命挣脱时,早已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史天辰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一拧腰身正要上前,郭相唐却纵身后跳,一把扯过一个女学生抵在了怀里。
“妈的!想用这种烂招骗过老子,做梦去吧!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都给我跪下!”
随着女子的尖叫,人群中早有一个后生喊了起来:“小心呀!莫青锋。”
这个后生一边喊着一边走向郭相唐。
“郭队长,求求你别伤害她,有什么话好说!只要放了她,我会告诉我爸爸,你什么条件都会答应你的!”
“你爸爸?他是何方神圣呀?这么厉害?”
“我爸爸是胡景通,二十二军军长,胡宗南的部下,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我我……是他的儿子胡日贵。”
“是那个败逃将军啊!想不到你们这些共产党余孽里还有你这种孽种。也不知道胡宗南是他妈的怎么想的,把一个二十二军驻在这里,既不支援兰州前线,也不剿灭洮栏边区的赤匪,是不是想等着马家军打败彭德怀后来白拣胜利果实啊!”
“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呀?!”
随着这声问责,一辆美式吉普车停在了史天辰和郭相唐中间。吉普车不算大,但在这个黄土沟沟里绝对算得上拉风时髦顶流的装备了。车上坐着一位国民党的将军,花白的头发,一身戎装显得格外的威严。
“哈哟,我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胡大军长啊。您这是在军营里待得闷了,出来散散心?”
“散心谈不上,我听说有人抓了我的儿子。郭大队长,你这是要我胡家绝种断后啊?”
“岂敢岂敢!胡军长言重了!都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贵公子就在这里,我也是刚刚知道的。胡军长可以马上领回去。”
顿了一下,郭相唐又话里有话的道:“贵公子出现在延安进步青年队伍里,恐怕不光是您家里有问题吧?难怪贵军在数倍于共军的情况下还被彭德怀从陕西赶到了这里,哈哈哈……”
胡景通脸上阴一阵晴一阵的,他立起身,恶狼一样盯住郭相唐:“胡宗南主任受蒋委员长重托,怎么排兵布阵是胡主任的事情,容不得你这个地头蛇置评!现在的问题是,你抓了我的儿子,还抓了我儿子的女人作人质,我老胡很不高兴。你应该知道,老子不光打日本人在行,杀起你这种贱民来也不会手软的。”
“你儿子的女人?!”郭相唐指了指怀里的莫青锋,“就这么大点小屁孩子也谈女人?难怪老胡家是人丁兴旺啊!”
胡景通也不说话,只一招手,一时间,远近山头上出现了上万国军,把郭相唐的几百号警备团人员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郭相唐一时看花了眼,正在他东张西望环视四周的时候,史天辰早已进到跟前,趁其不备,左手扯住莫青锋,右掌直接砍在郭相唐的脖子上,郭相唐眼前一黑,身子跟着软了下去。史天辰顺势用脚一勾,郭相唐硕大的身躯就到了脚下,史天辰高抬右脚,对准郭相唐的脖颈踩了下去。
这一脚有千钧之力,眼看郭相唐的性命就在须臾之间,刚刚还稳稳坐在吉普车上的胡景通突然大喝一声,从车上飞身而起,一把推开了史天辰。史天辰一个趔趄,稳了稳身子,才发现莫青锋还在自己的臂弯里,他本能地要放开莫青锋,却发现莫青锋的双手正紧紧地搂在自己的腰上。
史天辰下意识地看向莫青锋,正好看到一双秋水般深情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史天辰顿感一股从未有过的电流穿过心房,略显窘迫地回过头。
胡景通慢条斯理地说道:“史天辰,我是知道你的,今天你杀不了郭相唐。”
史天辰见对方直接点破了自己的身份,索性直入主题:
“为什么?”
“一来,洮邑要解放了,郭相唐理应得到人民的审判;二来,郭相唐杀了葛登豪最为仰仗的义弟牛建华,郭相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这第三嘛,咱老胡好歹也是国民政府的大员了,怎么能让你在我的面前杀死一个国民政府警备团的副团长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胡景通再次回到吉普车上,对着心有余悸的郭相唐道:“姓郭的,你既然要以地头蛇的强势挑战老子,老子当然要用国民政府的威势来压服你。听老子一句劝,带上你的虾兵蟹将逃命去吧,看看你有没有本事逃出葛登豪的追杀!今天的事情就此了结,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现在,各行其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不行!不能放他们走!”
史天辰蛮横地前进一步。
胡景通仰天大笑:“史天辰,你以为这是在太行山根据地呀?在洮邑这个地方,你就是一条真龙也给老子盘起来!”
见史天辰还梗着脖子横在那里,胡景通缓了缓气,继续说道:“史天辰,老子现在还是胡宗南麾下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二军军长,从国共对立角度讲,你以为你今天能从这里占到什么便宜吗?你也听我一句劝,洮邑县不是太行山根据地,你的使命就是在战场上厮杀,你根本不知道这世俗官场上的黑暗。就像今天,沈国栋的二十一团本来是要盯防我二十二军的,但是老子的上万人马在此,他沈国栋在什么地方?你呀,你已经掉进世间这个肮脏的大染缸里了!要么放下战斗英雄的架子,就按照你义父给你辅展的道路升官发财;要么,还是回到战场上去,维持你战斗英雄的光辉形象。今天,咱们谁也别挡谁的道,就此别过。杨大队长,你说呢?”
杨占奎已经命人将牛建华的尸体收拾妥当,一面命令赵景芳继续护送进步学生到会合地点,一面自顾带着部队准备回了。
听到胡景通如此说,杨占奎拱拱手,朗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胡军长早日认清历史大势,有朝一日回到人民的阵营中来。”
胡日贵过来拉莫青锋归队,莫青锋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将一方手帕塞给史天辰,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队伍里。
这个举动引起了胡日贵的不满,他恨恨地看着史天辰手里的手帕,最后看了父亲几眼,才鼓起勇气冲过来,夺走了史天辰手里的手帕。
史天辰立在原地愣了半天,他实在想不通,本来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各方势力怎么可以像做生意一样地好合好散?见各路人马都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心有不甘地把李胜利重又扶上战马,跟着杨占奎的队伍向洮邑县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