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李胜利将史天辰带到西宁工作团的临时驻地——一座寺院里,便推脱有事,把史天辰一干人马晾在了那里。
这座寺院最早应该是一座道教寺院,院子中间含有道家文化的“三清台”的标识还清晰可见,但现在显然已经是一座佛道合一的场所了,除了佛家特征明显的弥勒韦陀及罗汉造像外,法王殿、睡佛殿、三清观等大小庙观各居其所,且还有人供奉管理和维护的痕迹。
史天辰心神不定地在寺院里游荡着,总有一种心里没底的感觉。和那个还没有见面的葛登豪比起来,他觉得胡景通更像是自己人;听胡景通的语气,这个葛登豪虽说不上手眼通天,却也是个传奇般的存在,难怪连干爹柴靖山都对他赞不绝口呢!他对杨占奎的看法也有了改变,觉得这个人虽然本事不济,但是有担当,敢于斗争,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概,比较符合史天辰的胃口。琢磨着胡景通的话,他似乎感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又想不出错在了哪里。一想到牺牲的八个战士和生死不明的雷振富,从来没有吃过亏的他竟然难过得流下了眼泪。
天慢慢暗了下来,葛登豪和钱平他们一班人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忙着,打听不到回来的消息。
正当他心神不定的时候,有人在身后搭上了话:
“天者,天马也,天赋也,天宇也;辰者,清晨也,时光也,辰光也。”
史天辰回头,发现沈国栋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大殿。
“沈团长,不,沈书记,你怎么来了?”史天辰受情绪影响,说话也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么硬气,“这些话我干爹也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国栋神秘地说:“你这个干爹呀,给好多人说过这些话呢!‘天辰主下土,万物由生殖。’他这是在说你的天辰玑呢!”
天辰玑?这是一天来第二次有人提到天辰玑,史天辰心里又多了一层疑云。他记得妈妈临终前说这是他们家族的信物,凭着它可以找到自己的家人,没想到家人还没有找到,天辰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史天辰不想接触这个话题,径直又追问了一句:“您怎么来了?”
“‘送客行动’全面失利,我们事实上遭受了严重损失,现在洮栏边区委派薛光明来全权处理后续事物,我就被通知过来开会了。”
史天辰想到胡景通的话,心中突然升起一阵疑云:“你好像早就预判到我们的失败了。”
“那是因为我对葛登豪这个人根本就不信认!”沈国栋说得很坚决,“这个人身份复杂,多次被组织审查,现在因为兰州大势已定,反动派的统治已经动摇,连李笑然这个顽固反动派都已经对蒋介石不抱希望了。葛登豪在这个时候起义,也是迫于人民战争的现实压力的无奈选择。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认清了这一点,就应该清楚,策划起义这么重大的事情,应该由我边区的武装力量来主导,可边区却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旧政权流亡县长的身上,这本来就不符合发展规律。特别是洮洪这个重要的门户,不但不设防,还把希望寄托给韩世业这样一个现役的马家军军官身上,岂不是儿戏?事实也是如此嘛,一旦马如英进攻,我们就只有作鸟兽散了!说起来你还是有贡献的,由于你们在洮洪的提前预警,为其他方向上的行动争取了一定的时间。”
史天辰听得云里雾里,但也好像明白了沈国栋的几层意思:如果起义事项由边区武装力量主导,沈国栋作为边区高级军事指挥官肯定是总指挥,现在看来,主导起义事项的肯定不是沈国栋,难怪连胡景通都看出了其中的矛盾。
“我们的人员损失有多大?”
“伤亡十余人、失踪二人、损失军事物资若干,这在洮兰边区来说算是重大损失了。但凡事皆有因果,假如你不在洮洪,马如英是不是就不再进攻了呢?答案是否定的。所以检讨是必要的,但是我不会改变自己的立场,该保留意见的时候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意见。”
史天辰心里算了一下,所谓的重大损失,其实主要是他的一排长雷振富和那八个战士的牺牲,不免有些自责。
“沈团长,我今天是哪里做错了啊?这心理老是打鼓。”
“如果说错也是我的责任。洮洪虽然在我边区实际控制范围,但毕竟是洮邑县地盘,我们的力量一直都是藏在暗处的。我确实忘了提醒你,大沟是不能越过的,听说这是因为葛县长的义弟韩世业的原因。马元芳是原青海省的省主席,又是马步芳的叔叔,你抢了他的马匹,负责护送他的马如英不拼命才怪呢。不过话说回来,造成损失的根本原因不在于你的越界,而在决策上,决策的失误是最大的损失。”
“那我们的决策到底是什么?”
“说来惭愧,我这个洮栏边区的军事长官还真无法给你说清楚。简单说,大概情况是第七专区李笑然要给兰州前线的马继援八十二军提供三千斤粮食和两千斤马料,就把这个任务分摊给了洮邑县,县长葛登豪就以此为由外出征粮,顺势将敌对力量调出;这时候,我们就开始执行‘送客行动’,造成攻占洮邑县府的势头,然后葛登豪就乘势而为,率领洮邑县文武官员一并起义。但是‘送客行动’在这次起义中到底起什么作用,送什么客?我并不掌握。”
史天辰并没有完全听懂沈国栋说的话,他更关注的是事情的结果。
“您知道那批进步学生的情况吗?”
“赵景芳已经把他们送过境,交给了边区的蒙专员了。”
沈国栋说到这里,突然神秘地笑道:“我听说那个莫青锋对你可是很有意思,大有以身相许的意思哟!”
史天辰一下子红了脸,故作姿态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当以革命事业为重,怎么能纠缠这些儿女之情?”
“革命者也是要成家立业的,这才符合人类社会学的基本要求嘛!”
正在这时,通讯员来通知沈国栋去参加会议。沈国栋边走边说道:“我来不及和你多说了,估计会议一时半会儿开不完,你可能还要等一会儿。我刚才在葛登豪的桌子上放了些材料,你可以先了解一下洮邑的情况。”
沈国栋走后,史天辰按照沈国栋的话走到葛登豪的桌子前,看到一叠关于民族政策的油印材料,蓦地,在其中一本《回民手册》里,他发现了一张半藏半露的纸条,露出来的半截纸条上写着“准备长期潜伏”。
史天辰一下子警觉起来,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转下身子,手指轻轻撩开书,见纸条上写的是“草拟计划,扩大武装,准备长期潜伏。”
史天辰心中一惊,想到了一连串可怕的问题:“如果是我们内部出现了内奸,如果这个内奸占据着重要位置,如果他左右着形势发展……?!”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杨占奎突然跨进门来。史天辰吓得一惊,极不自然地盯着杨占奎。
很显然,杨占奎对史天辰的不满和恨意全部写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