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送走了马丕烈、卢德一行,巩逊、葛登豪和久美成利道过别,带众人返回城内,史天辰才发现尕四川不知道牵着自己的战马跑哪里去了,他直着嗓子喊了几声,尕四川才从一个犄角旮旯跑了过来。
“你小子到哪儿去了?是不是也想谋我的天赐啊?”
“连长,我怎么敢哪?我是害怕!”
“害怕什么?还会有人吃了你?”
“我看见那个维持会的人了!”
“哪个维持会?噢……炸药!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那个叫马建民的,那天他说他是维持会的人。”
“他当然是维持会的人了。”史天辰若有所悟地,“不过,这个事情你不要和任何人说,一定要将它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我知道了,我估计后面丢掉的那些炸药一定也是他们干的。”
史天辰嗯哼一声牵过战马,向久美成利走去。
“天赐!全草原最好的龙马!”
久美成利早已兴奋地迎了过来。
史天辰终于从久美成利的口中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我是果洛阿什羌部落卡洛千户家的奴隶,卡洛老爷被马福财杀害后,卡洛的儿子格喜多仁头人对我们奴隶好,废除了一些陈旧的规矩。后来韩世业回到河东当了马家军的军官,格喜多仁就让我当了他的管家。
“青海建省后,马步芳虽然极力扩张势力,但在果洛,还没有任何外部势力影响到草原的生活秩序。这一切,随着阿布松珠老爷逃难到果洛才发生了改变。
“阿布松珠老爷是海西阿里腾草原的世袭头人,也是卡洛老爷纳入名册的义子,他们的索玛部落是全青海最会养马的。阿布松珠被马福财一路追杀到了果洛。那时候,果洛虽然没有外部势力侵入,但也没有团结统一的管理体系,果洛地区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各自为政,仅以松散的部落形式进行社会分工。基本上都是各自为政,互不来往。面对马福财的进攻,卡洛老爷独木难支,惨遭马福财的杀害。
“马福财的暴行反而给了马步芳插手果洛事物的借口,他派马福财驻守在白玉要塞,常常对果洛草原骚扰欺压,下达征购牛羊或劳力的任务,不服从就直接镇压抢劫,比较大规模的抢劫就有六次,所到之处,都是抢光、烧光。一开始,格喜多仁、阿布松珠、韩世业三人联合各小的部落头人、甲长、保长一起抗争,无奈,马福财的武器火力占到绝对优势,我们也只能是屡败屡战。后来,还是几个大的头领联合起来,才赶走了马福财,把马福财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佐木沟和白玉一带。但一有情况,马福财的部队就固守白玉要塞不出,我们也拿他没有办法。
“双方就这样陷入了僵持,一直到1936年的7月。
“那天,我正在河边给主人的马洗澡,突然发现山梁上出现了许多打裹腿的汉人。我们把这样的汉人叫做‘加木合刚察,’在我小的时候曾经有过这么一支裹腿的汉人队伍来到果洛,给果洛人造成了巨大灾难。
“我观察到这些汉人队伍很奇怪,从路线上看应该是从甘玫州过鱼托寺渡河过来的。但是他们只走山梁,一条长蛇形的队伍顺着山梁蜿蜒而下,吉德寺寺院周围的人都吓得跑完了,但是这支汉人队伍还是源源不断地来,越来越多,太阳下山的时候,还有人从山上下来。
“我觉得这个情况严重,就去报告了格喜多仁千户,他带着阿布松珠、韩世业和我躲到山上的哈拉洞里往下观察,我们发现有人放下被包,进了林子,抬木头出来,有的还撬石头,好象要盖房子。看样子是要准备长期居住了。
“格喜多仁说这些人好狂妄,也不问问这里的主人同不同意就住下来了。我们祖先的土地怎么能让他人强占?马家军不行,这些人也不行。于是韩世业对着山下打了一阵冷枪,但是由于我们的土制枪药不行,根本打不到他们的地方。
“山梁上还有队伍下来,河难上都挤满了,他们也没有什么行动,好象在等待命令一样。
“这个时候,有人开始对着山上的我们喊叫,有人听懂了,他们是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只是从这里路过,叫大家不要担心。
“格喜多仁不相信,带领大家打了更多的冷枪。
“山下面显然是不耐烦了,有一支机枪响了起来,仔细看,都是向上开枪,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
“格喜多仁发现有人进了吉德寺。吉德寺是部落的心脏,卡洛是当年的寺主,里面有先祖的灵位。这一下,格喜多仁担心了起来。
“这时候天也慢慢黑了下来。
“格喜多仁担心自己的神庙,阿布松珠也担心自己的天马。那些天马可是阿里腾草原最后的优良品种啊。
“韩世业就说干脆去抓个红军俘虏来问问清楚。
“于是我和韩世业等几个人悄悄摸到了山下,发现红军警惕性特别高,早就发现我们了,有的还客气地跟我们打招呼。我们看到这些红军破衣烂衫,面色都不好,有的人在担架上抬着,有的人已经饿得不行了,靠别人的搀扶才能行走,一看就知道又饿又累,不像是惯于打家劫舍之人。
“但是红军却秋毫无犯。地里的青稞快熟了,红军就是饿了也不吃。他们的碗里只有野菜、豌豆苗。大寺里铜锅里剩下的骨头,已经是我们昨天出发前不要了的,红军还做成了汤,可见其生活极其困难,但不动百姓的东西。
“我们专门去看阿布松珠的天马。发现天马一匹也不少,红军不但没有动,反而派了一个小红军叫苟日松的专门喂养。
“于是我们几个人打起了苟日松的主意,准备抓他上山去交给主人仔细询问。
“但是苟日松也不是好惹的,我们几个人折腾半天也没有摁住他。反而惊动了外面的人,没办法,我们只好往山上跑,我在逃跑时,因为太慌张把油灯打翻了,吉德寺院失了大火。
“格喜多仁在山上看到寺院起了火,心急如焚,但是迫于形势又不敢下山。远远地,我们看见红军在救火,火光中看到,那个被阿布松珠用枪指过的人在指挥,好像还有许多藏族人也加入其中。
“好不容易天亮了,格喜多仁再也忍耐不住,终于下定决心,带领众人下了山。
“看到我们回来,红军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有的人就去通知他们的首长了。
“吉德寺的小经堂烧毁了一角。其他的都全安然无恙。
“红军都住在大经堂周围,神情十分疲惫,但是没有一个人进入经堂里面。
“阿布松珠先是找到怀孕的妻子玛吉阿米,一起去看自己的天马。
“这时候,有一个叫柴靖山的红军找到松珠老爷,给他看了当年索玛部落留给他的信物,那是索玛部落世代领主相传的马鞭,是索玛部落权力的象征。原来柴靖山早年曾经到阿里腾草原传播过革命思想,那马鞭是阿布松珠的父亲索南都杰送给他的信物。原来柴靖山就是索南都杰让松珠寻找的那个能够给阿里腾草原带来光明未来的人。
“柴靖山说这二十几天里路过的都是红军的队伍。说红军是抗日的队伍,穷人的队伍,为大众谋幸福的队伍。过去的几批中,先是李先念的红三十军,第二支是红军总部部队,第三支是红二方面军长一纵队,由六军和三十二军组成。第四支部队是红二方面军二军和总部。
“柴靖山他们一部属于红四方面军的模范师,准备在玛可河流域和绒玉地区补充粮草并整理建制后北上抗日。
“柴靖山问阿布松珠愿不愿意加入红军?还问他愿不愿意把这些马卖给红军补充战力?说红军不强要他的马,但是红军现在非常困难,没有现钱,可以给他打借条,将来革命胜利了一定加倍偿还。
“阿布松珠知道了这些都是菩萨兵,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他历尽千难万险不就是为了找到柴靖山的菩萨兵吗?但是他还有大仇未报,于是就像我这样抓住苟日松手里的机枪,说何必打借条呢,如果你们杀了马福财,别说天马,我也是你们红军的人了。
“一开始,格喜多仁和韩世业坚决反对,因为他的妻子玛吉阿米要生产了,孩子出生了怎么办?
“阿布松珠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是三个父亲的仇?不杀马福财他活着也没有意义。再说了,他逃出草原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柴靖山,为阿里腾草原追求光明的未来。
“柴靖山说早就有消灭马福财的计划,于是安排史红军和葛登豪准备作战的计划。
“在做战前准备的时候,一个女战士给史红军端来一碗汤,让他趁热喝,那是史红军的爱人罗红英。
“格喜多仁认出那是汤石草,做汤味道有点甜,但是有剧毒,能致人死。于是一把打掉了史红军的碗。罗红英赶紧去报告柴靖山。但是在玛可河边,已经有五十多名红军中毒倒下了。
“这也让阿布松珠进一步认定了红军就是穷人的队伍。
“这个时候,我们才明白了红军为什么只走山梁了,因为害怕中了敌人的埋伏,方便行军才选择从山梁上行军的。
“于是韩世业带领红军从隐蔽的山中小路直插白玉。白玉要塞非常的难攻,当时担任主攻的葛登豪副连长英勇地牺牲了。战斗结束后,柴靖山从马福财手中夺回了战马天赐,骑着它走完了长征。
“阿布松珠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参加了长征,并将葛登豪的名字作为自己今后在红军队伍里的名字,以纪念牺牲的葛副连长。
“当时怀孕的玛吉阿米也不愿意阿布松珠参加红军,说他是高贵的索玛部落的头人,阿里腾草原还在等待着他回去复苏,他这一走,就再不是过去的阿布松珠老爷了。
“但是阿布松珠态度很坚决,说他们走出阿里腾草原,就是为了给索玛部落、为阿里腾草原追求更加光明的未来。从今以后,他也的确再不是什么头领老爷了,而是革命者了。
“他走之前为孩子留下了个名字:索朗多杰。说要是女儿的话就由玛吉阿米自己做主取个名字。”
史天辰静静地听着久美成利的讲述。基本上理清了干爹取道果洛进行长征的经过。
“那天赐呢?我和摸金校尉是怎么回事?”
“我那个时候还是奴隶,只知道天赐是草原上最好的龙马,是传奇英雄史未志的战马,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你是史未志的儿子,你也应该是阿里腾草原的摸金校尉才对。”
摸金校尉?史天辰紧紧盯着手里的马鞭,脑海中闪过葛登豪说过的话:我怕摸金校尉的故事吓着你。
“那也就是说葛登豪应该是我的首领了?!”史天辰气乎乎地道。转念一想,也对,现在人家是新政府的领导人了,自己可不就是人家领导下的兵吗?还是一个戴罪立功的兵。
“后来的事我知道了,我干爹同年10月胜利到达会师地。这得多亏了在果洛的补充啊。……白玉要塞的战斗成果如何?”
“想不到的多!”久美成利努力用手比划出战果的规模来,“马福财几年来不知道从我们牧民手里抢夺了多少财富,除了给马步芳上缴一小部分外,剩下的全克扣下来藏在白玉要塞里了。”
“那葛登豪后来为什么又没有长征?”
“那就不知道了。我们奴隶从来不许过问大人的事情。只做老爷让做的事情。”
“他说马福财杀了他三个父亲?”
“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索南都杰,一个是他的岳父夏扎,一个是他的义父卡洛。”
“葛登豪,不,阿布松珠说的阿里腾草原你知道吗?”
“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奴隶。”
“呵——,那葛登豪团长肯定对你已经有所交待了,回去以后知道怎么做了吧?”
“知道知道!老爷交待得十分清楚。我保证回去后马上落实,争取早日通电,迎接解放军进入果洛。”久美成利语气坚决地说,“我已经和老爷禀报过了,把带来的歌舞队留下来,如果庆祝解放的活动有需要可以随时使唤他们。请向长官们说一声,他们衣食无忧,都有安排,你不用为他们的生活操心。”
“还一口一个老爷的?现在解放了,以后不许这样称呼了!听到了没有?”史天辰尽量维持着和蔼的风度送走了久美成利。
想到久美说到的一个情节,史天辰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自己的老战友苟日松还有果洛被捉“舌头”这么一段经历,史天辰嘴角抺过一缕不易觉察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