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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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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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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思绪》连载

第四章

老马本名叫马仁轩。小时候,人们都叫他轩子,长大后渐次改为马仁轩,小马,马老师,马编辑,马科长,然后变成老马,变成老马后就没再变了。

轩子的父亲叫马忠,解放前曾经营一间糕点铺,公私合营后糕点铺变成了副食品加工厂。马忠最初当了几天副厂长,后来被贬为普通职工。马忠家有一户邻居,户主叫莫常有。莫常有曾是马家糕点铺的伙计,后来则是副食品加工厂的职工。莫常有对马忠有过救命之恩,两人关系堪比亲兄弟,两家人也相处的像一家人一样。莫常有有个女儿叫莫翠英。马仁轩被称作轩子的时候,莫翠英则被称作英子。英子大轩子半岁,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弟,胜是亲姐弟。

小时候,轩子和英子同在一个学校读书。两人基本都一起相跟着上学,一起相跟着回家。临出门时,轩子的妈妈总要叮嘱一句轩子,说:“到了学校不要和同学生事打架,凡事要听姐姐的,听见没有?”轩子说听见了。英子的妈妈也叮嘱英子,说:“在学校里,你要护着点弟弟,别让他受了别人欺侮,懂了吗?”英子说懂了。小孩子的世界很容易出现类似丛林社会的那种以实力说话的情形。轩子身材瘦弱,英子体格健壮。在孩子们的社会里,英子是比轩子更有力量也更自信。这不完全是因为英子大轩子几个月,而是她比轩子有力气,不怯惧打架,也往往能打得赢。每当轩子不小心与别的孩子发生冲突时,英子就赶来了,不分青红皀白一顿拳脚,就帮轩子摆平了。久而久之,轩子就对英子就会产生一些依赖心理。一有什么事就找英子。“英子姐,谁谁打我了。”“英子姐,谁谁骂我了。”当然,有时也会出现另外一种情况,比如英子自己敏感到有人对轩子不好或图谋不好,还没等轩子喊英子求援,英子就先发制人动手教训别人了。轩子一般不喜欢英子这样。因为英子先发制人,难免会产生冤案或白占别人便宜。轩子是一个崇尚公平的人,不想吃别人亏,但也不想占别人便宜。英子占了别人便宜,轩子就很反感英子。轩子反感英子了就回家找婶子也即英子妈妈告状。于是英子就得挨自己妈妈一顿揍。英子为此气得要命,好几次打算要揍轩子一顿,可又怕轩子不理自己了。英子知道轩子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就只对轩子说几句埋怨话作罢。英子哀叹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一个弟弟!

轩子其实是一个爱钻牛角尖且又斤斤计较的人,一些很小的亏,一般人往往不容易很快计算出来,然后也就忽略不计了。但轩子的脑子好,他很快就计算出来了,而且计算的分毫不差。有一次他和英子手牵手回家,一位正在路边的一碾子上碾谷子的邻居婶子看见他们了,就笑着说:“你俩孩子真像是一对小夫妻。”

轩子和英子都听到了。英子不太明白婶子的意思,也没觉着婶子有什么恶意。可轩子的感觉却很强烈。他想我们明明是姐姐和弟弟的关系,你怎么可以说是小夫妻呢?于是轩子就生气地反击婶子说:“我们就不是小夫妻,你和碾子才是一对小夫妻呢!”

轩子是以牙还牙。

轩子在对付学校里的小孩时,往往表现的很怯弱,他是担心对方要揍他。但他对付像这位婶子一样的大人时,除了不敢动手,什么难听的话都敢说,而且态度相当强硬。

轩子的策略是能强硬时就强硬,不能强硬时就不强硬或者及时认怂。

邻居婶子听了轩子的话不由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轩子更加恼火了,流着泪得寸进尺地大声说:“还还笑?你真是一个坏婶子!”

英子没有帮轩子,而是强行拉着轩子拉走了。

轩子质问英子说:“你为什么不替我说话?你难道怕她吗?”

英子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哪么大个人,我能打得过人家吗?”

英子也不是对什么人都敢动手打架,尤其是比自己大很多的人,她也有认怂的时候。

轩子回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和邻居婶子吵架的事告诉了妈妈,他想妈妈也许会找邻居婶子替自己出口气的,万没没想到妈妈却也笑了,也是笑的前仰后合的。

正在旁边吃饭的马忠说:“你婶子的这个主意倒是很好。”

轩子瞪大眼睛看着爸爸,很奇怪爸爸怎么会胳膊肘朝外拐偏向那位大婶说话。但轩子一般不敢反击爸爸,他怕挨爸爸揍。

发生这件事之后,轩子和英子都经常能听到两边的爸爸妈妈们在一起聊天时,断不了就会重复一回那位邻居婶子的话。开始时,轩子和英子都有些想不通,很反感爸妈们那样说,但听得次数多了,就意识到那样的话也许不是什么坏话,也就不再介意了。

相同的一句话,两边的爸妈们说了好多年。

随着两人慢慢往大长,他们的社会不再是类似丛林社会的那种形态了,比如极少再有打打杀杀的情况,人和人之间也变得既讲理又很平和。这样,轩子就也不再需要英子的任何保护。而且,轩子由于学习成绩优秀,在同学中甚至颇有威信,根本不存在被人欺侮的情况。当然,轩子也没有因此趾高气昂,盛气凌人。因为他骨子里没有这方面的基因。

英子也变了。既然类似丛林时代的社会形态已成为了过去式,那英子在拳脚方面的优势也没有了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英子的性格也变了。她不再大大咧咧,不再勇猛威武。她在轩子面前不再总是那么强势,也不再有姐姐式的那种颐指气使,相反倒像是变成了轩子的一个妹妹——其实也就只长轩子半岁,完全可以忽略掉姐弟级别——凡事都征求轩子的意见,处处都顺着轩子。

关于轩子和英子是天生的一对的说法,还在两家父母们的话语里继续,而且好像还越来越频繁了,大有朝着演变为真实存在的方向逼近之趋势。他们两人虽然都没有表示什么,但在各自的内心里,都不可能不去思考这个越来越严肃也越来越严峻的问题。

英子认可了父母们的说法和他们的想法。她认为自己这辈子做轩子的妻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会变了,她也不想变了。

轩子不想认可父母们的说法和他们的想法。他认为英子是自己的姐姐,弟弟和姐姐结婚成何体统?再说他自己也根本不愿意把姐姐当成自己的妻子看,他心里接受不了。他想,爸妈们现在还只是一个说法,并没有明确提出来,自己当然也不好过早把这个锅盖揭开。他打算等到父母们真的对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时,自己再表示反对也不迟。

接着,轩子用马仁轩的大名考上了大学。大学里没有人知道马仁轩是轩子,自然只能称轩子为马仁轩了。当然,轩子在亲人们的眼里是轩子。这一点怕是一辈也变不了了。

英子没有考上大学。英子以莫翠英的大名在一家国营印刷厂当了排字工人。英子在印刷厂也被人称莫翠英。但她下班回家了,爸爸妈妈以及四邻八舍还是叫他英子。这也基本是一辈子都不会变了。

轩子接到上大学的通知书的第二天,马忠把儿子叫到身边。

马忠说:“儿子,你马上要去省城上大学了,走之前你带英子去民政局领个证,把婚结了吧。”

该来的终于来了。但轩子还没有想出应对之策。马忠对儿子一向十分威严,虽然没用动手打过轩子,但轩子一向很害怕父亲。

“爸爸,”轩子说,“刚上大学就结婚,这不太好吧?我到学校后可能还得填这个表那个表的。所有学生都填着未婚,我填一个已婚。古古怪怪的,给学校的影响也太不好了。爸爸,我想还是等我大学毕业后再考虑这件事情比较好。您看呢?”

“哦,”马忠思索良久,叹口气说,“你考虑问题倒是比我周到些,也行吧,就依你吧。”

轩子总算应付过去了。但是问题却根本没有解决。轩子对一些难办的事总是喜欢以拖待变。

轩子上了大学的第二年,突然接到家里拍来的电报,要他请两天假回家一趟,没有说原因。轩子知道,父亲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一般不会拍电报要自己回家的。那父亲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呢?轩子更多想到的是父亲的身体怕是严重不行了,有可能不行到等不到他放寒假了。轩子知道父亲身体一向不好,又有咳嗽气短的老毛病,发展到必须拍电报要儿子回来见最后一面是有可能的。想到这里,轩子不免很悲伤。但这也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轩子懂得这一点,他一直就也有这个思想准备。

真正让轩子感到不知如何应对的是他的另外一种预感。

轩子深刻地知道,父亲这一次拍电报让自己回家,有没有可能是利用他回光返照的最后机会,把自己和英子姐的所谓婚事给一锤子敲定下来?

轩子最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后悔自己不该一直采取拖的办法,应该在父亲身体没出毛病前对父亲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他想现在父亲病重到危及生命的时候,自己再和父亲摊牌,会有一种不孝之嫌。但是,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冒险与父亲摊牌了。

轩子回来了。

马忠早在一间上好的酒店里订了一桌酒宴。轩子一回来,就和爸妈,妹妹,还有莫常有一家人一起来到了酒店。

往常,两家人也常常一起吃饭,但基本都是在家里,没什么讲究,很随意的,而且大多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现在非年非节的,老父亲又已处危在旦夕之际,却还搞这么大阵仗。轩子想,莫非老父亲他真是打算摆酒来敲定自己和莫翠英的婚事?轩子的头皮不由得一阵阵发紧,仿佛脑袋上有个类似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样的箍带,那箍带在不断往里收缩着,不把他的脑袋箍缩回去几毫米不肯罢休似的。

酒席如期开始。大家先询问了一会轩子在学校的情况,轩子尽量简单地作了一些介绍。然后再说一会别的闲话,客客气气地喝了几杯酒,吃了一些菜。看看都吃喝的差不多了,马忠先用卫生纸捂着嘴猛咳一阵,重新集聚一些力气,然后十分郑重也很十分正式地对大家更是对轩子和英子说:“轩子和英子你俩给我听着,医院已经给我判了死刑,我是三日不多两日不少的人了。在我闭眼之前,我想把你俩的婚事落实下来。今天这顿饭,就是这个意思。明天上午,你们两个相跟着去民政局把结婚证领回来,我们这个马家以后就靠你们俩人顶门立户了。”

轩子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轩子当然也还是准备好了几箩筐应对父亲以及两家人的话语,但在此刻,他掂量来掂量去,感到那几箩筐话里似乎没一句话是可以拿出来的。因为任何一句话,那怕最具善意也最委婉含蓄,在这样的场合也都难免会像是一盆冰水,倾刻就能把所有人的心浇个透凉。而且,更重要的也将会是狠狠打在老父亲脸上的一大巴掌。轩子一时没了主意,低着头,涨红着脸,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一会儿抓耳一会儿挠腮,嘴唇不停噏动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轩子的这个样子虽然还不是浇凉大家心的凉水,却也够让两家人感到很震惊的了。天哪!难道你轩子不同意了——当然事实上也不曾有人亲耳听轩子对此事表示过什么同意的态度——可是,你们两个从小形影不离,好得像亲姐弟似的,难道这都是假的?

当然,大家也只是心里震惊,都没有把震惊挂出在脸上。因为暂时至少还没有人把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大家更多认为轩子也许是一时嘴拙说不出话来,心里说不定还美滋滋呢。

莫常有附和马忠说:“是啊,你俩都也不小了,领了证结了婚,我们当大人的也就歇心了。”

轩子还是没有吱声。

酒宴还在继续,但气氛多少有些不那么自然流畅了。大家好像都还在尽可能地很正常地聊天,但每个人说话时都显得格外地谨慎小心,仿佛是在轮流着把玩一件纸一样薄的琉璃器皿,谁都怕在自己手上不小心“噗嚓”一声弄碎了。

对于轩子的没有吱声,大家就权当他是默认。

这天酒宴结束后,轩子扶着马忠刚进家门,马忠就开始对轩子秋后算账。

马忠火冒三丈地说:“轩子,你今天怎么搞的?我说话你不回答,你莫叔莫婶说话你也不回答,你的耳朵聋了,还是变成哑吧了?”

事实上马忠在酒宴上时就早已在生轩子的气了,只是因为当着两家人的面不便发作。

轩子解释说:“爸,您有病在身,应该先到医院看病,咱先别考虑我和英子姐的事好不好?”

轩子还是想玩他擅长的以拖待变之策。

“我把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马忠忽然要举起手中的拐杖打轩子,可是拐杖还没举起来,喉咙里就打雷似的猛咳起来,身子也因猛咳而往地上爬倒下去,轩子赶紧去扶,马忠一边咳一边拼命推拒着轩子。轩子的妈妈和妹妹也飞跑过来扶抬马忠。马忠持续地咳着,直到咳出一滩血来才缓解下来。大家把马忠抬到床上躺下。

马忠火气未消,但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轩子跪在父亲床下,哭着说:“爸,儿知错了,儿明天一早就和英子姐把结婚证给您领回来。”

轩子的妈妈和妹妹也都愤怒地看着马仁轩,好像都认为轩子前面在酒宴上的表现简直就是在打他们一家人的脸,简直太不懂事了。

第二天,轩子和英子到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轩子和英结子婚后没几天,马忠驾鹤西去了。

第二年,英子就给马家生了个儿子。轩子给儿子起名叫马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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