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郭强来副刊科当了代理科长。刘正君调到政经科当了副科长。辛怡被借调到新闻办,成了洪声的下属。郭强一来,副刊科又调进来两个年轻人,都是女的,一个姓蓝,一个姓桂。原人马只剩李安桥一位。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我们很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副刊科的人事一定会发生变化,比如老马过两年就会退休,比如刘正君有可能被调到别的科室当副科长或科长,比如若干年后,辛怡和李安桥也有可能被调离副刊科,可是,我们做梦也没想到,转眼之间,副刊科就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
但是,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明白,别看我们已然不在一起了,事实上我们的团队还在,即使老马不在也看不到我们,我们也还在老马的旗帜下一起并肩战斗。
洪声将辛怡调到自己身边,当然是想控制辛怡,甚至想拉她下水,成为他的帮手。但他万没想到,从此之后,他的所有行动都在我们的视线之中,也都在我们的镜头之中。洪声的每次出访,即使辛怡未必在场,她也会把消息及通知刘正君或李安桥。刘正君或李安桥便会放下手头的任何工作,及时跟踪前往,悄无声息地用镜头记录洪声的行踪。
郭强拿着钥匙来到副刊科,却见自己里间的门并未锁门,问大家怎么回事,大家说一直都是开着的。郭强立马打电话给洪声,把房门开着的事报告了洪声。洪声大惊。大家原以为老马欲擒故纵之计会凑效,洪声不会再打里间房门的主意了。结果洪声还是很快来了。洪声和郭强关门“谈工作”谈了几个小时,毫无收获,悻悻然离去。
洪声经过慎密分析,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老马差人把小本子拿走了。第二种可能,是老马授意刘正君或辛怡把小本子转移了。对于第一种可能,洪声认为暂时危胁不大。因为老马现在病中,自顾不暇,暂时没有可能有什么大动作。况且老马的儿子马东方已与他深度捆绑,必要时他会把小本子的事告诉马东方,那样的话不用他动手,马东方都会主动去牵制老马,让老马有劲使不出。第二种情况比较麻烦,但他也早有预案,且正在顺利实施。刘正君是他帮忙上位的,他几乎每天都找他套近乎,量他不大可能恩将仇报。辛怡则已在自己手下,有自己亲自盯着,且正在引导她参与自己的一些事情,让她有重利可图,怕她也不好反水自己。他没有动李安桥,是因为李安桥心直口快,没什么心计,如果小本子在他手手,早就翻天了,这从反面证明他压根就不知道小本子的事情。
此时,马东方对父亲与洪声产生矛盾的事尚不知情,以为他两人关系还与以往一样。但听父亲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怒说洪声在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然后又训导自己与洪声划清界线,心里就好生纳闷,也颇为不安。难道他们两人搞僵了?难道父亲知道洪声在做什么事了?他必须很快找洪声问明情况。
洪声正要给马东方打电话,没想到马东方自己找他来了。两人关门谈了很久。
洪声向马东方讲了自己把小本子拉在了老马办公室的经过,讲了老马至今拒绝把小本子还回给自己的情况,他说小本子里记录着自己的很多不敢见光的内容,如果被曝光了,一损俱损,不仅他自己可能坐牢,王荣奎和孙卫阳等人也会坐牢,当然马东方脱不了干系。
洪声没有提自己冒充洪敏玲侄儿的事情。一来他听出来老马还没有对马东方讲起过,二来也是顾虑自己做那种事也太不道了,不好启齿。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找回他的小本子,冒充洪敏玲侄儿的事能瞒着就还是先瞒着比较好。
洪声说:“是的,小本子之前肯定是你爸爸藏在自己办公室的,但现在就不知道了,我猜想很有可能差人帮他拿回家里了。”
马东方说:“有没有可能刘正君他们几个拿走了?”
洪声说:“不会的,你知道我和刘正君他们几个一直相处很好,如果在他们手上,他们一定会还给我的。”
洪声不想让马东方分心在刘正君他们几个身上,只希望马东方能帮自己对付好老马就行。因为现在老马才是自己最难啃的骨头。
马东方当然明白洪声说他脱不了干系,绝非危言耸听,因为这一点他自己也能完全能够掂量得出来。想到自己堂堂一个永宁市的著名评论家和大学教授,居然不小心闯进了洪声的圈子,并成为圈子上的一个环节,并且正在面临被曝光被追查的危机,马东方禁不住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马东方懂得一损俱损的道理。为了保护自己,他必须连洪声圈子链条上的所有人一起加以保护。而要完成这种保护,就必须阻止父亲曝光小本子,阻止父亲把小本子交给纪委。可是父亲是一个疾恶如仇的人。他似乎已经从父亲的目光读到了一种极大的愤慨和敌意。他知道父亲连自己都可能不会放过——如果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坏事的话——更不会因为洪声是洪敏玲的侄儿就放过洪声。父亲一定会拿着小本子找洪声算账,或者干脆把小本子交给纪委。那样的话,洪声会倒,王荣奎孙卫阳会倒,自己也会倒。
怎么办?
马东方慌神了。
“天哪,”马东方埋怨说,“我真不该跟着你干这些事情,现在我进退两难,你让我怎么办哪!”
“马哥,”洪声安慰马东方说,“你也不别过于紧张,你爸爸不还给我小本子,也是一时之火,我想他老人家不会怎样咱们的,只是需要你再做做他的工作,我也找机会再向他认个错,给够他台阶下,事情就过去了。”
马东方苦笑着摇摇头。
知父莫若子。马东方为洪声的幼稚感到好笑。什么做做父亲的工作,他现在根本不敢也不能对父亲坦白自己和洪声做得那些事情。他担心自己非但得不到父亲的原谅,甚至还会把父亲气到二次脑梗。
马东方心里说,不是你爸你当然不心疼,可那是我爸,我怎忍心让老人家再来一次脑梗?
可是,事情不会自动了结,马东方也无法不去面对。
马东方想,如果父亲差人把小本子拿走了,必定会交给母亲拿回家藏起来,等自己病好后再作处理。
“我先回家找一下再说吧,”马东方说。
趁母亲不在家,马东方偷偷打开了母亲放银行存折的柜子看,没有。再打开母亲存放金银器物的小箱子,也没有。马东方在自己家翻箱倒柜一个下午,依然一无所获。
大约5点左右,莫翠英回家来了。
马东方平时极少回家,偶尔回家来,也只是点个峁,很快就遛了,现在却见他居然一个人在家,莫翠英感觉好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似的。
“你在家?”莫翠英说。
“我也是刚回来,”马东方说,“这一阵谁在陪我爸?”
“正君陪你爸,”莫翠英想起上午儿子和老伴争吵的事,没好气说,“你上午跟你爸说什么了?把你爸气成那样,你是成心的?”
“没说什么,”马东方说,“爸说要我和洪声划清界线,好像把洪声看成是什么坏人似的,我说那你不是还要我和洪声交朋友吗?就这些。”
“那你认为洪声是什么人呢?”莫翠英看着儿子说。
“妈,”马东方沉默一下,低下头说,“你儿子我可能做错事了。”
莫翠英也沉默了。听老马说洪声小本子里记录的事情时,她就曾想儿子和洪声打得那么热乎,是不是也参与了洪声做的那些坏事?现在听儿子这么说话,就证明了自己的怀疑是对的,儿子是参与了。
“你参与洪声那些事了?”莫翠英问。
莫翠英希望儿子否认,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错误的。她和老马就这样一个儿子。一直以来,老马都在忙自己的工作,儿子差不多是自己一个人拉扯大的。老马虽然与自己情同手脚,但她知道老马心里一直深爱着洪敏玲。她只能把对老马的爱也转移到儿子身上。儿子就是她的一切。她希望儿子超越他的父亲,成为自己的骄傲……可是,她不敢往下想了。
“妈,”马东方流着泪说,“您打我吧,我对不起您。”
“你爸爸说得对,”莫翠英沉思良久说,“你得先和洪声他们划清界线,等郑光书记从中央党校回来后,我领着你去纪委自首,然后揭发他们的犯罪事实,争取政府宽大处理。”
“妈,”马东方说,“其实,洪声的事情现在只有爸一个人知道,只要爸不把那个小本子交出去,就什么事都没有,我和洪声都不是傻人,我们做事都十分谨慎的,基本没有什么漏——”
“最近你不要去医院陪你爸了,”莫翠英打断儿子说。
“为什么?”马东方说。
“我怕你把你爸给气死了,”莫翠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