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们说到老马倒地被送医院,三个孩子都流泪了。
李路接着爸爸的手哭着说:“马爷爷不会死吧?”
刘圆圆抹着眼泪说:“没有,我看到过马爷爷,还和马爷爷说过话呢,我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又死了。”
老马的突然倒地把我们吓了个半死。
我们挤在救护车里送老马去到医院。马东方和莫阿姨也已赶来了。两位护士推着躺在单架车上的老马快步往急救室奔跑,莫阿姨和马东方,还我们几个,也把手搭在单架车跟着奔跑。我们注意到老马虽然已经处于昏迷之中,但他的手始终紧握着自己的公文包,仿佛怕什么人抢走似的。
我们跟着单架车跑到急救室,临进急救室之前,护士要把老马手上的公文包拿下交给什么人,却见老马手仍是紧紧的握公文包不肯松手,莫阿姨上前嘴巴凑在老马的耳朵上说:“老马,我是你的老伴,请你松手。”
老马才松开手。
人的意志力的神奇令人恐怖。
看着老马这样,再联想到近一段时间以来,老马每出自己办公室都要锁门的情形,辛怡和李安桥都很快推翻了如刘正君所说的老马在自己办公室里藏了私房钱的猜测。大家想事情不会是藏钱那么简单。
那么,老马藏了什么?
老马的怪异行为,等于在自己房门口挂了一块“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牌子,很明白地告诉了应该是包括阿二在内的很多人,房间里真是藏着很重要的东西。如此让阿二有了更为确切的目标,情况岂不更为危险?
李安桥想到应该把副刊科外间的门也一并锁上,两道门两把锁,让阿二望而怯步才好。
李安桥悄悄离开,乘出租车飞快赶回副刊科。
李安桥嘭的一声门推开副刊科的门,却见洪声竟然还在,两人同时被对方吓了一跳。
李安桥吃惊说:“啊,你没走?”
李安桥口上这样说,目光里的意思却是,你他妈的不会就是阿二吧?
洪声说:“你们都都都都走了,门也没锁,万一收废品的人来了,把资料当废品拿拿拿拿走了怎么办?”
洪声却是“善意”。
李安桥贸似释然说:“哈!原来洪副主任是在帮我们看门的呀!”
洪声说:“好啦,你回来了,我走了。”
洪声走了。
李安桥走到老马办公室门口,用手摸一下门锁,再试着推一下老马的房门。还好。确定老马的房门没有被撬开过,李安桥长长地吁一口气。
刘正君的桌子上好像多了几页稿纸,李安桥顺手拿起来看了看,是那篇有吴社长批字的稿子。李安桥知道肯定是洪声从地上拣起来的,冷笑一声把稿子狠狠撕碎扔到垃圾筒里。
“看你孙子还拿什么吓唬老子们!”李安桥咬牙切齿自语说。
这时,辛怡也回来了。
李安桥说:“老马什么情况?”
辛怡说:“还在抢救。”
李安桥说:“这门口没有任何障碍物,老马怎么就会摔倒呢?”
辛怡说:“老马不是摔倒的,是突然有病了倒地的。”
李安桥说:“老马不会死吧?”
辛怡说:“闭上你的乌鸦嘴!”
中国文化中,有一些特定语言,比如表述不好情况或是什么危险情况的字词,有时会带有一种咒语的性质,因为咒语都驱动力的,所以“死”是不能随例说的。
李安桥说:“我还得去医院看看。”
辛怡也很快摸一下老马的门锁,再推一下房门,对李安桥说:“好,那一起走吧。”
两人锁好门走了。
他们一样因担心老马的房门而回来,又一样忧心老马而再去医院。
他心相照而未宣。
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位医生走出来。所有人都冲上去,大家七嘴八舌围着医生问话。
医生告诉大爱老马已脱离危险期。
本来是好消息,但所有人却都哭了。
我们端祥着中间的坟堆,仿佛看到老马正在从坟堆上印现出来。他仍旧是那样胡子拉碴,仍旧是那样精神矍铄……
老马睁开眼了。
所有真正关心老马的人终于长出一口气,把一直含在眼里的泪水开闸倾泄出来。
“啊,你醒来了!”莫阿姨说。
“爸!”马东方说。
“老马!”辛怡说。
副刊科的我们是轮流着来照看老马的,这天是辛怡轮值,刘正君和李安桥在单位应付工作。
老马的嘴巴噏动一下,发不出声来。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地回应大家的意思。他先看一下自己的床边,接着再看床头的小柜子,好像并没有发现自己要看到的东西,就又企图要去看斜对面墙角那边的衣帽架,见马东方的身子挡着看不到,就对马东方摇头似乎是要他躲开一点。马东方领会父亲的意思侧一下身子,错开一些父亲的视线,让他能够看墙对面的衣帽架,以及衣帽架上挂着的衣服还有老马总是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包。床边的人们对老马的样子都感到有点莫名奇妙,
莫阿姨对马东方说:“你快去叫医生。”
却见辛怡早把医生叫来了。莫阿姨赶紧让开让医生到最靠近老马的地方,自己站到一侧的地方。
医生看一下老马,神情兴奋地对老马说:“你的意志力很强,情况超出我的预期,太好了。”
老马没理会医生,眼睛一直盯着衣帽架上的小包。
辛怡就把小包拿到手上对老马说:“老马您是不是要看看这个?”
老马朝辛怡点点头。
辛怡把小包拉锁朝着马打开,让老马能看见里边的一个小笔记本和一串钥匙。
“你们要尽量对病人说点高兴的事,”医生嘱咐我们说:“说话要轻声轻气一点,千万不要让病人激动。”
老马脱离危险期,让我们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真是太感到欣慰了。但是,之后的一段日子,我们依然很煎熬。
不断有人来医院看望老马。有《永宁日报》的同事,有老马的左邻右舍,也有曾与老马打过交道与老马互有交情的一些人。
洪声也来看老马了。
老马这时已从重症监护室转回到普通病房,人也清醒过来了,但还没有恢复说话功能。医院规定一位病人一般只能留两人看护。所以我们三位只能轮流着陪护,另一陪护者则或者是马东方,或者是莫阿姨。洪声来的时段,正好是马东方和辛怡陪护。这纯属巧合,完全不存在任何特别的意涵,因为此时马东方已经与他的学生王玲恋爱了,而辛怡则也许从来也没有瞧得起过马东方——虽然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这一巧合仍然给老马带来一阵奇妙的美好遐想。他看着辛怡,就想起了洪敏玲。他多么希望辛怡和马东方是自己膝下的一对儿女夫妻。然而,这一切显然早已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洪声抱着一束玫瑰进到病房,站到老马面前。
老马的遐想被打断了。岂止是打断了遐想,甚至差点又让老马二次发病。老马很快闭上眼睛,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如果此时生气,很可能就一命呜乎了。他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他得等郑光学长回来,完成自己的使命。
洪声貌似沉重地看着老马,话却是说给马东方的:“马哥,不是说危险期过了吗?”
“是过了,”马东方说,“不过,现在说话功能还没有恢复。”
“应该会恢复吧?”洪声说。
“医生说不一定,还需要观察。”马东方说。
洪声把花束放到老马的床头柜上,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马东方说:“暂时没有。”
洪声看一眼辛怡说:“他们两位呢?”
“上班。”辛怡冷声说。
马东方说:“他们三位在轮流。”
大家再说几句闲话,洪声就准备告辞,临走时,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钱币放到床头柜上,说:“马哥,部里开会我得走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马东方拿起钱欲退还洪声,推辞着说:“不用不用,我爸医药费全额报销,真不需要。”
洪声慎怪说:“你跟我还讲什么客气?你爸难道不也是我爸?”
马东方只好把钱放自己兜里,送洪声出门。
辛怡摇摇头苦笑一下。
老马睁开眼睛看看床头柜上的玫瑰,慢慢把右手往前移动,意欲接近花束。辛怡站起身走近去,说:“老马,您这是……”
老马的右手终于够到了花束后,将花束拨拉到了地上。辛怡明白老马的意思,她没有理睬地上的花束,将老马的手重新抬移回床上放进被子里去。
马东方送走洪声返回来,奇怪地看着地上的花束,摇摇头将花束拣起来重新放了一个地方。
老马张开口咿呀着示意马东方,马东方走近父亲,说:“爸,您要什么?”
老马用眼睛看着马东方放了钱的衣兜,好像是示意要马东方拿出来似的。马东方似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就把洪声刚给的钱拿出来放到父亲床上,说:“这是洪副主任给您的钱。”
老马忽然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把把钱拨拉到地上。
“你什么意思啊?”马东方一边拣地上的钱一边说。
“你难道不明白吗?”辛怡说,“他是反对你收洪声的钱。”
老马赶紧咿呀着点头。
“为什么?”马东方一头雾水说,“我爸他不是把洪声都当自己儿子看的吗?”
最近一个时期,马东方一直没回家,一点也不知道父亲和和洪声因为拒发洪声的稿子彼此闹僵的事情。更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拒发洪声的稿子。他们父子俩基本是在反向而行。老马和洪声反目为仇。马东方则正好相反,完全成了洪声最好的朋友和最得力的帮手。
马东方正与洪声孙卫阳等在操作一个路桥建设项目,他早已深陷洪声的圈子里无法自拔了。这一点老马一点也不知道。他只以为儿子与洪声的关系很好,一点也不知道好到何种地步。
关于洪声的小本子,老马遵照郑光的指示,连老伴也没有告诉,更没有对儿子透露半点信息。
老马从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想要做的就是要把洪声的小本子从办公室拿回来,放在办公室里他不放心。找谁帮忙呢?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儿子马东方。他已经决定要找儿子帮忙了。可是,刚才见儿子竟然收下了洪声的钱,他心就有些凉了。当然,一般讲,他相信儿子作为一名大学教授,应该拎得清是非黑白的,比如即使他和洪声关系再好,如果看清洪声和自己不是一路人,肯定也会和洪声断然分道扬镖,而不会与洪声同流合污。但是,儿子刚才收下洪声钱的那一幕总是不停在脑海里不停上映。怎么办呢?
老马第二个想到的是老伴莫翠英。毫无疑问,全天下最让他信得过的人非老伴莫翠英莫属,老伴要比儿子可靠一百倍,天大的事情他托她去办都不会有任何问题,她宁可牺特牲自己生命也绝不会辜负于他。可是老伴毕竟老了,而且身体很胖,动作不灵敏,不是不能委托她去做什么事,而是担心她没那个能力去做。
怎么办?
兹事体大。老马想,即使要委托儿子去办公室找回洪声的小本子,也还是先和老伴商量一下再说比较好。
莫阿姨来了。马东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