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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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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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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思绪》连载

第三十三章

老马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来到洪敏玲的墓前了。

老马向洪敏玲陈述了洪声到副刊科找到他以及之后发展发迹的所有真实经过,介绍了洪声现在面临的危机,并提出自己的应对危机的方案,请求洪敏玲的理解与支持。然后,他在墓周围收集了一些干枯的野草,抬腕看看手表的指针,确定已到他经过精心计算过的时间点,就点燃了野草。野草的火苖熊熊窜起,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小到即将熄灭时,老马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从小本子的中间一页撕起,撕下一页,放到将熄的火苖上,然后再撕一页,再放到火苖上。如此撕着,放着,火苗不断濒临熄灭,又不断重新燃起……。

忽然,应该是有一人往这里冲跑过来了。老马听到了一种用脚踩踏荒草的“噗噗”声,听到了一种可能是因为跑步而喘气的吁吁声。老马没有往后看,也没有停下撕烧手里的小本子。

冲跑过来的人正是洪声。

洪声看见老马正在撕着烧一个小本子,就边跑边朝老马大喊:“不要——不不不不不,要——”

老马不理洪声,只管不停地撕烧小本子。

洪声冲到老马跟前,不由分说一把抢下老马手上的小本子,却为时已晚。这时的小本子只剩下一个外壳了。洪声清楚地看到,外壳上两个歪斜的文字,正是自己签写上去的。洪声快要气疯了。

“马仁轩!”洪声几乎是在怒吼,“你你你你疯了吗?不是说好还给我的吗?为什么把它烧烧烧烧了?”

“孩子……,”

老马一句话都没说完,却见洪声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筋骨似的瘫软在了地上,看样子与其说他是刚才跑步累坏了,不如说是他更像是陷入了一种绝望,一种仿佛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似的彻底的绝望。

老马赶紧起身去扶,可他刚靠近洪声时,却被洪声猛推了一掌,差点仰面倒地。

“别他妈假假假假,惺惺的了!”洪声怒瞪着老马说。

老马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洪声也听不进去,就只好也坐在地上,定定地看着洪声,想等他平静下来一些再说。

洪声不再喘气了,也稍稍平静下来一些。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洪声说。

洪声闭上眼睛,话声有气无力,宛若绝望后的一种悲呜。

“对不起,”老马说,“是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就自做主张烧掉了你的小本子,其实——”

洪声已不再听老马说什么了,他打断老马,半是自语半是对老马说:“其实,小本子里记录的过去了的一些事情,对我来说,倒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有好几位要害部门领导的私话号码。你知道我托了多少关系费了多少心血才找到的吗?还有更重要的,是别人安排我下一步要去做的一些事情。那差不多是我的一个工作日程,我记心不好,写在小本子上,我就会按着日程慢慢去做。可是这下好了,你把它全烧掉了,你说,你让我怎么办哪?”

“可是,”老马有点吃惊地说,“小洪,我已经在电话里告诉过你了,你做的这些事情都是违法的,不能再继续了——”

洪声又打断老马说:“俗话说得好,答应人,人等着,答应鬼,鬼等着。做人得讲诚信,你都这一把岁数人了,不会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吧?”

“做人是得讲诚信,但那也要看什么事——”

洪声再打断老马说:“那我问你一句话,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现在的这个位置是你给我的吧?”

“当然不会,”老马说,“我那有哪么大的能力?”

“我再问你,”洪声说,“别人把我推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我是不是应当感恩别人?”

世上任何最神圣的道理都会被人套用在最卑鄙的事情上。瞧瞧,洪声居然还懂得感恩!

“孩子,”老马说,“其实,别人把你推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只是为了进一步利用你,让你帮助他们违法犯罪谋取私利,你只是他们的一枚棋子。”

“什么棋子不棋子的,”洪声说,“我们来这个社会上混,不都是你帮我我帮你,大家互相帮助,共谋发展?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完全错了,”老马说,“大家互相帮助做好事可以,做坏事不行,做违法犯罪的事更不行,那不叫互相帮助,那是同流合污。”

“可是,你敢说你这一辈子做得所有事都是好事吗?没有做过坏事吗?”

“我虽然没有做过太多的好事,但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虚伪!”洪声冷笑说,“你太虚伪了!”

“我虚伪?你凭什么说我虚伪?”

“我问你,”洪声说,“我去副刊科找你之前,我给副刊科寄过多少次稿子你可知道?”

“这一点我真不知道。”老马说。

“差不多有20次。”洪声说。

老马摇摇头说:“有这个可能。”

“我每寄出一次,都要往村委的收发室去十好几次,”洪声说,“我不敢奢望我的稿子能被你们采用,我只希望你们能退一两篇稿子给我,顺便指导我一下。”

“一次退稿也没有?”老马说。

“可是,”洪声说,“可是我带着山梨去了,稿子就发出来了,后来又带着胡麻油去了,稿子又发出来了。请你回答我,这是为什么?”

老马摇摇头叹口气说:“当时,你说你是洪敏玲的侄儿,我在暖泉镇中学教书和你姑妈洪敏玲很熟——”

洪声打断老马说:“仅仅是很熟吗?”

老马沉默了。

老马这一辈都不敢否认也不愿意否认,他和洪敏玲的关系不仅仅是相互很熟,而是相互深刻地爱着对方。他只是嘴巴上不方便讲,也不能讲。

洪声说:“如果仅仅是很熟,你会帮我发稿子吗?”

老马说:“我们——”

洪声又一次打断老马说:“你们两人出双入对,一起去爬上顶山,一起在我们冯家坪转游,你以为世人都是傻子?”

“我承认,”老马说,“我承认我和你姑妈关系很好,我们两人一起去冯家坪去转游,只是为了打听你爸爸的下落。我们不仅去过冯家坪,我们还过附近的很地方的。”

洪声鄙夷地看着老马。

老马又说:“还有,我给你发稿子,是有看你姑妈的面子,这一点我是错了。我今天约你来这里,也是想当着你姑妈面咱把事情说清楚。一码归一码,我的错我承认,但是,我建议你也要对你姑妈表个态,承认你的错误,告诉你姑妈,你一定会去市纪委去自首投案,并且要把你经手过的行贿受贿买官卖官的那些人全都揭发出来,将功折罪,争取纪委对你的宽大处理——”

“什么?”洪声又一次打断老马冷笑说,“你快别扯蛋了,我现在郑重告诉你,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说老实话,自从你偷偷藏了我的这个小本子之后,我是有点怕你,怕你真的拿我的小本子去纪委揭发我,置我与死地。可是,你还是比较傻,你说你把小本子烧掉干什么?你没有了证据,空口无凭,你还怎么去揭发我?你不能去揭发我,那我还怕你什么?”

老马被洪声的话彻底震憾了,他不由从地上站起来。

洪声也站起来。

老马说:“孩子,这是在你姑妈的面前,她在看着你呢,你这样子不知悔改,甚至是变本加厉,你让她何以安心呀!”

洪声冷笑说:“原来你真得太傻了,我今天就把实话告诉你吧,我姓冯,两点水加马字那个冯,我与你那个洪敏玲八杆子打不着,我说她是我姑妈是因为我看见过你和洪敏玲,也听听过你在帮洪敏玲寻找洪敏玲的哥哥,我知道你们两人的关系不一般。我现在告诉你吧,我对你说她是我姑妈,完全是借用你和洪敏玲的关系求你为我发稿——”

老马终于听不下去了,忽然朝洪声冲过来,伸手给了洪声一巴掌。事出突然,那一瞬间,老马和洪声一时都有点懵了,直到上顶山中部的山体上又传过来“啪”的一声,两个人才清醒过来。

洪声手摸着被打的脸吃惊说:“你敢打我?”

老马怒吼说:“我想杀了你!”

洪声下意识地甩一甩脑袋,仿佛是证实了自己的脑袋还在,便退开一步说:“我也有手,我也可以打你,但是,看在你帮我发了那么多稿子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了。还有,毕竟你还是副刊科的科长,在以后的日子里,咱们两人还得合作——”

老马打断洪声说:“和你这种人合作是我的耻辱!”

“我劝你别说这种话,”洪声说,“我暂时还撤不了你的科长,还得在你副刊发表稿子,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咱们都各退一步,见好就收吧,你再待会儿,我先走了。”

洪声转身走了。

老马的脸扭曲成一团,仿佛是一堆发硬的粗麻绳,那麻绳的沟沟坎坎里,溢满了屈辱的眼泪。

这一天,老马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副刊科,立刻关上门给市纪委打电话。无论是从公角度还是从私角度,他都应该把自己和洪声的事情向郑光做一次详尽的汇报,希望纪委书记郑光依法查处王荣奎孙卫阳等一班人的犯罪事实,也希望郑光严肃处分自己的失职和失责。关于洪声的问题,鉴于他只是别人的棋子,而且他还很年轻,希望组织上从轻发落。

人与人产生情感与农夫将冻僵的蛇放在自己胸口一样,不会一蹴而就,需要一个缓慢温暖的过程。人与人的情感的消退比其产生时要快得多,但也不会说变就变,也有一个过程。农夫把冻僵的蛇放在自己胸口用自己的体温慢慢把蛇救活的过程中,是很缓慢地对蛇产生情感的。当蛇恩将仇报咬了农夫,农夫需要消退对蛇的情感是比产生情感时要快,却也不会一下子就能消退了的,反过来要对蛇凝结仇恨更需要一点时间。因此,假如农夫看到有义士要斩杀咬了自己的蛇时,也不会立马就表示赞同,甚至还可能站出来为蛇撑腰,对义士说蛇虽然咬了我,但完全有可能是一时糊涂——善良的人永远只会善良地思考问题,老马一直是把洪声当成洪敏玲的亲侄儿的,也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助他培养他,过程中也慢慢地对洪声产生了深厚的情感,甚至差点把他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孩子了。可是转眼之间,洪声说自己根不是洪敏玲的侄儿,与洪敏玲八杆子打不着。更恐怖的是洪声竟然利用老马的帮助,做出了危害国家危害社会的勾当。按理说老马应该反过来狠狠地收拾洪声了,而且他手中又掌握着洪声的罪证,分分钟可以致洪声以死地。可是,老马和被蛇咬的农夫一样,竟然对洪声仍存恻隐之心。他不敢很快把洪声的真实情况告诉他手下的我们,他怕我们会气疯了,会不顾一切举刀砍向洪声。老马和那位农夫一样,还在幻想洪声是一时糊涂做坏事。老马是共产党员,他知道以国法处置洪声当然是必须的。但可否对洪声宽大一点,处置得轻一点,比如最好别让洪声去坐牢好不好?

老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理解自己,可以让自己倾吐真实想法的人,恐怕只有自己的学长郑光一个人了。

老马打通了市纪委的电话,却没有找到郑光。纪委的人回复老马,说郑书记去中央党校学习去了,恐怕暂时回不来。

马仁轩就再打中央党校的电话,终于和郑光接通了。老马对郑光哭诉了他这几天的经历,把洪声小本子里记录的一些事情也粗略地向郑光作了汇报,然后又谈了自己的一些关于请求对洪声宽大处理的意见。郑光听后大吃一惊,经过一阵思考后,他告诉老马,第一,一定要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妥善保护好那个小本子,做到万无一失;第二,此事暂时严格保密,当然包括副刊科包括报社的所有人,也包括老马的所有亲朋好友。一切静等他回来再说。

“那洪声怎么办?”老马问郑光说,“我已经和洪声撕破脸了,我怎么对他?”

“他不是看到你烧掉他的小本子了吗?”郑光说,“他不是对你说要继续保持合作关系吗?你可以一如既往,不在工作上难为他,他难道会自己把自己的丑事公之于众吗?”

“可是,我在科室里已经给大家立下规定,”老马说,“凡是洪声的稿子一律禁发,难道你让我收回?”

“你当然要收回,”郑光说,“不,你一定要收回!”

老马答应了郑光。

可是,老马还是不愿意自打嘴巴。他想,我不发洪声的稿子,他洪声又能怎么样我?他难道会把我搧他耳光的讲给别人?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老马暗自决定,其他的事我会照你郑光的意见办,让我自打嘴巴的事就免了。人无完人,你郑光是比我有能耐一些,但我马仁轩也不比你差太多,在对待洪声的问题上,我保证不给你把事搞砸了就行,我不能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让大家看不起。

很快,老马就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惨重代价。

不过,老马感到很欣慰的,是在自己被众人抬走之前,聪明的辛怡总算是帮自己把办公室的门给锁上了。老马当着洪声面烧掉的是假的。老马没有洪声以为的哪么傻。真的小本子老马早已放回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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