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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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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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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思绪》连载

第四十一章

莫阿姨每天都拉着老马练习走路。

在莫阿姨的坚持下,老马进步飞快,其本可以拄个拐棍就独立行走了。

那一时期,忍受着人世间最惨忍的折磨的人是我们的莫阿姨。她已知晓儿子马东方肯定是已经进入洪声的犯罪圈子,具体有多深入她尚不清楚,但据东方自己说,都已经捆绑在了一起,已经不是一个简单退出就可以没事的了。她心如刀绞,夜不能寐。这种事情她显然不能告诉老伴,只能自己处理。可是她千说万说,儿子就是不仅不肯去自首,反而要她阻止老伴曝光洪声的小本子。她是一名共产党员,她当然不能那样做。那她又该怎么办呢?她只能听老伴的,等郑光书记回来再定夺。

莫阿姨还有一个很烦人的问题,就是担心洪声的那个小本子的安危。按老马的说法,没有人会想到小本子会在沙发里边,应该说是很安全的。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来。现在老马的办公室已被别人占着,虽然有刘正君他们天天在门口盯着,但房间的控制权毕竟在新来的那个郭强手上。郭强是洪声的人,他们完全可以从里边把门关上,然后在里面把一切都翻个底朝天,虽说他们不能随便把沙发砸烂,但万一他发疯了真要砸呢?

“老马,”莫翠英忽然对老伴说,“我有一事不明白,辛怡他们三个为什么那么关心你的房门?为什么都来找你要钥匙?都说要帮你把你的东西拿回来?他们难道知道那个小本子在里边吗?”

“他们是瞎担心的,”老马说,“他们是看见我把门锁得死死的,怀疑我在里边放了什么重要东西。他们是想帮我保护那个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他们一概不知。”

“他们既然那样想,你又把钥匙给了小李,他们会不会开门进去后,来个掘地三尺?”

“也有可能。”老马想一下说,“因为他们好像比我都担心我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

“那他们会不会从沙发里把小本子找出来?”

老马沉默一会,忽然说:“不过,他们要是真的找见了小本子,倒也不是坏事,我相信他们不会背叛我把小本子出卖给洪声的。”

两人不再说话,莫阿姨象征性的虚扶着老伴认真走路。

忽然,莫阿姨说:“老马,我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老马说。

“你刚住院那几天,”莫阿姨皱眉说,“我和辛怡在一张床上睡觉,有一天半夜醒来时,辛怡不在床上。我以为她可能是上卫生间去了,就没在意又睡着了。后来天亮我醒来时,她突然站在我面前。我问她起这么早干什么,她说她睡不着就一个人起床了。”

“有什么问题吗?”

“我现在想起来,当时她身上竟然还有一股凉气,好像是刚从外面进来的。你说她去哪里了?”

“有可能是睡不着一个在走廊里遛达去了,回来后自然身上会带着凉气。”

“走廊里没有哪么重的凉气。”

“你说她出了医院外面?”

“现在想来,应该是。”

“她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出外面——”老马忽然停下说话紧皱眉头思考起来,“哦,那几天,白天你不在时,辛怡就找我要过我的钥匙——难道她——”老马深重地摇着头否定着自己,“不会的。”

老马没有说完的话,是辛怡有可能趁他们两老人睡着了,偷偷从他的包里拿了钥匙去到报社他的办公室找小本子去。他所以又否定自己的猜想,是因为辛怡即使是去找了,也不可能把沙发拆开找到小本子的。

“你是怀疑辛怡半夜偷走钥匙去你办公室了?”莫阿姨惊问。

“不大可能,”老马摇着头说。

可是,老马又想到,辛怡只一次向自己要过钥匙,后来是李安桥刘正君时不时找自己要钥匙,辛怡却再也没有对自提起过。

老马还是不能断然取消对辛怡的怀疑。

“我得赶快去一趟副刊科,”老马说。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莫阿姨说。

老马住院后期,我们虽然还是不断去看望他,但对于副刊科的人事变化以及报社的很多事情都很一致地三缄其口。

看看郑光回来的时间也要到了,莫阿姨陪着老马一起打车来到副刊科。

两老推开副刊科的门时,房间里有两位女生,但都不认识。老马以为自己走错了,退出门再看一遍牌子。没错,是副刊科,就再走走去。

两人是小蓝和小桂。

小蓝对老马和莫阿姨说:“大爷大娘,你们有什么事吗?”

小桂也说:“你们是不是要找什么人呢?”

老马说:“我问你们,这里还是不是副刊科?”

两位一起说:“是啊。”

老马说:“哪刘正君人呢?”

小蓝说:“刘老师调到政经科当副科长了。”

老马说:“辛怡呢?”

小桂说:“辛怡老师借调到新闻办了。”

老马说:“那李安桥呢?”

小蓝说:“李安桥老师还没来呢。”

这时,里间的郭强闻声从里间开门走出来。

“哎哟!”郭强一脸惊奇说,“这不是马仁轩老师吗?您康复得好快呀!我还正打算要去医院看您呢!”又转对莫翠英说,“这位大娘莫不就是马太太吧?”

老马看着郭强说:“你是——”

小蓝抢话说:“他是我们的代理科长,姓郭。”

郭强说:“马老师,您不认识我了?我是宣传部办公室的小郭啊!”

老马努力想一想,说:“啊,有点印象。”

老马其实一点印象也没有。

郭强说:“那您来科里有什么事吗?”

老马说:“里间还有我的东西,我来是想拿走的。”

郭强说:“好啊,那咱进去吧。”

老马莫翠英跟着郭强走进里间。

老马先在文件柜的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刀出来,走到沙发旁,把垫子拿开,莫翠英把沙发拉出来一下,然后推倒,让沙发底露出来。

郭强奇怪说:“老马,您这是——”

莫翠英不由分说,从老马手中拿过剪刀,把沙发底的蒙布剪开了。老马和莫翠英一起弯腰往里面看去,什么也没有看到。莫翠英把蒙布再往大剪,直到把蒙布全剪开了,一眼看去,除了支撑沙发的木架,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有,”莫翠英说。

“妈妈,”李茹对辛怡说,“您不是把小本子拿走了吗?”

李路一脸紧张地看着妈妈。

刘圆圆则在思考着什么。

接着,老马用手抚摸着蒙布和底框连接边边角角,像一名侦探似一点一点检查着和感觉着什么。忽然,老马终于在一个角部看到了与别处不相同的地方。乍一看看不出来,但再仔细看,就能看出来重新用钉子钉过的些许痕迹。

老马笑着说:“这活干得不错。”

两人站起来,互相看着对方,都意会地点点头。

郭强一脸懵逼地看着两老,不知他们的葫芦卖的什么药。

老马转对郭强说:“不好意思,我把蒙布剪烂了,麻烦你找人换一张蒙布吧。”

“没关系,”郭强百般不解地说,“您的东西在沙发里面?”

老马又说:“这件事麻烦你不要说给别人,好吗?”

郭强当然不会听老马的嘱咐。他客气地送走老马和莫翠英,转身就给洪声打电话。

洪声仔细听完了郭强的汇报,立刻慌神了。

从老马的这个动作,洪声完全可以证实自己的判断严重错误,那个小本子这时候并不在老马手上,那在谁手上呢?

洪声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拆开沙发看看,又想,其实,应该是早在郭强去副刊科之前,就有人把小本子从沙发里拿走了。

是谁拿了?

洪声马上去找辛怡。辛怡不在自己办公室,以为她在部委办公室串门,就又赶到部委办公室去找。也没找到。

洪声又把电话打到报社政经科,也没找到刘正君。

李茹说:“快点抓住他呀!”

李路则是紧握着小拳着喊:“打死他!我要打死他!”

医院的小会议室里,郑光书记正在和老马喝茶聊天。

老马知道洪声事件是自己一手酿造,心中万分惭愧。他希望组织能严格处分自己。对于洪声,老马则是希望组织上最好对他宽大处理。郑光却似乎没兴趣和老马讨论洪声案子。他向老马了解了很多大学同学的情况,要求老马能在病愈之后能帮自己组织一次大学同学聚会,说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忙碌一辈子了,是时候该一起重温一下同窗情谊了。谈完了聚会的事,郑光又回到洪声的案子上,郑光说:“仁轩学弟,我听大家说,你儿子马东方也在洪声的朋友圈里,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郑光不想老马因为儿子的涉案而感到紧张,担心他接受不了而回重病情,就先想先轻描写地告知一下老马,摸摸他心里的底。

“绝不姑息,”老马平静地说,“不过,知子莫若父,我对东方还是很了解的,他跟洪声一起吃吃喝喝,肯定是少不了的。甚至比如帮洪声出个鬼点子什么,也可能有,但是如果深度参与,我认为没那个胆子,相信他也不敢。不过,我向学长表个态,查清楚后,该罚款罚款,该撤职撤职,该坐牢坐牢,我作为他的父亲,绝无任何意见!”

“很好,”郑光说,“我相信你,我也十分赞同你有这个表态,是我的孩子我也会你一样。”

莫翠英回家后,正要去小区物业电话给马东方打电话,告诉他老马一两天要办好出院手续,要他晚上回家一趟。不料却是小区物业的人来找她,说马东方来电话了,要她去接。

马东方在电话里匆匆忙忙地告诉妈妈,说学校里已批准自己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出国学习一段时间,马上要走,希望爸妈保重好身体,等着自己回来。未等莫翠英说什么就把电话挂断了。

马东方是从飞机场打给妈妈的。

莫翠英劝说儿子马东方自首的努力彻底失败。马东方也是学习洪声的办法,用贿赂的办法让学校的一位领导帮自己搞到了一个出国做访问学者的名额。他不能接受自己身败名裂的下场,他要走了。

可是,马东方刚到机场贵宾候机室门口,被匆忙赶来的辛怡拦住了。马东方以为辛怡也是乘飞机要出国呢,两人只是一种偶遇,再看看距离登机还有一些时间,就站住和辛怡聊起来。

“天哪!”马东方有几分兴奋地说,“辛怡是你呀,你这是要出差吗?”

“东方,我不出国,我是专程找你的。”辛怡说。

马东方不由一怔,脱口说:“洪声要你找我的,是吗?”

马东方并没有对洪声透露过自己要出国的事。可是这时候马东方脑海中闪出的第一想到的就是洪声。他认为是洪声派辛怡来找他的。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洪声能够干这种事情,这也比较合乎他的行为逻辑。因为辛怡现在是洪声的手下,而且更重要的是洪声已几次打电话约他,他都找理由搪塞过去了。他不想再见洪声了。洪声已经给他带来了灾难。他永远都不想再见到洪声了。可是,恰在这个时候,又恰这个场合,辛怡出现在了他面前,且辛怡又不是与他一样是来乘飞机要出行的。综合这一切,不难推断应该是洪声派辛怡来找他的。

“没有,”辛怡却说,“是我自己来找你的。”

“你找我?”马东方很不相信地看着辛怡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东方,”辛怡直视着马东方说,“我的好朋友,你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吗?”

“我在出国啊,”马东方貌似很不理解地说,“我要出国去做访问学者,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马东方的心已然开始忐忑了。辛怡如果不是受洪声指派来的,那她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追自己到机场来呢?再者,又是谁告诉她自己将出国的准确时间?

“你是在逃避!”辛怡逼进一步马东方说。

马东方低下了头。他的心在狂跳,呼吸急促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灾难时间了。或者说,至少是辛怡已经截获洪声的那个小本子,并从小本子里看到了有关他的内容。

“是的,”马东方只好说,“我是在逃避。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站到我的角度想想,我该怎么办?难道让我等着和洪声一起进监狱吗?”

“你为什么不选择去自首?”辛怡说。

“自首?”马东方苦笑一下,“自首可以免掉罪责吗?”

“至少可以免除很大一部分,”

“那剩余的没有被免除的一小部分呢?”

“你难道连一点罪责也不愿承担吗?”

“不是我不愿意承担,我是不能承担,”

“为什么不能承担?”

“我是一名大学老师,为人师表的道理你难道不懂?我如果被判刑坐牢,你让我的学生们怎样看我?”

“于是,你就选择逃避,是吗?”

“没错,我是要逃避。”

“可是你逃避得了吗?”

“好啦,”马东方停一下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检票口了,你回吧,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关心。”

马东方拉着行李箱从辛怡右侧往前走去。

马东方刚进检票厅,却见刘正君和李安桥迎面朝自己走来,他的脑袋不由“嗡”的一声,他知道自己没时间再与两位好朋友继续纠缠了。

“好啦,”马东方首先开口,“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也谢谢了,事已至此,我没时间给你们解释什么了,咱们后会有期,好吗?”

“东方,”刘正君说,“你要还认我们是朋友,就跟我们回去自首吧,跌倒了,爬起来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啦好啦,”马东方说,“我刚才已和辛怡详细说明了我的意思和态度,我谢谢你们,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东方,”李安桥说,“你跟我们回去,那怕是你坐牢,大家还是最好的朋友,我保证每一个月都会去看你一次的。但是,你现在不跟我们回去,咱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也罢,”马东方冷笑说,“那就割袍断义呗!请你俩走开,让我过去!”

马东方断然推开两人往前走去。

刘正君朝着马东方的背影说:“你现在跟我们回去,你是自首,你再往走,警察把你带回去,你就是顽抗!自首和顽抗是不同的,你懂吗?”

马东方忽然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刘正君的话似乎让他吃了一惊,他举头往前看去,并无一个警察,就又大步往前走去。

李茹瞪大眼睛看着爸爸说:“东方伯伯就那样走了?”

刘圆圆说:“没有,警察在飞机舱口等着呢,东方叔叔刚要上机,就被警察抓走了。”

李路对爸爸说:“爸爸,东方伯伯也是坏人吗?”

李安桥说:“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你们应该称毛老爷爷的那个人,他有一句名言,说,一个人做点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不要小看不做坏事这几个字,听着容易,真正做到很难。”

辛怡补充说:“一辈子不做坏事,尤其难。”

李路说:“那你们也做过坏事吗?”

我们大笑起来。但笑过了之后,忽然意识李路这句话也太尖锐也太刻薄了。我们吃过洪声的山梨,糊麻油,荞麦,帮着洪声在副刊上发表了不少不怀好意的文章,又吃过洪声摆的高档酒宴,等等,我们真的不敢说我们没做过坏事。李路的话让我们感到羞愧,汗颜。

那天马东方去到飞机场的时候,他自己并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也赶赴机场了。那个人叫王玲,是马东方的学生兼恋人。王玲是偷偷去机场为马东方送行的。她不希望马东方出国,又想让他赶快出国。她不想离开马东方,却又不能接受马东方是一名罪犯。她看清了我们拦截马东方的全过程,全过程中她都在一个不远的地方望着马东方流泪。

马东方被警方控制之后的当晚,患急性心梗去世了。

在洪声的案子中,马东方只是从犯,据后来综合评估,马东方只属于严重错误,并不属于犯罪。但是他的承受力太差了,就那样背负并不存在的罪责糊里糊涂地离开了我们。

死亡是生命的规律,谁也无法抗拒,但太不值得的死亡,或者是糊里糊涂的死亡,比如马东方的死亡,让我们崩溃。

根据郑光书记的指示,我们没有将马东方死亡的消息告诉老马。

莫阿姨晕厥两次,我们把她安排在另一家医院里,阻断了她与老马的联系。莫阿姨终于挺过来了。

老马的脑梗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但因为整整三天没有见到莫阿姨,也没见到儿子,差点要被急疯的时候,莫阿姨回到了他的身边。

“儿子出国了,”莫阿姨对老马说,“我要在家里为他准备行装,所以我让正君他们照顾你。”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以出国呢?”老马忧心重重地说,“他与洪声的案子有牵连,你也是知道的,你怎么可以让他出国呢?你得赶紧拍电报或打电话让他回来,交待清楚了问题再走,不然会让人以为我你在包庇他,这样多不好啊!”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由于老马没完没了追逼莫阿姨,没办法,莫阿姨只好流着泪对老马说:“我们的儿子,东方他,回不来了。”

莫阿姨似乎并没有违背郑书记的要求,把马东方病逝的事告知老马,但是,她不得不说出的“回不来了”这句话,以及她眼睛里深藏着的无法掩饰的悲伤,还是让老马琢摸出了问题的极端严重性。老马再综合好多天来自己身边的所有人的语言和他们的表情,可能大致已明白“回不来了”的真实含义中甚至都包括着“死亡”一词。虽然老马也许最终还是没能确定儿子是不是真的死了。但他的精神终于是彻底崩塌了。他没有再追问任何人什么,闭上眼睛挤出来两串混浊的眼泪,然后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当时,老马的主治医生就在旁边,但老马没有给他面子。

在郑光书记的主导下,根据莫阿姨的建议,我们把老马埋葬到上顶山下洪敏玲墓的右侧。

莫阿姨陪伴着我们过了七年后,也来到了这里。

我们两家六口人向三位前辈鞠躬拜别。

这时,太阳落山了,却又恋恋不舍地把天边的云彩染成金色。细细品读,有山川流瀑,有田野村庄,有炊烟袅袅,有车辙道道,竟是又一方人间尘世。我们遥想那里,洪敏玲已与哥哥相见,马仁轩从副刊科直升社长,莫翠英有了爱的归宿,马东方悬崖勒马,已与王玲牵手,我们似乎还能看到,百年以后的我们,以及你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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