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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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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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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反应堆》连载

第三十三章

据史大可和金浩瀚跟踪的情况回报,王天翔这几天活动神秘,常常偷偷摸摸跑到学校电话亭打电话,给谁打,舍友们相互挤挤眼睛,心照不宣。谁知接下来的事态就更把舍民们惊诧得不行了。

就在送出小旗袍的那晚上,周尚文告别了门若娜正激动得不能自己,脚步轻狂地在刺槐林间溜达的时候,就听到路旁的假山根发出李三儿熟悉的叹息声。在这样幽静的早秋月夜里,那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悲怆苍凉,那样的古怪凄绝。循声过去,就看见了时亮时息的烟头火星。乘着高涨的兴致,就冲着火星走了过去,并和罗锅着腰龟缩在假山根的李三儿并排坐在一起。

也许是李三儿还没对周尚文产生过太多的讨厌?当李三儿定睛看清不速之客是周尚文时,不但给他挪出坐暖了地盘,还主动地递过来一支烟。

周尚文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细细想来,李三儿还的确可以算是个很好的人,从来不关注别人的私事,更不随便传播闲话,任你咋样吃喝嫖赌堕落腐败得一塌糊涂,他都漠然以对不闻不问,对谁都造不成任何危害,谁能说这不是很好的人呢?

谈话的铺垫并不是很顺当,而李三儿却敞开了心怀。那些话甚至让周尚文听得猝不及防,无言以对。周尚文甚至有些发愁,这些话储存在肚子里既不能消化吸收,又不能分解排泄,只能让在肚子里窝着一天天地发霉腐烂消失殆尽。

李三儿肚子里的话也像是憋到了一个极限,到了非倾吐不可的时候了。随着烟头火星的明明灭灭,他的叙说也断断续续……

像李三儿老婆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给与老公同住一室的王天翔打电话此类事情,也就在这一时刻,才得到当事人的最详实解释。周尚文态度平和地“唔,唔”应允着,脑袋虔诚地频频地点着。李三儿就这样在周尚文的敬意里,让忠实的倾听者跟随着他的叙说,渐渐地走进了心灵密室的深处……啊,原来每一次王天翔咕咕哝哝的电话,他都知道那一端是他的老婆啊?可是他……他咋么能够木然漠然得那么无事人一样哪?渐渐地,周尚文刚刚产生的好感就肃然升级成一种由衷的钦佩了。

李三儿悠长地叹了一声气,宣告了叙说的终结。

朦胧的月色下,李三儿的脸色依然没有一点表情,如此触动灵魂的隐私公开,居然没有一丁点情感的波动,好像他倾吐的不是他自个儿的秘密,而是在读念一篇与之毫不相干的经文似的。

自始至终,周尚文紧盯着李三儿的脸,李三儿木然着,他也很崇敬地茫然着。他知道一点轻微的惊怪,都可能使李三儿警惕地摁下话语的按钮。其实,周尚文内心里早惊异得一塌糊涂了,他太想认认真真重新审视一番,这个默许自己老婆和人私通,却又自吞苦果而佯装一无所知的人是咋样一个怪家伙呀!

中文系以系搞讲座,由焦克牵头,这是不是荣升系主任的好前兆?2001届中文一班的方阵里,一片窃窃私语。周尚文依据经验分析,认为有门。而冯格一向平板的脸上,已然挂起奔走有功者的傲慢。

就在这当儿,在学生方阵的边沿地带,周尚文看见了久违的栗晓慧……啊,她不是已经毕业了吗?咋么还在学校?周尚文奇怪地盯着栗晓慧,恰好就与栗晓慧久违的目光遭遇了。

讲座的开场程序也由焦克主持,冯处长属于坐阵领导,仅表示讲座级别规格以及领导重视程度,或者在最后作作重要讲话什么的。冯处长庄严地端坐正中位置,他的左侧是焦克,右侧是特邀来进行学术报告的日本汉学家江腾山由季女士。而中文系其他教授讲师则一律坐在学生阵营前排,相当于享受特殊待遇的听众。

不过大部分同学的关注点却不在焦克这边,一个三流成教大学系主任的荣升秘密,远没有冯处长右侧目标更具有新闻性和轰动性。首先,她是日本人,任你怎么看都是标标准准的日本人,皮肤白而透亮,眼睛小而深邃,还有被戏称为日本国籍的水泡泡单眼皮。其次,她怎么看怎么像个当代大学生,一身休闲装,一头黑色的披肩发,还有那腼腆微笑时的小酒窝,还有下意识的小动作。再其次,她这么一个小不点,怎么可能是个研究中国现代文学专家?研究赵树理专家?她那娇小的身子和壮实的焦克,恰好成对称地摆在冯处长两侧,刚好形成一组对比的并列关系。但最终要靠肚子里的真货,靠学术水准决定两边的比重的。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从右边平移到左边,再从左边平移到右边,像用来调整心灵天平的砝码,都想早早看到一个权衡的结果。更像内行的票友观赏偶像的演出,各自心里都竖着各自的标尺,都急切地要看看那娇小身子里到底能装载多少货色。

焦克的开场白也太长了。还是他上课时的那些话,还是土地革命不仅使农民翻身做主人,还带来了妇女解放、思想解放,带来新婚姻观的确立。还有“5·23讲话”繁荣了解放区文艺云云。这些话中文系各级的同学都不知听了多少次考了多少次了,此刻再听当然就都表现出腻烦情绪。听众席里一片“嗡嗡嗡”声,有的还很夸张地伸懒腰打呵欠。但焦克还是异常耐心地沿着他准备好的讲稿发挥着。也许他是想让小日本看看中国学术有多厉害?也许是要提前给可能发生的异端邪说来个暗示性的思想定位?也许是要在气势上先给资本主义来个下马威?或者是想趁冯主任在场的难得机遇好好展示展示自己的学识水准?

由于焦克的开场白集中在赵树理的代表作《小二黑结婚》,江腾的讲座也顺接了这个话题。

江腾的讲话一出口就把场面给震了。“嗡嗡”声一下子就静悄悄的。

那小女人一口标准而流利的普通话。

小女人首先说她在赵树理家乡和小说生活基地住了一个多月,包括来回差旅费全部是自己掏腰包,从没有报销一说。你说这奇怪不奇怪?她有她任教的大学或科研机构,她那机构里难道没有项目经费?怎么能让一个弱女子为了科研任务承担此项开销?看来资本主义果然没他妈的一点人性啊!

小女人说她在小二黑故事发生的当地做调查,问那里的人小二黑生活的当时当地为什么叫解放区。那里的人说因为穷人分得土地了。

小女人说她又问,那么分得土地就是解放了?那里的人回答是。

小女人说她又问,那么妇女算不算也解放了。那里的人回答说当然是解放了呀,要是不解放婚姻怎么能自由呢?

小女人说她又问,既然是妇女解放了,那么妇女应不应该懂得人性解放,懂得热爱新生活?那里的人回答说那当然是了,婚姻自由了就是新生活了嘛。

小女人说她又问,既然解放了的妇女应该懂得新生活,那么三仙姑喜欢穿戴打扮算不算懂得和热爱新生活?为什么解放了的妇女对三仙姑积极向上的生活方式都那么嫉恶如仇?为什么送来解放的共产党的区长还带头讽刺挖苦三仙姑?

小女人最后的结论更离谱,她说她在赵树理故乡作了一个多月的调查才弄清楚,这里的人把解放仅仅理解为自己享有了利益再分配的好处,这让她大为吃惊。

小女人的讲话越讲越不着调,这首先吓坏了正襟危坐的冯处长。他像全身进了芒刺似的,开始蠕动个不停。冯处长侧目看看滔滔不绝的江腾,想制止又不敢,一怕失礼,二怕影响国际关系。不制止又觉作为坐阵的最大学政,有责任遏止异端邪说在学生中灌输。实在没办法,就扭头瞪住牵头人焦克。意思是看看你闯的这大乱子?焦克虽然也嗅出那边的讲述有些儿出格,但他却依然听得那么津津有味那么全神贯注。冯处长单单用眼光的锋芒难以把书呆子从迷途中唤醒,就气得一下一下地拧脑袋耸肩膀,一口一口地吁长气,好像要把接收的不良信息,像汽车尾气筒一样统统喷吐掉?还是想像无线电干扰台一样把外来电波搅和了?

江腾用很高亢的音调结束了讲话,听众席里爆发出久久的掌声。掌声是从2001届中文一班阵营里响起来的,带头的是金浩瀚和周尚文,但也就是在相差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掌声就异手同声地响彻整个方阵了。冯处长想用恼火和怒视把掌声镇压下去,可是不行。他使劲努捏的凶恶表情,反而把掌声激起几次声浪的高峰。

焦克也许是太专心地听那边讲话了,也许是太在意自己首次主持全系讲座的规范作派了,端坐得连余光也没有向冯处长那边注意了一下。也许干脆就是个书呆子,不懂得处处分析领导眼色行事,更不懂得时时把握政治风向了?掌声响完,焦克就按着原来的安排进行下一个议程,由学生投递纸条提问。焦克说完,同学们就纷纷埋了头写纸条。冯处长蠢笨的脑袋突然跳出了新发明,倏地站直身子,一手叉腰,一手平直地指向全体听众:“纸条上都写上自己名字,不写名字的不予答复!”

各班把纸条递给焦克,焦克要把纸条传递给那边的江腾女士,必须经过中间这个过滤器。看老冯那样子,俨然就是铁面无私的新闻检查署。也不管那边国际友人等待得有多么尴尬,也不管下面愠怒的目光连成一片汪洋大海。他向焦克凶恶地瞪了一眼,就狠狠从焦克手里抢过那一大叠纸条,然后开始一张一张审查,审查通过的,就转给江腾,通不过的就掖在胳膊肘压着的笔记本底下……

江腾大约看出了同学们的不满情绪,她一张张地接了老冯递过来的纸条,并没有开始翻看和解答,却一脸天真地看着这位官员欲盖弥彰的表演一个劲发笑。老冯见江腾老看他,就把身子扭得背对了江腾,可是由于带着情绪扭动,扭动得有些过火了,就将多半个侧后背给了听众。听得会场里有嘘声,他也决不讨好听众而放弃原则,决不能把有碍国格的提问落到资本主义手里去。

老冯的审查进行到一多半的时候,江腾很有礼貌地朝老冯绽开了天真的笑脸,就在老冯仓惶还礼的当儿,只见江腾小姐轻轻一抽,那叠被抟压在审查官铁臂底下的纸条,就全部拿在江腾小姐的手中了。老冯的审查等于帮助国际友人进行了一次质量的筛选,无需对那么多纸条一一过目,单用对老冯精选的问题一一回答就可以了。江腾还向冯处长欠了几次腰,等于对处长的劳碌表示了谢意。

其实,那些纸条上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出格的,江腾小姐都一张张地解答完了,同学们也没发现哪一条会引起什么社会动荡和国际纠纷。但你得佩服老冯的眼力,被他珍藏起来的纸条里,还真有一些很有意思的问题呢。诸如你们日本妇女以牺牲自己一生来相夫教子这算不算解放?诸如江腾小姐对中国现代文学这么高成就的研究,但是改嫁之后是不是就荒废了?诸如大家在日剧里看到的家庭伦理、男权主义,那在日本怎么理解妇女解放?最尖锐的问题也就是问江腾小姐对参拜靖国神社怎么看。还有日本国家本位主意那么严重,是不是还算一个封建主义国家。日本军国主义幽灵阴魂不散,是民族根源还是当局导向等等。江腾都作为重点问题作了仅代表个人观点的回答。

最有意思的一个问题是,你喜欢三仙姑吗?将如你喜欢她,那也就是说你不仅喜欢她的穿衣打扮,还喜欢她的好吃懒做,装神弄鬼,好逸恶劳吗?将如不喜欢,那是不是对刚才“解放妇女”的定论的自我否定?这个问题刚刚由江腾读出,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江腾的回答也很巧妙。首先她说如果一定要她在喜欢和不喜欢里作选择,那么她的回答是不喜欢。日本人民崇尚的也是勤劳自立,像连续剧《阿信》中的阿信,就是日本人民普遍崇尚的形象。但不喜欢仅仅是自己的审美取向,不能以你的标准强加于人,更不能对其讽刺挖苦,尤其代表人民的政府官员,更不能出面干涉个体生活嗜好。个体可以有好恶选择,但代表社会各基层的官方,则应该对所有个性表现方式给予理解和宽容,应该容许多元价值并存。这样的取舍态度才是博爱的,大度的,和谐的呢!

又是一片久久的掌声。

最后,全凭了冯处长的结束语才把场面冷却下来,他让老师们和同学们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同学们拒腐蚀永不沾,要牢牢树立社会主义人生观。

江腾认真地听完冯处长的慷慨陈词,微笑着说:“冯处长你是怎么了呀,我从南方到北方,在10多所大学里都是这样讲的,都没问题呀,那里的大学领导还都带头鼓掌呢!”

江腾上车后,周尚文突然从队列里冲出,跑上前去递给江腾一个什么东西,还嘀咕了几句话。返回班里后,金浩瀚们就围上去审问他又搞了什么阴谋。他说是让江腾签了个名,还拿出笔记本让大伙看。在笔记本扉页上,果然有江腾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的名字和通讯地址、电子邮箱等。韩向东和王天翔就一同攻击,说看来这家伙是想当汉奸走狗日本特务投靠军国主义了。

就在周尚文以笔记本里的留言掩盖了更大的秘密的当儿,栗晓慧恰好走了过来。还未等他搭腔的当儿,那依然动人的身影就擦肩而过走向远处了。

后来,周尚文才了解到,栗晓慧报考了泽西教院办的第一届硕士研究生函授班,这段时间正是面授的日子。老天爷想方设法又给他撮合来了老情人,周尚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像身边隐藏了卧底似的有点儿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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