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刚开始,同学们就发现冯格不知道哪里去了,台上台下的同学们都有些忿忿然,如此跟班里举办一场婚嫁喜事一样的的大事情,你堂堂大班长咋么能溜号了呢?看完晚会回到宿舍,舍民们才发现李三儿也没去看晚会。
后半夜的时候,冯格和李三儿蹑手蹑脚进了宿舍。李三儿悉悉窣窣的声音,比以往迟重拖沓的动作明显地加快了节奏,最让大家奇怪的是恒常持久的叹息声就在这一刻彻底地关闭了。李三儿一边脱着衣服,一边还哼哼唧唧着一首过时的曲调。冯格冲过去恶狠狠给了他一拳,李三儿才赶紧终止了咏叹。李三儿虽然乖狗儿一样地躺进被窝里了,但还是有按捺不住的惬意与欢畅从呼吸声里颤动出来。
舍民们一个个都支棱着尖利的耳朵,耐心地接听并细心地推测着这欢快的呼吸声背后的秘密。
倒是周尚文一点儿都顾不得去多想李三儿的情况,他还被晚会里生动的场面久久地激动着,脑海里的景象很难像舞台上一样,只要一切掉灯光,场景就被黑暗彻底湮没。差不多后半夜了,新奇动人的场面还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浮现,观众席里的掌声笑声还在耳朵里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尤其是门若娜动人心魄的音容笑貌,尤其那短小旗袍的曲美动感,还是那样生动地活跃在他的浮想联翩里,活跃在他的情感世界里……
渐渐地,绮丽的图像上面就重叠上朦胧的迷雾,一场甜美柔情的梦境初具了轮廓:一个淡黄色的透明空间里,门若娜真切地立在身边,周尚文很鲁莽地就将胳膊搂了过去,而且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臂弯里纤柔的腰身,而且一点都用不着什么思想准备,就觉得娇柔的红唇已经黏合上了自己的嘴巴……
好梦一旦储存在心灵的胶片里,就和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一样成为美好的回忆。
每年的元旦就好像是旧历年的一次预热启动,从这一天起就正式进入了一次时空的大搬迁,辞旧迎新就像从一所老屋搬往新居,旧屋子翻搅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而新屋子里却还没安顿妥当。老地方还不能彻底离去,新环境也未能安心入住。人心被搞得空荡荡乱糟糟的,时空感乱了,生物钟也停摆了。这段日子,也像两座屋子之间的一个过道,谁都没有把它从心里划归那一边的居所。你说它是新年伊始?感觉上又明明处在年末岁尾,满世界都匆匆忙忙地准备折叠起这段剩余时光,而准备另外开始一个新的年头。你说它是一个年头的扫尾阶段?又时时处处充满了新的一年已经开始的诸多迹象。一来二去,这段日子就成了两国之间一块地界不明的疆土,那家也把它算在疆域内,事实上又那家也没彻底归属。
在这段新旧年重叠的日子里,同学们一边焦头烂额地迎接着期末考试,一边匆匆忙忙地备办着年货。周尚文又一趟一趟地上街买衣服。给孩子买好以后,说是铁了心不给老婆买了,可是不知咋么搞的,又大包小包地给买回来了。
李三儿也破天荒地投入了过年的准备工作,也像模像样地从街上提回一个又一个的衣服包装盒。不光有几个系列的宝宝衣,还有几件超肥大的女人衣服。望着李三儿投身于正常人行列,舍民们又可笑又奇怪。李三儿一走出宿舍,就都像特务开碰头会似的捏着嗓子探究李三儿巨变的原因,一致认为虽然李三儿自从这次返校以后,哀叹声明显地少了,但那要命频率的彻底关闭,却是从晚会后的那一黑夜,彻彻底底回复了正常人的样子,正常得让所有人都奇怪得难以置信,难以接受。
紧接着,同学们就各自承载着各自的故事回家去与老婆孩子过年去了,李三儿的故事也随着舍民们的暂时分离,而失去了媒体关注的热点价值。
一直到开学舍友们又聚到一起的时候,有关李三儿的悬念才又勾起且听下回分解的欲望。冯格带来的消息却把所有人都震惊了:李三儿死了。
死因是吃过量了一种什么药,导致心脏病突发猝死的。据说李三儿这个年过得很高兴,不光是和老婆关系好了,还破天荒地领着老婆走了亲戚,看望了朋友。同事们一边为他惊讶,一边替他高兴。家里人更是像庆祝一桩大喜事似的为李三儿两口子的和好而欢欣祝福,鞭炮礼花放了一茬又一茬,亲戚朋友请了一桌又一桌。李三儿还把院子里屋子里挂起闪闪烁烁的彩灯和花花绿绿的彩挂。族人们只知道三儿媳妇肚里有喜了,对于另一方面的事却谁也难以知晓。
也许是好日子来得太仓促了,仓促得人五脏六腑都调整不过来,就像冰冷的杯子突然注入热汤一样爆裂了。李三儿死的那天是正月初十。早晨,张变池喊他起来放“十不动”鞭炮,喊了几次也没动静,就伸手到被窝里拽时,身上冰凉得把她吓了一跳。喊叫了几声,也不应声。急忙又伸手拉拽时,李三儿一动不动,急忙掀开被子看时,发现李三儿身子已经硬邦邦的,这才发现李三儿是死了。据帮忙入殓的老人们说,看那僵硬的程度,恐怕是前半夜就没气了。
这消息把308宿舍以至整个中文一班都震懵了,这人怎么这么没福气呢?才抖擞起精神做了几天人,怎么就悄没声儿地走了呢?人咋就这样不经活呢?好多日子,同学们都迷迷瞪瞪的,话少了,笑声少了,连市里那几个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家伙也安静了许多。当然最受打击的是冯格,一项气宇轩昂的架势也有了几分佝偻与憔悴,像被一种隐匿的罪责感沉重地压迫着。有几次早晨起来,同学们看见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偷哭过。
在刚开学的这一个月之内,冯格就背着舍友们请了两次假。后来大家才知道他是去了李三儿家,一方面是去安慰李三儿的家人,更主要的是去李三儿坟墓前哀悼。这情况是史大可从冯格日记里偷看到的。冯格记起日记来,也是这学期以来的事。也许是不能向任何人倾吐的愧疚悔恨只能往日记里发泄?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