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届中文系分数在教学楼道专栏里公布出来,周尚文探头探脑来到榜下,门若娜3个字赫然排列在第三名的位置,一股强烈的幸福感爽然刷过周尚文的心头。周尚文心里狂呼:啊!那美艳符号后面跳动着的是他周尚文的心脏啊;那优雅字面下面涌动着的是他周尚文的智慧啊!这才是世界上名与实最妥贴的结合啊!这两者吸附得那是多么完美无间啊!这是偶然还是机缘?是讽喻还是征兆?望着门若娜三个字,就像看到自己多年心血浇灌的学术成果那样激动,那样荣耀。比看到自己考了好成绩还热血沸腾。甚至比收到日本出版通知单还有成就感哪!
周尚文盯着那名字激动了很久,才想起灵魂以外的自己,这才开始从榜尾找尚文这两个字。8门课只有1门及格,差一点就成了中文系2001级的榜尾生了。这是预料中的事,不,比预估的还要好得多。她还给他苦苦熔铸出1门及格的辉煌,真真难为她了呀!周尚文满意得甚至还有点动容,甚至是陶醉或者欢欣鼓舞哪!奉献本来就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为朋友两肋插刀哪不就是要命吗?命都可以搭上,把一次心血奉送最喜欢的人,那是多么感动多么幸福的事儿呀!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啊!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的感觉果然是好啊!
周尚文总算是把视点调整回最贴近自己的现实里,他这才发现周围一片古怪眼光,正在朝他挤弄,讥讽的、鄙视的、愤怒的,当然也不乏嫉妒的。此时的周尚文胸膛里有的是足足的勇气,他把脑袋扬得高高的,气色很好地沐浴在嫉恨的汪洋里,心里热乎乎地洋溢着一浪一浪的暖流。
周尚文觉得手后侧有点痒痒,刚要抬手,就觉那痒痒嗖嗖地窜到手心里,接着就感觉出一个硬硬的东西……周尚文抬手一看,是一小块折叠的纸片。周尚文急忙扭头,只见那窈窕的背影已然一闪消失在人群里了……
纸条上写着约会的时间,地点还是他与她第一次相约的情缘酒吧。
晚饭后,周尚文准时到了情缘酒吧,门若娜已经等在门口。门口的霓虹灯刚好映照着她那娇美的身影,她又穿起那件小旗袍,卷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裸露的肩膀上。迎着灿烂的微笑,周尚文跌跌撞撞奔向门口,气息一阵比一阵急促,心一阵比一阵慌乱,一边点着头,一边表示对迟到抱歉。就在进门的那一刻,垂挂在肩膀一侧的胳膊,突然被门若娜搀了起来……啊!这不是看电影时向往的旧社会上流人士挎美女步入百乐门的镜头吗?仓惶间,周尚文赶紧挺直有点罗锅的腰身,使劲从骨子里破坏性地开采出一点点绅士风度。
好像还是当初那组桌凳,还是那样的灯光和氛围,只是门若娜没再安排他与她相向而坐。周尚文只觉得自己被香软的臂弯拉扶着,跟进一个长座椅里,并排落了座……啊呀!这不是愈发搞得更像情侣结构了吗?
红红的烛光映照着红红的酒,周尚文却咋么也找不到幸福的感觉,只是觉得身子一个劲地收缩,心也跳得要命。一连碰了几杯酒,周尚文还是极度清醒地忍受着窘迫,但酒味倒是很熟悉的,对了,叫“水晶之恋”,黏黏的甜甜的,此时此刻的周尚文,多么需要痛快淋漓地来几杯烈酒啊!
“我该怎么谢你呢,周老师?”
“你瞧你,又说见外话了。”
“这几天,我心里好好不安啊,像偷了人似的。”
“再别说谢我的话了,我乐意那样做,不存在谁谢谁的问题,要说谢,我还得谢你呢,是你给了我学雷锋机会的。”
“知恩不报,我心里会不安的。”
“小事一桩,没必要放在心上。”
“怎么是小事呢?搞得你连毕业证都领不上,这还是小事啊?要被发现,还要背处分呢,你怎么回去面对嫂子和单位同事们啊?”
“没那么严重,不就是补考嘛。”
“反正我心里一直不踏实。”
“可别这样啊,你这样,我的心才不踏实呢。”
又碰了几杯,门若娜叹一口气,两眼怔怔地盯住烛光:“周老师,我问你个不该问的问题,好吗?”
“你问吧。”
“你,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出这样大的牺牲呢?”
“这……啊……”
“没事,周老师,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不会反感的。”
“这……怎么说呢,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找到明确理由的。”
“理由是有的,只是不好表述吧?”
“啊,也许是的……不是的,语言本来就难以把情感表达确切,情感是混沌的,复杂的,而人类语言却是单线条的。”
“周老师你又把话扯远了,其实你的回答就在你口边呢,周老师,没什么的,有什么你大胆说嘛,得到你的回答,也正是我今晚邀请你的目的呀。”
“啊……其实,也没什么的……”
门若娜目光直直地盯着周尚文,等着他的回答。
“其实……就是不想看你着急!”
“周老师,我只想听你更直白的回答,你为我在所不辞,我也要对得起你的……”
“啊,这……”周尚文的心很细微地哆嗦着,他歪下脑袋,看了看长发映衬下无比秀美的脸庞。
门若娜也歪了头,怔怔盯了周尚文片刻,说“你说得对,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情感是苍白的,假惺惺的。”
周尚文突然朝服务小姐喊:“可以来一瓶‘老白汾’吗?高度的。”服务小姐向他解释酒吧里没有烈性酒,周尚文又大声喊:“没有,出去买去,欠不上你们的钱!”
服务小姐提回一瓶‘老白汾’酒,周尚文分斟到两个酒杯里:“来,干!”
门若娜没有推辞,端起酒杯就要喝,周尚文突然又按住门若娜的胳膊,说:“不,我喝白的,你喝红的,你是女孩。”
周尚文一连喝下几杯,就觉胆气一股股地从丹田向脑门升腾,向全身扩散,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的,都是哥们,小戴没说的,小门你更没说的,说到那方面我都应该帮帮你俩的。这有什么?不就是个补考嘛?这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小菜一碟……”
门若娜说话的声音也有点高了:“你还在绕,那你为什么不帮别人,就帮我呀?”
“这……唉,那好吧,这可是酒后的话啊,说错了,全当是醉话。说对了,那,那就当酒后真言吧。小门唉,也不知是咋了?老了老了,你说你周老师我咋就这德行了?自从第一次见了你,就成了你的粉丝了,就想追你捧你,就想为你效力,为了你呀,你哥我剜筋割肉都成……你说你哥我是有非分之想?细细一想,也不是的。你说不是?可,可,可,唉!越老越是老不正经了,有时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意思,没意思的……可你说也怪了,只要见你在教室里坐着,心里就踏实;你一不在,就没魂儿了似的,听也听不进去,看也看不进去。只要有个为你效力的机会,我就想牢牢地抓在手里,见你为毕业考试发愁得什么似的,你说我咋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哪?咋能袖手旁观隔岸观火哪?一旦决定了帮你,那我就帮定了,你要不接受,那才伤透我的心了呢!你说你还要谢我呢,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门若娜突然夺过白酒,喝下一杯,说:“周老师,今晚,就是你的!”
“啊!”周尚文一激灵,脑袋里哗然天崩地裂一片浑沌,像刚刚经历了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需要经过几亿年的时间,才有可能形成新的天体星系。周尚文痛苦地等待着熔岩的裂变飞溅游走碰撞相融相吸,而后凝结成运行有序的崭新空间……周尚文血液凝固,唇舌僵直,眼里一片晕眩。但老家伙却清醒地觉出娇柔的身子已经向他倾斜偎依过来……周尚文仗着懵懂趁着昏眩,猛地一横心,一只手就搭在了门若娜外侧裸露的肩上。他感到了肩部皮肤的细软,觉出了纤细腰身的香柔……但是接着,动作就像速冻了似的僵住了。
周尚文好像维持着一个造型似的,一动不动。门若娜也像有点醉意似的,疲软地偎依在他的胸脯上,脑袋歪歪地枕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表情怎么样,周尚文看不见,是眯缝成陶醉,还是水灵灵地闪动着?不知道,他也无需知道,最最要紧的是下面的节目该咋样进展:她说今晚就是他的了……那么,也就是说,下一步……啊呀……周尚文几乎要昏厥了。但是,她的的确确说是今晚是他周尚文的了,那么……如果……可以把这样绝色的美人拥有一个夜晚,不,那怕是一小会儿,那他周尚文即使从明天一早就死掉了,这辈子不也就不枉为人一世了?那么,下一步该咋么办?想像中的情景总是那么妙曼无比,那么销魂荡魄。然而这一切又像色彩斑斓的的屏幕,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没法置身其中。好像从最初萌发革命理想,到走完了九死一生的万里长征,距离胜利只剩一步之遥了……这100多斤的一块却突然冷冻了似的固化了。任凭自己咋么给自己鼓噪呐喊豪言壮语,革命雄风就是咋也鼓不起来了。情感越是激荡得厉害,肉体越是僵硬得一动不动。既而,眼中的场景已经开始一阵阵地清晰起来,最要命的是,一锅粥一样懵懂的脑袋瓜也就在这时突然地清醒了。周尚文大吃一惊,横搭在门若娜肩膀上的手也烫着似的缩了回来……
“怎么了,周老师?”
“啊呀,你看我,你看我真是昏了头了。”
“什么呀?”门若娜坐直身子,表情有点莫名其妙。
“我,我有点喝多了,你看我真是的……”
“周老师,你又怎么了呀?”
“啊,不……”
“嗯呀,周老师,你看你……”
“也许……你太完美了,太圣洁了,决不能在我心里有一点瑕疵,一丝污点。”
“不,我没有你想像得那样好,我也是最最平凡的一个人,一个女人。”
“不,不,大爱无行,大爱无行啊!”
门若娜怔怔地看了看周尚文,轻轻叹了口气。
“小门,时间不早了,你咋么回呀?”
“我让小戴开车来接我吧。”
“那,那我先走吧,我先走吧……”
门若娜一手拿着手机跟戴五狗通话,一手拉住周尚文:“不,叫小戴送送你吧。”
周尚文越发慌张地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走着回去,走着回去。”
门若娜娇嗔道:“小戴一会就来嘛,这么远怎么能走着回去啊?”
“不不不,我想走走,我想走走,千万别让小戴送我,千万啊!”一边说着,一边倒退着离开座椅,先走出酒吧,而后消失在街区黑影里。周尚文走了很远回头看时,见门若娜还伫立在酒吧门口,向他这边久久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