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开学,都像开始了一部连续剧的下一集,突发的情节自然有出人意料的效果,可上一集的悬念更让人牵肠挂肚。李三儿的悲情渐渐淡出以后,金浩瀚的离婚事业又成为近一段的焦点。
在开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金浩瀚已经请假回了三次家,可以看得出这家伙的离婚前景十分喜人,高兴的程度一次比一次有所递增,尤其这一次返校后欣欣然的样子,更像是就要迎来解放区的天似的,几乎又和刚刚接到参加国际研讨会通知时差不多了。
和何玲的关系也和以前大不同了,不隔几天就和何玲手牵着手上街逛商场,而且还不再是光看不买,所买的东西还都不是打折降价的,给何玲买的小裘皮夹克、咖啡色真牛皮靴子、纯羊毛披肩,据说都很昂贵。这个礼拜天回来,何玲手指上已经戴上亮闪闪的钻石戒指。种种迹象表明老金已经把何玲按正式的婚前老婆对待了。何玲也显然地以婚前老婆来事了,每每出现在308宿舍时,也不再像以前对待约会时那样精心着装打扮了,有时甚至穿着膝窝里皱巴巴的休闲裤子,口红眉毛都不涂抹就蔫皮黄脸地来了。恋人之间见面时如果不再注重外表伪饰,那就说明这二人的关系已经由外在形式进入到实质性的高度了。
就眼下看,这俩人的小家庭的模式已经初具雏形。他们把生活空间延伸到了李三儿的空铺上,多半个床面上摆满了方便面包装箱、鸡蛋、火腿肠和固体酒精炉,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在上面做饭吃。抠门得连最基本的锅碗瓢盆也不舍得置办,就一个超大饭盆,两双筷子。顿顿吃的也就是各种牌子的方便面外加两个鸡蛋或者两根火腿肠。方便面煮熟后,俩人就各自拿了筷子头碰头就着一个饭盆吃,有时两边嘴巴共同扯起一团方便面,撕扯半天也撕扯不开,嚼在嘴里的面又不能吐出来,只得继续拔河一样往两边用力,再加上两双筷子的横夹竖挑,一团面条才算一分为二被两边嘴巴分别抽吸利索。金浩瀚把费尽周折收拾到嘴巴里的面条吞咽下肚子里,就嚅动着嘴巴瞎唱:“生活是一团方便面,就像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何玲嘴巴里的面条还没咽下,被他这南腔北调的一逗,“扑哧——”一声,满嘴饭渣就成扫帚状喷发出来,一小部分喷到金浩瀚脸上,一大部分则喷洒到饭盆里。金浩瀚擦了脸,继续将筷子伸进饭盆里夹面条。何玲大叫一声:“别吃了,里面喷饭渣了。”金浩瀚则挑起一筷子面条说:“切,和我亲嘴时,唾沫子不知道直接往我嘴里输送多少了,喷这点饭末子就嫌脏了?”既而,故意把咀嚼声“吧唧”得更香美。何玲就皱着眉说:“啊呀,我自己嘴里嚼了的我都嫌肮脏呢,真真的老农民吆。”金浩瀚就狡辩:“切,不是老说是我不真爱你嘛,你看看我这连你嘴里吐出来的饭渣子都吃得这么香美,这能说我不真爱吗?人跟人要亲,鼻涕也不恶心,对吧,玲!”何玲却眉头皱得更深地说:“好恶心幺。”
在爱的杠杆作用下,两颗脑袋就又碰到一起,汗水泠泠地合伙吃面条。这俩人吃面条的场面,让舍友们看得很是感动,都嘀咕说这简直就是他妈的活人版的《一碗阳春面》,都感叹艰难条件就是能把人与人的距离拉近,心与心的间隙黏合啊!
金浩瀚的被褥自来泽西教院还没洗过一次,已经很油腻了,稍稍一掀动就是满屋子汗腥味,但是何玲也不嫌,和金浩瀚钻在被窝里一抱就是一下午,后来连同学们下课回来也不管不顾了,好像是作秀给同学们看似的,反而搂抱得越紧巴了。有几次连黑夜都不回家,两人就肆无忌惮地搂抱着与舍友们同室共寝了。
王天翔人模人样地按捺了一段时间,到底忍不住了,就试探性地与寡妇新秀张变池通电话,听出对方还在为丧偶伤心,更深入的话题也没法进行,只得重复地安慰死的已经死了,活的人还得好好地活。安慰的话不但不能把对方安慰宽心,反而把自己搞得更烦心,思念老肉墩的心思也愈发强烈了。
望着老道统红扑扑的脸庞,周尚文也有点心旌摇荡了。可理想中的美人永远是一个愉悦身心的崇高理想,虽然可以激励着40岁的心脏永不衰老,可镜中的鲜花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要解决眼前困难,为什么不回归到触手可及的栗晓慧呢?这几天不正在研究生函授班冬季面授期吗?而且很快就到结束的日子了,等栗晓慧下一期来泽西教院面授时,2001届的学生就毕业离校了。周尚文突然觉得与栗晓慧的相约机会也十分的珍贵。他很后悔,从开学到现在这么些天了,咋么就没有抓住机会呢?
想到这里,周尚文就立马翻身下地直奔函授班女生宿舍,厚着脸皮约出了栗晓慧。
周尚文赌咒发誓地向栗晓慧表态说都是你太过敏太多心了,我周尚文土老冒一个,能与你栗晓慧碰撞出这样一段浪漫史,我窃喜庆幸还来不及呢,咋么会有冷落你的可能呢?可我对你就不一样了,说实在话,要是见面频繁一点,也还感觉不到咋么想你,可是都相隔这么长时间了,你不知道我是咋么想你呢?栗晓慧虽没被他说动,但她还是跟随着他出了宿舍,到了饭店,与周尚文共进晚宴了。
情人间闹别扭,只是将奔流不息的江河暂时堵截,等到情感的积水壅塞到承受的极限,决堤而出的波涛就会更加汹涌澎湃不可收拾。俩人吃饭的当儿还别扭着,栗晓慧行动上顺从着周尚文的安排,但态度上仍然犟着。栗晓慧一边小嘴地吃着饭菜,一边讥讽地扑扇着眼皮,一针见血地指责周尚文,你什么意思啊,又饥不择食了吧?怎么?美味佳肴够不着,姑且拿方便面胡乱充饥?
周尚文虔诚地微笑着,倾听着,诚恳地接收着所有怨恨与批判,很配合地让对方把自个儿剖析得体无完肤……
等栗晓慧把一肚子怨气重复地絮叨了三遍,也就度过了井喷的高峰,周尚文这才开了腔:“是的,我承认你说得都是对的,我也给你做了自我剖析了,我一生都在学习鲁迅解剖自己严于解剖别人,我这人的确是你说的那德性,见了美女就眼珠儿不转,有美女爱上我,我也难以保证坐怀不乱身心无动的。但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毕竟很重要,这也是真的。”
栗晓慧撇撇嘴,没有说话。
“你可真能保密啊,上研究生班的事,一点都没对我透露过。”
“值得吗?学业上的进取,有时可能是失落者的平衡砝码。”
“真的,我应该向你急起直追,目标始终如一。”
“哼,见美女就爱的泛爱主义者,说白了就是花心萝卜的同义词,能目标始终如一?”
“泛爱主义者,一旦选定爱的目标,反而更专一,比如贾宝玉。”
俩人走出饭店,已是满天星光。周尚文边说边走,栗晓慧并行不悖地走在一侧,一直走向了周尚文预谋的陷阱。
走进登记的房间,堵截已久的河水就轰然决堤。周尚文刚一搭手,栗晓慧就软瘫了一样贴在周尚文怀里,激动得气都喘不上来,抱起来就吻成了一团糟……
登记的两个小时很快就到了,周尚文想续成一个通宵,但栗晓慧坚决地拒绝了,说面授结束还要考试,这几天还得抓紧复习。二人出了旅店,回到校园,在甬道的岔路口,周尚文紧紧拉着栗晓慧的手,深情道:“哪天走?我去送你。”
栗晓慧长叹一声道:“没那必要。”
“为什么?”
“有情的送别,太凄凉;无情的送别,又太勉强。”
“我俩咋么能算无情呢?”
“有吗?”
“你瞧你,又说这话。”
“算了吧,我们还是不见的好。”
“商人才重利轻别离呢,毕业离校没送你,我难受了好多天呢。”
“真话?”
“绝对!”
“那好吧,我下一礼拜天离校,我等你。”
“好的,好的。”
在朦胧的月色下,栗晓慧近距离地盯了一会儿周尚文,突然抿嘴而笑:“算了吧,性伙伴关系,有那必要吗?”
望着栗晓慧哀怨的背影,周尚文感到一丝隐隐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