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李三儿的尽七日,冯格又请假到了李三儿家一趟,大约是帮助安排尽七祭奠的事。回来时,冯格后面跟着小肉墩张变池。
张变池还是没有一丁点瘦的的迹象,还说李三儿死得折了她半条命,气得她天天只吃半碗饭呢,谁信呀?真是为李三儿伤心,咋么连百日祭祀还没做,就挺着怀孕的肚子急不可耐地跑城里来了呢?李三儿的遗物,冯格都已经给她捎回去了。李三儿的所有赊欠,冯格也都给办理妥当了。你借口是来处理李三儿后事,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吗?别看你硬挤出几滴眼泪,但那正好应验了那句话:女人的泪水都是鼻涕找错了出口的地方了。
舍友们虽然对寡妇新秀的表现颇多微词,但小肉墩的到来,还是给308宿舍带来了情趣。韩向东率先打破了悲凉气氛,说:“弟媳妇哎,《红楼梦》里都说‘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况且又是走进新时代了,就没必要学李纨坚持节操,落得个‘枉与他人作笑谈’了。叫我看呀,远跑不如近搜索,你看咱这宿舍里谁合适,来我给弟媳妇你说合说合,你说呢?”
张变池肉泡泡的眼睛就越发笑成了一条缝,在韩向东大腿上狠狠拧一把,说:“把你死鬼吆。”
见小肉墩的悲伤已被叠压在欢悦的红晕里,韩向东愈发得寸进尺:“嗨,弟媳妇哎,你看你哥哥我咋样?”
张变池笑弯了腰:“好死鬼吆,好死鬼吆,我要是答应了你,那你老婆咋处理呀?。”
韩向东好像很严肃地说:“嗨,你看你这弟媳妇说的也是,只要你看上哥哥我,那我立马就换。哥哥我早就想换片子呢,就是怕找不上个合适的哩。”
张变池也板正了面孔:“那你看我合适了?”
韩向东认真说:“嘿,瞧你弟媳妇说的,哥哥我为你寝食不安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了,你知不知道啊?”
张变池也认真地说:“那行,那咱就一言为定了,你要敢推脱,可不行咹!”
“好的,好的,那咱就一言为定了。”
“你要敢反悔,我一刀废掉你!”
“啊,好的好的……”
“说,什么时候回家处理老婆去?”
“好好好,今下午,今下午我就回家踹老婆。”
韩向东在下铺开玩笑,上铺的两个老家伙,一个笑得绷也绷不住嘴,一个早气得老黄脸变了形。而下面的玩笑却越开越接近了色情性和可行性。韩向东嚷嚷着就要和小肉墩先进行婚前性行为,说要试验试验两个物体的吻合度。王天翔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一骨碌翻身坐起身,一出溜下了床,恶狠狠瞪一眼吊塄瓜,又恶狠狠瞪一眼小肉墩,脖颈一拧,叮咚叮咚就走出门,并把门板拍得“轰隆”一声巨响。
屋里的舍民们相互挤弄的眼色一下子连接成了因特网。周尚文鬼眼眨眨地鼓励着韩向东。金浩瀚和史大可如饥似渴地观赏着吊塄瓜将咋样操练小肉墩。韩向东在大家赞赏的眼光里得寸进尺,不仅将吊塄瓜脑袋款款伸向肉挺挺的胸脯,还将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探向浑圆腰身。话语里愈发添加了黄色素,说算命的说他这辈子命里全是肉女人,老婆肉,相好的肉,这不是遇上你弟媳妇还是个肉。看来哥哥我这辈子就是吃荤的命了,想做个素食主义者都不行。
小肉墩看出王天翔的醋意,反而变本加厉地撩逗韩向东:“那咱就说定了啊,大丈夫说话可不能反悔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这可是哥哥你先跟俺求婚的啊,俺还正发愁俺孤儿寡母的没个着落呢,这下可是好了。那从这会儿起,俺就是你的人了啊!今晌午的饭哥哥你就得接管起来了啊……呀呀,你看看,你看看,咋一下子就傻瞪了呢?你说啊,说啊,今晌午的饭咋呀?说啊,说啊你,咋一顿饭就把你吓得稀松了啊?不用你鬼眨鬼眨那两只眼,想推脱我啊,没门!就是没门!就哥哥你了,活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了……”
张变池一个劲儿地发挥着,把个韩向东搞得傻不愣瞪,再也接不上话茬儿了。
王天翔的老黄脸气得紫青了一天一夜,还气哼哼地向周尚文嘀咕,说我王天翔要再和张变池这狗日的说一句话就不是人。张变池见老黄脸气得越厉害,向韩向东的桃色攻势反而进行得越主动。故意黏着韩向东让管她的饭,还要韩向东给她买订婚戒指什么的。韩向东被吓得节节败退,下了课连宿舍都不敢回来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韩向东就慌不迭地准备抱着脑袋逃遁。金浩瀚急忙向张变池挤挤眼睛,张变池会意地一笑,将粗壮胳膊一横,拦住韩向东的逃路:“咋?又溜呀你?韩大哥唉,自家说上的话,咋你自家也不认账了呢?光是说了话就不见行动啦?咋你是这点出息呢,一顿饭就把你吓得傻瞪了呀?俺还说是把俺这160斤肉托付给你哪?韩大哥唉,” 见老黄脸青紫得快爆裂了,越发来了劲儿,“嗯,韩大哥,是长是短说句话嘛,到底咋呀?嗯?说嘛,到底咋的呀?”
韩向东尴尬得入地无门,左冲右撞的半天,也撞不开张变池横在面前的胳膊。舍民们紧绷的嘴巴再也噘不住了,都“嘿嘿哈哈”的爆笑成一团糟。恰好上课钟响了,张变池才高抬起横亘的胳膊,韩向东才在大家伙的簇拥中仓皇逃离宿舍。
王天翔一骨碌翻身坐起,“霹雳吧嚓”出溜下床,“叮咚叮咚”就要冲出屋门!
已经走到门口的冯格,一转身堵在门口,冲着王天翔训斥:“嘿嘿嘿,咋么?赌气走呀?德行,什么男人哪!”
看着小孩子一样的王天翔,张变池又好气又好笑,说:“嗯呀呀,还真是跟个小孩子一样呢。”
王天翔脖子一拧,老黄脸越发朝了天。
“咋,真恼啦?嗯呀呀,大真恼啦唉!”
王天翔鼻孔里“呼哧呼哧”喷着气,脖子一下一下扭动着。
张变池见冯格态度恶劣地瞪着老道统,急忙拽了拽王天翔胳膊低声说:“算了吧你,过两天我就得走呢,不能再拖了,要说甚赶紧说道说道哇,走哇,走咱到外面坐坐哇。”
王天翔一扯胳膊,甩开张变池的手。
张变池一下子变了脸色:“哎呀,真是的,还真恼了呢,还是高中老师呢,大学生呢,还不如俺们婆姨们呢。李三儿倒是个气门芯,咋你也是这么个懵头疙瘩呢?你到底是要咋呢?你是跟我去不去哇?要去就走,不去就拉倒。”
冯格像看一堆臭狗屎似的,楸着鼻子斥责:“你真是给我们全国中年大学生丢尽人了,人家女人家都这样了,你还扭捏个啥呀?”
王天翔胳膊一耷拉,老黄脸也微微泛了红。
“去去去,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男人,抵不住这么一颗驴脑袋?还用你这么低眉下眼的哪,看看值不值得哪?真是的,这世道还真是颠了倒了呢!”冯格恶狠狠摔下一句话,离开了屋子。
张变池一边忿忿往出走,一边说:“愿就来,不愿就拉倒,真是的,还真是颠了倒了呢!”
王天翔虽然随着张变池跟进了,但老黄脸依旧愤然地朝着远方的天,坚决不看她狗日的一眼,哼!
一出校门,张变池就“哩哩啦啦”地开了本,说你看看你还大老爷们知识分子高中教师呢?实在是肚里有了你的不索利了,要不就你这副样子,哪个女人能看得上你呢?咋你是这样的一个半脑子不机明呢?咋你连个玩笑话都醒不下呢?你一天价咋给孩子们教课呢?敲笸箩还震得簸箕响呢,说王八还震着鳖呢,你是甚的个脑子吆,也不想想那些话是说给谁听的?我能来不来就把我这百八十斤肉托付给个不相干的人?你可真是的吆……
王天翔脖子一拧,吆喝道:“你你你一个劲色迷迷地看吊塄瓜你当我不知道?吊塄瓜低德下贱往你身上凑,你一个劲儿往上黏,你当我看不出来?你都快捧住吊塄瓜啃了,再进一步就解衣宽带了,你还不承认?你还狡辩抵赖倒打一耙呐,反倒笑话我小心眼呐,哼,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小肉墩斜眼瞥着憋涨得青紫青紫的老黄脸,肉肉的脑袋无奈地摇晃着,说:“啊吆吆,越看越是个半脑子吆,幸亏还没跟了你呢,真要是跟了你还不知道要把人管成个甚呢?”
王天翔脑袋大幅度地拧了一圈,叫喊道:“你张变池真要是成了我的人,那颗西葫芦脑袋吊塄瓜早让我一拳砸成肉泥煎饼就着大葱狼嚼虎咽到肚子里化作一堆屎拉茅坑里了。”
张变池眼皮扑扇扑扇的,上嘴唇一翘一翘的。表面上气恼着,其实是在幸福着陶醉着,她还从来没有感受过男人为自己如此吃醋的全新体验哪!
午饭时,青紫的老黄脸回复了本来面目,但仍然不给她张变池好脸色,并且很愤慨地宣布说“今中午我得喝酒,我又没带钱”,张变池忿忿嘀咕说“什么男人呢”,却一甩头挺着胸膛走进饭店,点了三个菜,一瓶酒,说:“给,喝死你!”王天翔“气呼气呼”地吞吐着鼻息,正襟端坐于主席位置,气吞山河地嚼着菜喝着酒,以此来给不守妇道者以最无情的惩戒,也好还自己以公允。
王天翔煞费苦心的惩罚性大嚼大咽,对于张变池却一点作用也没有。看着老黄脸由黄泛红继而又涨紫,心里就热乎乎地想,冯格兄弟说得对,这人好共事,一喝酒就脸红的人都是些玻璃肚子,有什么心思也藏不住,都露在脸子上。哪像李三儿,越喝酒越是白脸奸臣,打道了多少年也还是看不清摸不透,深不是浅不得。这样一想,就倾心掏肺地开了话匣子:说别看你动不动就发脾气,其实你是个好心人,俺后半辈子托付给你这样的人,也就凑凑合合了。俺是个没工作的人,需要人养活,还有肚里的劳什子,转眼也就是个人了,等生下来以后,俺娘母子们孤儿寡母的,没个男人可咋活呢?肚里的人是你王天翔的人,俺张变池也就只得是你的人了。要不是跟上这颗肚,俺张变池还不是想找个甚的人,就能找个甚的人?可现在说甚也赶不上了,生米煮成熟饭了,一拳头捣在肚里就是了,人的命,天造定。但是有一条,是你王天翔来李家,可不是我张变池嫁你王家,还有,孩子以后必须是姓李。愿就这样,不愿就拉倒。
王天翔喝了几口酒,满脸的恼怒早被奔涌的热血淹没了。肚子里翻腾的话按捺也按捺不住了。肉嘟嘟的脸盘儿让他美滋滋的;一点都不见外的叙说更让他热乎乎的。让他倒插门的条件虽然有点太苛刻,但任她女人家咋唠叨,咱不答应她就是不答应她。
半下午,王天翔酒醒后,才回想起事情的严重性。急忙苦着脸去求冯格降低条件,谁知冯格的态度更坚决,说张变池要离开李家另嫁他人,还找你王天翔这柴干巴黄脸驴吗?要愿?就这!要嫌条件不合适,那我就给人家回话,怎么样?王天翔窝着脑袋思考到天黑也没思考出结果来。冯格愤然起身,说“算了算了,那我就给人家回话了”,王天翔急忙拉住冯格说:“那那那就这吧,就这吧。”冯格说:“就什么就?”王天翔说:“就,就,就,到女家就到女家。”
张变池在住了一个多礼拜。老家伙们建议王天翔领上张变池去登记旅店,说这样一方面可以增进感情,另一方面还可以提前发现黏合问题,却遭到老道统厉声斥责。王天翔颤抖的食指频频从周尚文脸前晃荡到韩向东眼底,再从韩向东眼底平移到周尚文脸前,措辞十分严厉地说:你们俩,对我们这桩婚事,耿耿于怀、怀怀在心,横加干涉、百般阻挠,竭尽挑拨离间之能事!从中作梗不成,又另耍花招,千方百计想把我王天翔在张变池眼里的形象毁掉。你俩也不睁开眼看看我王天翔是何许人也?我王天翔南京路上好八连,身居闹市一尘不染,想用资产阶级香风毒雾把我拉下水?居心何其毒也!
韩向东讥讽地撇撇嘴说:算球了吧,老道统,你是下口的狗不哇哇叫,当年抗日游击队都可以利用青纱帐与日本鬼子神出鬼没迂回闪躲,如今的青纱帐也可以用来作罪恶勾当的遮羞布。
王天翔脖子一拧一拧地承受着污泥浊水,先是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而后又提升为宽大为怀的姿态,像获胜者对待落伍者似的抿嘴而笑,说,唉,你看我,和你俩计较个啥呢,有差距的人之间出现一些不平衡心理,是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嘛。哼,你们就等着吃我王天翔和张变池的喜糖吧,啊!
果然像王天翔说的那样,有一天晚上,王天翔提留到宿舍一大包香烟喜糖,一边点头哈腰地分散着,一边说变池这几天在宿舍里给大家添麻烦了,谢谢大家了,谢谢大家了。完全是一副张变池当家人的口气。家伙们一边分享着甜蜜,一边嚷嚷着说,不行不行,这样的安排太简单化了,起码得搞一桌像样的酒席和一次像模像样的洞房花烛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