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浩翰固执地认为,乔思思当初和他的关系不能发展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自己是有妇之夫,而此时此刻的老金呢?这个问题不是已经不是问题了吗?
金浩瀚向乔思思塞了两次纸条,都没回应,就一次又一次地给乔思思打电话,乔思思为了避免这厚脸皮家伙再往手机里添加可疑号码,只得答应和他见一面。
虽然已进入夏天,但黄昏里的刺槐林仍然弥漫着丝丝凉意。金浩瀚坐在甬道边石凳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不知是怎么搞的,像第一次相约似的一样紧张。
乔思思硬是等校园彻底湮没在夜色里,才躲躲闪闪地迂回近刺槐林。静静的夏夜里,高跟鞋敲击石子甬道的节奏一阵阵地加快,金浩翰也被那节奏敲打得全身哆嗦起来。
“坐吧,即使你不来,我也理解……”金浩翰很低沉地嘟哝。
“什么人呀,都快结婚的人了,怎么回事呀,”乔思思就那么站着,越说越气恼,“什么人呀,怎么你那样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呢?你往我手机上打电话,你知道有什么人在我身边呢?要是我了老公在呢?要是何玲在呢?真是的……”
“你骂吧,你应该没头没面地揍我一顿才对头呢,你要是见了我就一刀子捅死我,那我才是真真的圆满了呢……”
“算了吧你,你的这一套你不觉得用腻了吗?有意思吗你?你拿这一套去哄何玲去吧?尽管厚脸皮是你这类人的入场券,但在我这儿不好使!”
“不管怎么,你坐下再说嘛,”金浩瀚伸手狠狠一拉,把乔思思拉坐在石凳上,“哎吔,你坐下吧,吓死你呢,不就是见见面嘛?好长时间没说说话了,话不说会闷得难受的,就你这被我弄得满肚子气吧,我不给你提供这个发泄的机会,你不是还得憋闷在肚子里吗?你淋漓尽致地发挥了这一顿,不是很解气吗?我这个废气接受包,就是专为你造就的,你就痛痛快快地骂吧,不骂出来,对身子可不好。”
“啊呀,真真的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你还是先骂吧,把肚子里角角落落的存货,都彻彻底底地清扫出来,骂吧,等你骂完了,我再给你解释。”
“说完了。”乔思思说着就要走,金浩瀚又一把将她拽住,用手臂的力度死死把她固定在石凳上。
“听我说完你就走,行吧?”
乔思思没有吭声,但也没有再要走。
“我要见见你,也并不是就要怎么怎么的,不管这所大学水平高还是不高,你我总算是大学生了,理解问题起码不应该再等同于一个平庸的中学教师或者师范生了,小说电视都看得不少了,眼界也该开阔一点了吧?男人女人不往那种关系上发展,就不能见见面说说话吗?”
乔思思舒了口气,听上去还是气哼哼的。
“我并不是向你求婚的,我这样说你就放心了吧?不管怎么说吧,你我的关系总是超越了一般同学一点点吧?这你得承认吧?”
“我没觉得。”乔思思狠狠道。
“你没觉得是你没觉得,我可是深深地铭刻在心里的,就算是这事儿是单方面的,但这也是我的一种权利吧?就像追星族们非要把你当作心中的偶像一样,你总不能把追捧你的人一脚踢开吧?我呢,你就姑且算作你的一个粉丝什么的,你也没必要制止我狂热地追你,捧你,爱你吧?即使是偶像明星也还得时不时地开一开与粉丝的见面会吧?那一位偶像明星要是有对粉丝有不敬言行,那不被铺天盖地的媒体骂臭了才怪呢?就像时下流行的那句话,我爱你是我的权利,和你没关系,这你听说过吧?”
“我看你课本里的话倒没记住几句,这方面的东西倒是收拾了不少。”
“说句心里话,不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深深地印在我心里了,这没办法,从一开始你就让我着迷了,你也在我事业上给过我鼓励,我在事业上要是成功了,那我首先要感谢你的,只可惜我运气不好,我只承认我是运气不好,到什么时候我都不认为是水平的问题,关于我的学识与思想,你也有过客观评价。说句实在话,我要是真在事业上走出一条路子,我会全方位地向你展开进攻的。只可惜伯乐难遇,我只得暂时骈死于槽枥之间罢了,也就没脸再见我心中的偶像了,更不用说再进一步的奢求了。是的,我只得退而求其次了,但任何重叠涂抹的色彩,都遮盖不了最艳丽的你。其实,我见你的欲望是非常强烈的,但是我……唉,怎么说呢,一直把这一刻拖到现在,也许是离婚后的轻松自由,给了我勇气……”
“就知道你会这样,终究要和婚姻扯上的……”
“怎么能不扯上呢?你也不想想,爱的终结目标到底是什么呢?不是浪漫地双双殉情,就是结合到一起嘛。我仅仅把这作为一个目标还不行吗?哪怕这个目标遥远得永远实现不了呢……”金浩瀚说着说着就带出了情绪,声音颤颤的有了点哭腔了。
乔思思突然质问:“听你的意思是又打算抛弃何玲了?”
“啊……是……是这样的,这事儿你得这样理解……”
“我理解了,绕来绕去就是你离婚了,又回到人生的初始状态了,你就不再看好何玲了,是吧?”
“也,也不是的,其实从一开始我……我……我就……”
“好了,何玲和我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为了她爱的人,她可以不顾一切。今天,她为你离家弃子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怎么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啊?”
金浩瀚半晌无话。
“我郑重宣布,你绝不能做对不起何玲的事,其次,我更不可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金浩瀚只剩下了粗声的呼吸。
天越黑了,校园很静很静。过了好大一会儿,乔思思说:“行了吧?我走了,我老公该来接我了。”
“好吧,我还可以见你吗?”金浩瀚的声音更悲凉了。
金浩翰听到的只有高跟鞋敲击石子路的声音渐渐远去……
周尚文又接到日本出版社的信,说他的一篇小说已被选入《2000年以降に中国の小説(日本語は訳本)》,书已正式排印,将于7月底出版发行,稿费已经寄出,让周尚文查收。数额是9万日元,还附有日本版税的计算公式。
周尚文揣起信封,心情的潮水一浪一浪地涌动着,但他硬把激溢澎湃的情绪给按捺住了,绝不能再喜形于色,绝不能再把激动浮现在脸上。自己的事儿,自己装着就是,是喜是忧一切都得成了事实再说。上次忍不住把惊喜让舍友们分享,结果并没有像那句名言说的那样,把一个人的快乐变成许多人的快乐,反而给大家增添了不少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那么,不与别人共享,自己独享不是也很好的吗?熄灯的钟声早敲响了,周尚文一点睡意也没有,如此的好心情绝不能让灰暗的睡梦埋没掉。周尚文想象着小说在异国轰动的场景;想象着诸多先在国外引起注意接着就会在国内热起来的事例……那样的话是不是还得接受采访呢?是不是还得被一次次地请到电视台的访谈栏目里做嘉宾呢?啊呀,那样的话,那不是一路窜红出大名了吗……周尚文莫名其妙地一骨碌跃身坐起,点燃一支蜡烛,点起一支烟,很爽地将烟雾喷向美好的夜晚,也将激溢奔涌的情绪抒发向美好的人间。
周尚文美滋滋地歪了脑袋吸烟的当儿,斜瞥见王天翔也在辗转反侧地想心事,一侧的腿和胳膊很张扬地裸露着,这等于告诉周尚文,他的身心也正在燃烧着。周尚文一看有了谈心的伴侣,就豪爽地抽出烟卷,向王天翔抛了过去。
王天翔将烟卷塞在嘴里,像从花蕊一层层地泛开花瓣,将笑意从嘴角向整张老黄脸一圈圈地扩散开来。
王天翔说:“又有什么喜了?”
周尚文说:“你才有喜事呢。”
王天翔说:“又有国际性大喜?”
周尚文一震,这狗日的是咋么知道的:“说什么呀,没的事儿。”
“比老金又进一步了?是东渡日本,是吧?”
这几天来,周尚文一听“日本”这两个字就激动万分,但是这国际性大喜还是被自己的城府给包裹住了:“没有的事,我看你老道统倒是满脸是窃喜啊,咋么,要结婚了?”
周尚文把大喜的排球回击给对方,一下子把老黄脸给撞击得朱颜四溢,一边笑嘻嘻,一边还要羞答答:“唉,没他妈一点意思,老了老了,你说还得走这一条路呢。”
周尚文吃惊道:“嘿,这狗日的,都进行到这一步了?”
王天翔推推周尚文,示意他别让宿舍里其他人听见。
“这有什么,到时候哥们还要去喝喜酒闹洞房呐。”
“唉,难哪,什么事都难哪!”得了真喜的人都想玩一玩低调,硬装出一副发愁相。
“你他妈不付出一点点艰难曲折,就想重新品尝一轮新婚燕尔?”
“唉,有具体问题哪……”
“不就是男到女家嘛?那就到呗,反正你是有工作的人,在单位买上房子安上家,谁说得清是男到女家还是女到男家哪。至于双方老人,你谁到谁家还不都得全权负担?”
“话是那样说,没到了你头上呢?”
“那都是次要的,最最重要的是你对女方满意不满意吧?”
“哼哼,哼哼哼……”老道统用鼻子发着笑。
“那一身肉膘很美吧?”
“你死鬼吆。”
“说说嘛,性生活很美满吧?”
老道统虽然激动得说不出话,但听得出,幸福得都快休克掉了。
“哎吔,都是过来人了,还把你羞成个那啊?这方面的话是不能不分场合乱说,但你起码得有个交流的小圈子吧?否则的话,恐怕你那点直接经验是远远不够的。”
王天翔低垂了脑袋,笑道:“是好着哪,那感觉实在是好着哪,就你说过的那话嘛,一个女人就是一个世界。”
周尚文还是听得不过赢:“光是好着哪,好着哪,太抽象了,上了这么久文学课了,连这么点事儿都不能叙说生动啊?没有细节就没有真切感啊?”
王天翔虽然羞于启齿,可又有点不吐不快,最后还是狠了狠心说了:“啊呀,就就就是那样的……咋么说呢……软绵绵的,细腻腻的,整个身子都是严丝合缝的……啊呀,不单是这啊,还有……还有……啊呀,这叫咋说呢……就你说的那个话嘛,一个女人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世界啊,真的是哪!”
周尚文和王天翔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越来了劲儿。嘀嘀咕咕的一直到了后半夜。有前列腺肥大的韩向东已经下地尿第四次了,这两老家伙还在叽叽咕咕地耳语窃笑。韩向东偷听了一会,只听出是在谈黄话,他哪里知道周尚文是把远东的窃喜,移接到老道统的房中密事上借题发挥互动开心哪。
近几天里,308宿舍的居民们相继都有了喜。周尚文接到日方出版机构的汇款单,并到邮局领取到硬铮铮的一叠日元,除留了几张作为留念外,其余都兑换成了人民币。金浩瀚当然自不用说了,头顶着解放区的天,认真品尝着二度青春的自由,三天两头地洗脑袋换衣服。史大可问他是不是又勾搭上新女性了,金浩翰只是窃笑而不答。王天翔已经正式张罗结婚了,老黄脸时而一抽一抽地激动着,时而红扑扑地微笑着。
变化最显著的要数一向一本正经的冯格了,好像也被什么暗喜催动得整个儿地变了形。冷冻了一样的脸庞也像被春风吹过一样消融了,一向紧绷的嘴巴也动不动说出一些很失威信的酸笑话。望着冯格失重的样子,舍民们轻而易举就把色运和财运否定掉了,那么剩下的当然就是官运了。像冯格这样枯燥乏味的家伙,除了升官进爵,还有什么事儿能把他激动得那么轻飘飘呢?
揣测估摸的事儿很快就得到证实,说这家伙果然是升官了,和以前就传闻的那样,还真真切切的就是他们县的教育局局长了,说组织部已经下了函,这边一毕业,那边就可以走马上任了。接着就有更显而易见的迹象了,已经有他们县的中小学老师大老远跑来说事儿了。308宿舍也因此猛增了客流量,时不时就有人提着高档的包装盒探头探脑地蹩进来,问冯局长是不是在这里住。随着职务身份的渐渐公开化,诡诡秘秘地来找冯局长谈调动的人也一天天地密集起来了。
宿舍里气氛空前地温馨和谐,谁见了谁都是笑嘻嘻的,谁都是动不动就拿出好烟来慷慨发散。韩向东和史大可虽没有什么突降的好事儿,但是这两家伙倒也不计较,接了四面飞来的烟卷儿爽快地吸着,乐呵呵地向各位表示衷心祝贺。
恭贺喜事光有烟熏嘴巴肯定是不行的,史大可就率先嚷嚷起来,别光一根一根地拿破烟来糊弄人,咱这,谁有喜谁请客,先从大喜开始挨个儿请。大喜当然要数冯格了,当今社会能在县里搞到一个正科一把手,那可就是得了一方天下的啊!啊呀呀……那简直就是……就是……咱们冯大班长这喜事来得是咋样的不露声色?咋样的谈笑间乌纱帽翩然而至呀?同学们打心眼里为大班长的本事折服,为大班长的成就庆幸,连班主任焦老师都在课堂上啧啧赞叹了多次哪!
周尚文、王天翔、韩向东几位老家伙就异口同声感叹,是的是的,像咱几个纯教员憋破脑袋瓜也思寻不出这事儿该往那里使劲儿呀,咱成天自以为是的那点聪明都用在什么破地方了呀?都在世上磨蹭了多半辈子了,还一直没搞清人间正道是什么呀!
冯格倒也没推辞,当下就让舍民们点地方,就泽西市里最好的酒楼酒家随便点。一屋子人吵吵了半天也没结果,最后还是电话打来石江南和戴五狗,才定下来到最豪华的“银河雀渡”大酒家。
已经有好久没有在一起聚一聚了,见面后都高兴得不行。说也怪了,上课不也是天天见面吗?怎么见了面还是有久别重逢的感觉呢?那么那种公事公办的日常聚集,人与人之间是熟视无睹呢,还是视而不见呢?
“啊,高兴!” “嗨,痛快!”同学们嚷嚷得一片。
“叫我说,普天下就是同学最亲,其余什么都是假的。”韩向东仿佛在铺垫一个从抒情到议论的过渡段。
“太对了,市场是利益关系,官场是利用关系,情场是男女关系,都他妈的不干不净,就同学关系最最纯洁,最没有杂质。”金浩瀚责无旁贷地把话题引向纵深。
“太对了,咱们同学一场,苟富贵,莫相忘啊!冯大哥啊,我妹妹师专毕业后找不上工作,就到你们县找你去啊,到时候可别门难进,脸难看啊。”乔思思突然迸出这句话,也不知是玩笑还是当真。但冯格却貌似认真地听取了,同学关系最便当的就是可以把实质性的谈话从玩笑切入。
接下来一窝蜂的嚷嚷就都有了二重性。县里的说,以后哥们到了市里办事,哥们姐们可别给乡下土老冒闭门羹啊。市里的说,怎么会呢?免不了我们也会到诸位县里,看看原始森林呀,买点山货呀什么的,到时候你们也别嫌麻烦啊。乔思思乘胜追击,一口咬定她妹妹的工作问题就靠死冯大哥你了,绝对再不找别人了,你冯大哥要是办不了老同学这点事,那怨我妹妹她命不好就是了,你就别拿党性原则什么的来糊弄我了,正因为有党性原则这一道道楞坎难以逾越,才能显出老同学的情谊嘛,才能显出你冯大局长的价值所在嘛!
同学们都把实质性的话题适时地切入最佳有效时段,史大可和戴五狗就在话题的段落划分处,插进一个个排比式感叹句“啊,这才叫同学情啊!”“啊,这才叫真挚啊!这才叫铁哥们哪!”周尚文也被酒灌得思路回到老本行,把整个酒桌上的谈话当作一篇文章分析起来。他说刚才各位的话语穿插,让他联想起《白杨礼赞》或《荔枝蜜》等文章结构。史大可和戴五狗的吆喝,简直就是这类文章里的“啊,白杨树……”“啊,荔枝蜜……”,用这样的句式间隔地连缀和点缀着文章的段意和音韵。你看看咱们中文系哥们的谈话,一不小心就把谈话组织成一篇浑然天成的夹叙夹议散文了。韩向东立刻反驳:狗屁,什么浑然天成,简直余毒深远,遗害不浅,结构简单得让中学生一学就会,一写就假。周尚文又回击:但你又不能不说人家那是绝美的文章,咱几十年一成不变的美誉都是段落清楚,层次分明,中心明确,形散神不散,以诚挚的情感写出了白杨树或者荔枝蜜对应物的美好特点。韩向东明明听懂周尚文说的是反话,但还要直着脖子质问:那那那就是诚挚吗?你要把中学生教会那样的诚挚,那那那咱中国的中学生首先学会了那样“诚挚”地作文,其次就学会了那样“诚挚”地做人,你能说国人毫无公德意识的表现与此类文章的潜移默化没有关系吗?我们独特的教材,培养出了独特的国民!
周尚文望着韩向东的激情演讲,“呵呵呵呵”大笑一通,说:“来,不管他‘诚挚’的概念咋么阐释,咱同学们的诚挚可不能有半点虚假,来,为咱同学的诚挚友情,干!为咱们今生有缘在此相聚,干!连干三杯!人和人关系,同学和同学关系,朋友和朋友关系……关系……这关系拿这么维系呢?一个字,诚挚,诚挚啊!咱们的《兰亭集序》也应该落脚到诚挚这个中心思想上啊!”
周尚文的话像人云亦云的所谓文眼一样,一语中的,切中要害,都嚷嚷得一片:同学之间需要真诚,人民需要真诚,国家需要真诚。啊,真诚!你距离我们还有多远?啊,真诚的感情基础是单纯啊!要呼吁真诚首先得呼吁单纯啊!我们的国人文化意识里还残留有多少单纯啊?冯格对大家的瞎嚷嚷一点儿都没反感,还提议大家像电视剧里铁哥们表示诚意一样,手按手重叠到一起,齐声喊一句话:“手拉手,心贴心,同学友谊到永远!”。
一直闹腾到11点多,宴席总得散伙的。同学们相继离席后,还是有点依依不舍。石江南提议不论男女,来一次轮番拥抱,立刻就嚷嚷得一片说同意。王天翔虽然吓得连连后退,但也在周尚文和韩向东的绑架下强行执行了和女同胞的逐一相拥。冯格认真检查了执行情况,还一个劲给老道统做思想工作:这是文明礼节,你别往邪里想就不会这么不好意思了。同学们都纷纷簇拥了老道统赞许,嘿,咱们老王同学要与刚来那会儿相比,那已经是脱胎换骨今非昔比了呀!
金浩瀚和何玲履行了拥抱义务,下一个就挨上拥抱乔思思了。老金两只迷矇的醉眼一下子放出了光,一家伙把乔思思搂了个水泄不通,老半天老半天都不松开紧箍的胳膊,最后干脆把那轻俏的身子抱离了地面。何玲不但没反感,反而笑容可掬地一边欣赏拥抱艺术,一边使劲鼓掌哩。
周尚文乘着千载难逢的机遇和昏昏然的酒劲儿,扎扎实实地抱紧了门若娜,老家伙全身热烘烘地朝着娇美无比的身子黏了上去……啊!这是咋样的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啊,这是咋样的轻柔细软融肌化骨啊!同样是骨肉组成的躯干,咋么是如此地天壤之别啊?是香软吗?纤柔吗?亲密无间吗?倾心交融吗?周尚文一只胳膊斜搭在裸露的肩上,一只胳膊恰好缠在纤细的腰间,那位置的安放就像天造地设的一样自然吻合,天然镶嵌……啊!难怪女人的细腰是那样的让人痴迷,让人心碎啊!敢情视觉美感产生的内因,原本就是因肢体欲望的驱动啊?周尚文又暗暗往双臂上使了使劲儿,反正全身热烘烘的,脑袋晕呼呼的,似觉非觉,似梦非梦……但是,那边却丝毫的反感都没有啊!那怕一丝儿的相斥躲闪都没觉出啊!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高耸胸部的推波助澜啊!老家伙牢牢捕捉住了这一刻甜美中所饱含的信息,便愈发来了劲儿,乘着嘴巴与耳朵近距离的方便,脑袋瓜一热,就把藏掖了多日的喜讯嘀咕给了对方:“我的书,真的要在日本出版了。”“啊,是吗?”她立刻就为他惊喜,为他祝贺,与他同喜同乐,与他分享成功喜悦……啊!这不正是那种最最纯洁的诚挚吗?
冯格也喝多了,一桌饭开支了3000多元钱,买单时根本没有像金浩瀚、周尚文这些吝啬鬼那样的两手哆嗦表情尴尬。尽管冯格和吧台索要了正规发票,但同学们还是嚷嚷着感激了一路,说单看大班长这出手,就是当局长的料。
回到宿舍,舍民们还是不想睡。不知道是谁把话题引到了李三儿,一下子就勾起冯格的话头,有酒兴的作用,也有大喜冲昏头脑的因素,也许是想在毕业离校前给旷日持久的疑团一个解释?他像揭开一部友谊史一样,讲起了他和李三儿的深交过程。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强调李三儿是咋样的命苦,咋样的没能体会到男女床第之事,而更痛苦的是默默承受各种猜疑的眼色,却不能把这种事诉说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只有他这个远方的同学。冯格说,在师范时他俩常常合睡一个被窝,那时的李三儿根本不是现在这性格,也是人缘很好的一个人,交朋友也很慷慨仗义的。可是师范毕业后的第二年,就遇了一次车祸,后来就成了性无能。他怂恿他来泽西教院上学,也是想帮他治一治这个顽症。冯格说他领他看过不少大医院、小诊所、心理咨询师,药也吃了上万块钱的了,还是无效,他天天黑夜出去就是背着大家吃药的。后来是他在街上书摊上买了一本叫《圣床》的书,就是谈一个女人是咋样用她的爱心温存和按摩治愈性无能患者的,可是咱们这里又去哪里找这种女人呢?所以……后来……冯格虽然酒还没怎么醒,可一说到找按摩小姐的事,就吞吞吐吐的说不下去了。
不过剩余的谈话空白,同学们也从冯格断断续续的叙说里,链接起一个故事的线索。故事大概是这样的:冯格经过曲折的途径,才算是找到一个既温柔又心地好的小姐,他让那位小姐看了那本《圣床》。那女的悟性还是很不错的,就学着书上描写的方法,给李三儿进行了多次生理与心理的按摩与抚慰。加之李三儿又配合着吃了进口的一种药,奇迹还真的就出现了。第一次品尝到那事儿的李三儿,差点乐疯了,赶死似的回家和老婆尝试。可是乐极生悲,就像西门庆一样死在了那种事上了,据分析,死因也是像西门庆一样吃多了那种药了。
最后冯格一个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说:“是我害了三儿呀,怨我呀,怨我呀,可也怪了呀,你说吃那种药的人也不是你李三儿一个人,怎么就你李三儿心脏病突发猝死了呢?你说你不是命苦又是什么呢?三儿呀,三儿,你可是世界上最最命苦的人啊!”
听完冯格的讲述,舍民们这才发现,敢情冯大班长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好人嘛,能够把朋友的苦衷这么当回事儿,这不是诚挚又是什么啊?最使舍民们感动的还是和舍民们敞开了心底秘密,仿佛把隔离很深的鸿沟突然间给填平了似的,让大家油然感到无间的同学之情。恰好老家伙们的酒兴儿还在身子里燃烧着,就统统斗胆地拥挤到相邻却又陌生的床铺上,感动万分地拉着冯格的手,继续着饭桌上的主题:哥们,好人!这才叫真挚啊!这才叫真诚啊!
第二顿宴请本来说好是王天翔做东,可王天翔一拖再拖,说要等张变池来了一起请。周尚文说老道统是想一直拖到毕业离校。王天翔就顶撞周尚文,敢情你把小日本出书的消息藏掖得严严的,就是想拖到同学们都走光呐?
两个吝啬鬼眼看是靠不上了,最后大家只得同仇敌忾地把矛头指向金浩瀚。老金你离婚获得新生,这得请吧?和何玲的婚事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这是最明朗化的喜吧?
在舍友们的强大攻势下,金浩瀚丝毫没有退路了,只得面对嗷嗷待哺的一圈嘴巴表态:“好吧,请吧请吧,不就是一顿饭嘛。”
人还是原班人马,只是饭店的格次一落千丈,就在距离校门口不出100米远的一家中不溜饭店,老金就拿来糊弄人了。
饭菜档次实在是不行,但大家都谅解了老金,让他节省点钱财,也算是在经济上资助了他的婚姻大事吧。
可是问题来了。当何玲挨金浩瀚坐下来的时候,他却借口到吧台要说调整菜单,回来后却坐到远离何玲的另一边。冯格做东的那次,这两人也没坐在一起,当时同学们还以为是客观组合形成的。现在是老金做东了,两个人都经历了中国式艰难曲折的离婚历程终于走到一起了,这也是这次宴请的核心内容,同学们还都急着要把这顿酒宴,闹腾得像洞房花烛夜一样呢,可是,老金他怎么能这样呢?
冯格说,这不行,你以为同学们是来吃你这桌破饭菜的吗?大家来的目的,就是要来给你俩庆贺新喜的,也是为推动你俩早日走上红地毯的,嗨,你俩倒好,一个东一个西的天各一方,这是给谁不好看啊?
“哼,你们问他吧。”何玲的话,使一桌人一愣,同学们这才发现了问题。什么什么?这怎么可能哪?
“什么?你老金还想玩弄我何姐?”戴五狗倏地站起,直指金浩瀚鼻子,“你,他妈的你试试!”
“老金,是不是?”石江南也双眉倒竖了。
“是不是呀?”几乎是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这当儿,金浩瀚闪电似的瞥了一眼乔思思。乔思思的头一直低着,垂挂下来的直发,遮盖住了半边脸庞。
金浩瀚故意吆喝着上酒上菜,回避着群起的质疑与追问,掩饰着尴尬的神情。但这只能拖延到酒菜上齐的那一刻,问题是回避不了的,周围一圈眼睛都在愤怒地盯着他。
“没有啊,没有的事啊。”金浩瀚吞吞吐吐地回答。
“不对,这舌头软不拉叽的,一定有问题!”
“是的,是有问题!”
“既然没有的事,那你就口气硬邦邦地向大家表态起誓。”
“还有更明显的,为什么不和我们何姐挨着坐?”在一片嚷嚷中,还是戴五狗切中了要害。
“对了,大家都别乱嚷,听老金回答。”冯格又担当起主审法官的角色。
“真没有的事嘛,你们大家都是好意,可真没有嘛……”金浩瀚脑袋低垂着,回避着同学们的眼睛。
“别说与庭审无关的话,说,为什么不和何玲并列坐?”冯格追问。
“我,我没在意嘛,我只顾招待大家吃好喝好,胡乱就坐下了嘛。”
“那你说你今天宴请大家的原因是什么?”
“知道的,我要是不知道这,那我何必破费呀?”
“就回答原因是什么?”
“不就是我和何玲的事嘛?”
“承认你和何玲即将步入红地毯,是吧?”
“承,承认承认。”
“也就是为了这桩喜事,才有今天的喜宴,是吧?”
“承认呀,我怎么不承认啦?”
“既然承认是喜宴,同学们也是来为你俩贺喜,你见没见过喜庆宴会上,新郎新妇坐成这格局的?”
“那,那,那我坐到一起就是了嘛……”
在冯格的威仪震慑下,金浩瀚乖乖与何玲并列坐在了正席位置上。但刚坐下一会儿,就针扎似的站起来说他是东道主,这样坐着咋么招待大家哪?
戴五狗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这顿饭,我做东,你他妈的老老实给我坐着,接受祝贺。”
一阵热烈的掌声,顿时响彻餐厅。
金浩瀚尽管坐在何玲身边了,但是看上去还是很别扭,明显地缺乏了情感的黏合剂。
戴五狗看了一下说:“金浩瀚你小子给我主动点,要是我何姐的问题,那我和她理论;要是你小子有了二心,我给你说,我戴五狗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戴五狗的仗义执言,又引起同学们一片叫好声,门若娜、曾丽菲,包括乔思思都在景仰地望着他,准备随时给予他掌声和道德支持。男同学们更是为他摇旗呐喊声援助威。
接着,冯格就从法官身份转换成了婚庆主持人,他说:“你听见了吧,老金,这是公理,是道义。你离婚同学们不但没责备你,甚至还给与你理解和支持,为什么?就因为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这是我们社会主义婚姻法的立法基础,是马克思主义的婚姻观。但你和何玲是有爱情的,你俩的过程大家是都知道的,你敢说你金浩瀚和何玲没有爱情吗?啊?都到这一步了,你金浩瀚居然背信弃义始乱终弃把良心扔给狗吃了吗?啊!不行,无论你们哪一方胆敢主动提出离异对方,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同学们说是不是?”
同学们齐声喊:“是——”
“我现在代表我们2001届中文一班,郑重宣布,金浩瀚、何玲必须在我们毕业前走向红地毯,吃不了你们的喜糖,喝不了你们的喜酒,同学们绝不解散,同学们说是不是?”
“是——”接着又是一阵久久掌声。
接着冯格又像主婚的牧师一样,向双方发问,愿不愿意爱对方一辈子,能不能忠贞不渝永不变心,双方都在大家的胁迫下作了答复,还在同学们的强迫下,喝了交杯酒。
散席时,金浩瀚硬是不让戴五狗为他埋单,戴五狗却早把一叠钱扔进吧台,一边说:“你他妈的就赶快为婚庆积蓄攒钱,你他妈的胆敢再犯花心,看我废了你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