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年,这个冬天有些漫长。飘飘洒洒、雪花纷落,一场又一场。风从草原过,吹散了多少传说,却吹不走厚厚的积雪。
为牛羊储备的干粮已寥寥无几,小胖子要宰一只羊羔,为解馋,也为节约粮草。金发巴郎子强行从刀口救下那只小羊羔。两个少年意见向佐,理论一番后,在雪地里怄气。
“你们都没错,错在我们的嘴巴。快回来喝奶茶吧!”辫子阿姨一边煮奶茶,一边娇嗔。
头巾阿姨头不梳,脸不洗就去河边瞭望,这样的习惯有好几年了。她把积雪站成了坑,把对岸望成了塔。她的苦痛,我隐约懂得。金发巴郎子的父亲背叛村民,屠戮无辜,作为妻子是可恨可耻可怜的。头巾阿姨的心很善良,曾经误解过木拉提,知道真相后内疚了许久,她常常不说话,只默默地为我们煮酒温奶茶。
木拉提和古丽娜遛了一圈马,带回几捆有雪渣的枯草。牛羊马在圈栏里哞哞叫,仿佛在说又有粮草啦。
“梅朵儿,雪越下越大,快去叫头巾阿姨回来吃饭。”辫子阿姨盛好饭菜,斟满酒,叫我。
草原的雪席卷天地,纯然一色。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顶着鹅毛般的大雪在河边奔走。头巾阿姨的泪凝结成细长的冰凌挂在面颊,眼神呆滞,望着对岸的一片废墟。我用力搓暖手心,轻轻为头巾阿姨拨掉一串一串儿冰凌。
“好多人,好多人,那里有好多人。”头巾阿姨掰开我的双手,指着对岸惊呼。
我远眺河岸,仔细地看,发现有很多人影攒动。
“快点回家。草寇又来了。”
我慌乱地牵头巾阿姨冰冷的双手。一路小跑尖叫,以此来通知辫子阿姨和小伙伴们。
“快点收拾了走,不是来不及了。他们只要淌过河就发会现我们。”我远远地呼喊。
“去哪里?我们有地方逃吗?听天由命吧。”金发巴郎子转动经筒悠悠地说。
“不走,等死吗?快点,带着弓箭,随我走。”小胖子拽着金发巴郎子的胳膊,按住旋转的经筒怒喊。
“你们走吧,留下我。我要为父亲赎罪,为坏人赎罪,为人类赎罪。当一切罪孽消失,战争就熄灭了,草原就安宁了。”金发巴郎子语气平和,纹丝不动,缓缓地转动经筒。
“你们都走吧,我和巴郎子留下。只有保护好你们才能减轻我们的罪责。”
头巾阿姨说着紧挨金发巴郎子席地而坐。
“阿姨,兄弟,请别自责,那不是你们的过错。我们都是一家人,得留下生命,才能保护家园啊。”木拉提蹲在地上劝慰。
“轰隆,轰隆”的炮声响起。好像是洋炮,从何而来?我们惊慌失措。
“走啊。”小胖子再次催促。
我们架着金发巴郎子和头巾阿姨,赶着牛马羊群,躲进小胖子常常打猎的丘陵处,观察着河对岸的烽烟战火。河对岸的村落早已面目全非,夷为平地,他们还在炮轰什么?
“回家吧,你们的村落是安全的。哎!我们的大清失守了,暴君阿古柏率军进入天山,爆发一场又一场战争霸占疆土,现在把霍尔果斯河以西以及伊犁以南之特克斯河谷地割让给俄国了。也就是我们的对岸,不再属于中国了。”
仙女姐姐从天而降,凄声婉转。
霍尔果斯河的水猛然上涨,波涛翻涌,时鸣,是啸。我们抱成一团,耻辱满腹,泪洒长河。草原,在这一刻发出长号哀鸣,天山的雪被炮火映照成红颜色,牛羊惊吓得四处逃窜。
“买买提啊,你个杀千刀的,去了哪里啊?我们再也不能相见了吗?”头巾阿姨望着河对岸呼唤,悲痛欲绝。
“阿塔,你为什么要叛变,为什么要做罪人,为什么呀?”金发巴郎子对着彼岸的硝烟战火哭喊。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都怪我太柔弱,不能保护疆土,保护苍生的安危。”仙女姐姐眉头紧锁,满面悲戚。
“仙女姐姐,你一个弱女子,为我们,为大家,你已经做到极致了。倒是我们,一个个男子汉,太无能。”木拉提扭着缰绳,自责连连。
“仙女姐姐,咱们肚子饿地呱呱叫了,咱们回去喝马奶酒吧。”小胖子拉满弓箭,瞄准石壁缝隙处的一只山鸡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报仇雪耻的事就交给这些孩子们吧。走,咱们回家。”辫子阿姨说着,照拂仙女姐姐上马。
草原分两色,一半乌烟,一半晶莹。雪天不分朝暮,薄衫不禁寒。我们篝火围坐,化雪煮酒,饮一碗血仇。往后,我作别胭脂红,辞呈小女孩的清幽,誊写冬天的殇,酿成家国情怀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