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1882年)。
春风轻抚,草儿发芽,大地青葱一色。白蘑菇般的蒙古包点缀在绿茵如毯的草原上,格外醒目。
“梅朵阿姨,走,我们去村口,去等那个叔叔,去等爸爸妈妈,我可想他们啦!”
小海蒂拽着我的裙角催促。
大地等来了种子的萌芽,芽在等待叶子的舒展,叶在等待花的吐蕊,花在等待果的诞生,果在等待阳光的抚慰。十里草原,我望眼欲穿,从春天的一抹青绿,到冬天的一片雪白,等待,在等待。
“又在傻傻等,痴痴盼。我看你是痴婆娘等汉,越等越黯。不趁早想明白,只能和我一样孤独终老啰!”辫子阿姨抱起小海蒂,唠叨。
“怕啥?我孤独终老,可以给您做个伴啊,只要您不觉得孤独就好。”我拿起拨浪鼓,教小海蒂哼唱儿歌。
“水蓝蓝,天蓝蓝,我家呀就在大草原,蒙古包白又圆,我家呀就住这里边,奶茶香,奶酪甜,迎宾的奶酒醉心田......”
小海蒂开心地跟着我咿咿呀呀哼。
“时不等人啊!你看一晃三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谁知道是阵亡了,还是娶了哪家姑娘成亲了。说不准娃娃和小海蒂一样,能唱儿歌了呢。”辫子阿姨不放过一分一秒的时间数落我。
“踢踏,踢踏,踢踏。梅朵阿姨,快听,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小海蒂听到马蹄声兴奋地拍着小手叫唤我。
小胖子和古丽娜成亲后,在古道驿栈开了一家杂货店,小胖子依然管理驼队运输,顺道进货,古丽娜生完小海蒂就去看店了。小海蒂有我和辫子阿姨照看。
我的脚步没有丈量过草原以外的距离,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村口。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安宁。我做着一个牧民该做的事儿,放牧,打草,喂养牲畜。跟随辫子阿姨学习酿奶酒,煮奶茶,做小海蒂爱吃的奶酪。没有硝烟战火,没有鸡鸣狗叫,没有打砸抢烧。有牛羊可放,有食物可吃,有奶茶可喝,有人可等,我感觉自己是草原最幸福的一株草。
“咴儿咴儿。”马蹄声越过村口,落在毡房外。
“阿塔,阿帕。”小海蒂挣脱辫子阿姨的怀抱,呼喊着跑出毡房。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吴名。是吴名那小子回来了。”我和辫子阿姨异口同声走出毡房。
“仗打完了,和平了,我回来娶你了。”
吴名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刺绣莲花在白衣上若影若现。一半黑黝黝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浓密的剑眉微微扭动,望着我们嘻嘻笑。
“好你个吴名哟,一去了无音信,可等坏了我们的梅朵儿。”辫子阿姨娇嗔,接过吴名的马绳。
“我也想早回,可形势不允许。新疆被侵略的土地太多,我们收复了北疆,又去了南疆,大部分土地收回了,仗是打赢了,还得把侵略者赶跑不是?这中间也不是很顺利,也出了一些差池。伊犁这块土地是沙俄含在嘴里的肥肉,他们不愿意吐出来,最后69岁的左公抬棺再次出兵,以表收复的决心,沙俄才让步。但仍旧割去了霍尔果斯河那边的一块土地。”
“这个老人不容易,你们都辛苦了。快进屋。”吴名想一吐为快,被我请进毡房。
在战火纷争的年代,能活着回来,能健全的回来,已是上天的恩赐。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一个许诺誓言的人,回来兑现诺言,我还能奢求什么?倘若有,愿共一世苍凉,赴一世烟雨;话一世愁苦,度一世迷离。
“你是梅朵阿姨等待的叔叔吗?”小海蒂,忽闪着大眼睛,歪着头问吴名。
“好酒,好茶,伺候啊!这可是我储藏已久的青稞酒,小羊羔宰好了就等着你烤呢。”辫子阿姨开心地话家常。
吴名看看小海蒂,看看辫子阿姨,又看看我,满怀的感动。他蹬下身子,搂着小海蒂说:
“知道你是小海蒂,也知道梅朵阿姨在等我。我是从你爸爸妈妈那里过来的。他们都告诉了我。看,我这身衣服都是你爸爸买的,还有这些礼物,都是他们带回来的呢。”
“小海蒂,我要把梅朵阿姨带走,以后你会不会在村口等她呢?”吴名蹭着小海蒂的脸蛋继续逗乐。
“等呀,等你们给我带糖糖吃呀。”小海蒂拨弄着手里的糖果,嗲嗲地回。
“啊?吴名你说啥话啊?嫁衣我们都给梅朵儿准备好了,娶了我们梅朵们儿你就是草原汉子,在这里安心过日子。仗也打完了,你这是要去哪里?”辫子阿姨傻愣愣地自问自答。
“我这次回来算是提亲,是要带梅朵儿回我们湖北老家的。我哥在几年前的一场战役中阵亡了。父母就只剩下我一个儿子,他们和梅朵儿一样还在家乡痴痴等我回去呢。”
吴名说着,放下小海蒂去翻包裹。
“辫子阿姨,您是梅朵儿的再生母亲,希望您答应我们的婚事,也答应她随我回湖北。”吴名说着掏出几件新裙子,和一些礼品。
“你这,这,也太突然了吧?我像是在做梦。梅朵儿,你愿意嫁给他,随他回湖北吗?”辫子阿姨一脸懵圈地问我。
“我愿意。”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啪嚓”辫子阿姨手中的碗,碎落了一地。辫子阿姨怎么也没想到,吴名会真的回来,更没想到,吴名要把我带走。我八岁就喊辫子阿姨妈妈了。她疼我,爱我。如今,我即将被别人带走,或许今生不会再相见。她可能感觉到了,她慌了,她哭了。
“那颗红豆,你有发现么?那是我翻山涉水,踏破几双草鞋,从湖北家乡带给你的定情物。”吴名深情地问我。
“给你收藏着呢!现已发芽,春来有几枝,枝枝为谁发?”我打趣着去拿那颗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知不知?”吴名抱着小海蒂在后面追着问。
辫子阿姨端着发芽的红豆,递给吴名,说:“你可别辜负了我们的梅朵儿,你要对她好,要疼她,爱她。知道吗?”
“阿帕(妈妈),阿帕(妈妈),请原谅我的不孝,未来不能陪伴在您的左右。”我搂着辫子阿姨的肩膀,酸楚外涌。
“阿姨,请您放心,疼媳妇,爱媳妇是我们汉族人的传统习俗。请受小婿一拜!”
吴名说着跪下,给辫子阿姨磕着长长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