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地睡去,营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我和古丽娜和衣而卧,她看看我,我看看她,睡意全无。忽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抠我的脚板。我握住古丽娜的手,传导着战栗的惊恐。我们紧握双手,扭成一股抗争的力量,起身准备战斗时,看见猫着腰的吴名比划着“嘘,你们随我来。”
草原静悄悄,偶有夏虫微弱的唧唧鸣叫。我们蹑脚走了很远,才想起来问吴名,要带我们去哪里。
吴名回头、落寞地一字一句:“军营,你们是呆不下去了。哥找过我。他说,你那天给他包扎伤口时,看你小巧的双手,就感觉你是女孩子。但看你骑马射箭的矫健,念头又打消了。今天秃子的揭露,他知道了。军营是有铁规铁矩的,你们留下来会惹来很多麻烦,也会有很多危险。”
“女子真的不如男吗?我们那点比你们差?”古丽娜不服气的追问。
“我当然知道你们厉害,但你们是女子啊,军营是男人们的天下。打仗,保家护国也是男人们的责任。与你们小女子无关。”吴名心不在焉地解释。
“踢踏,踢踏,踢踏。”几匹马儿脱缰,朝我们驰来,是小胖子揭开缰绳,把我们的马匹带过来了。
“我哥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两个女子在男人堆里,会怎样?想想就后怕。现在我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带你们进军营有多么幼稚和荒唐。”吴名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喃喃自语。
“不能怪你,是我们自己暴露了身份,惹了祸端。还差点连累了你,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愧疚连连,声声歉意。
“让小胖子送你们回去吧。一定要在天亮前离开这里。秃子虽然嘴巴服软了,但心却硬的很,怕他天亮再次揭露你们。”吴名对着我们说,又对整理行装的小胖子打招呼。
小马驹刮蹭我的衣角,暗示我该上马了。寂静的夜绷着一张黑炭般的脸。星星在赌气,躲在云层里不出来,都不乐意为我们送行。
“好吧,我们走。再见!再见!”我抚顺小马驹的鬓毛,无奈地说。黑夜划过寂静,我们扬鞭跃马,和吴名依依惜别。
“梅朵儿,等我,等我,等我打完胜仗归来娶你。”
吴名的声音随着马蹄声,穿透耳鼓,震荡心灵。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我怕逆风吹散了我要说的话。“咴儿咴儿”我拍打着小马驹,仿佛要请它规劝风儿回头,回头给吴名传不明所以的话。
随军一日的历程,我们往回走花了两个时日。也许是失落而归的心情在作祟,也许是马儿有些疲累。小胖子把我们送到村头就返回马帮了。他要赶回去准备战士们的粮草,还得赶在战士们下一驿站前食用。因送我们耽误了行程,他得抄小道返回。
望着小胖子跃马返回的背影,我有些自责,开始反省自己的执拗给别人添了麻烦,也开始深思女性在这个社会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可每次灾难降临,都有仙女姐姐救援的身影啊?我似乎心有不甘。在男权社会里,身为女子就不能释放一份力量么?
“梅朵儿,别多愁善感啦。看你那两道眉,都愁成绳索连在一起了。开心点,吴名不是让你等他完打胜仗回来吗?咱们做回小女子,守家等他们归家,或许才是我们的归宿吧!”
梅朵儿嘟嚷、念叨。
说到吴名,我还没有实质性的想法,但他的那句话,我还是听进了心,找了一个稳妥的位置存放着。小女子的心湖,何时起了涟漪,或许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莫名多了一丝惆怅,是青梅的酸亦或青稞的辣?总之,无法言喻。
几天不见的村庄仿若热闹了许多,远远看一队人马向胡杨林而去。“快看,快看,那么多人,是要去干什么?不对,像是在送丧?”我提醒古丽娜。
“咴儿咴儿”我们策马加鞭,飞驰过去。
“辫子阿姨,这是怎么啦?这里面躺着谁?怎么金发巴郎子还披上了孝布?”我拦住送葬的队伍,追问抹着眼泪的辫子阿姨。
“你们的头巾阿姨走了。可怜啊!她死没瞑目,是金发巴郎子灵魂超度,才慢慢闭上了双眼。哎!她这疯疯癫癫的病,长眠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哎!苦命的人噢......”
辫子阿姨扶着灵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
“不要悲伤,阿帕离苦得乐。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我们而已!”金发巴郎子淡然地劝慰我们。
怎么可以不悲伤?头巾阿姨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衣服还穿在身上,为我做的可口饭菜还在唇齿间,还有那个我最爱,最爱的素花头巾,也一直舍不得戴啊!叫我怎么不悲伤?不悲伤? 不悲伤?
“驾,得儿驾。送我回家!送我回家!”
我上马,催着小马驹,疯一般冲回家。我打开衣服包裹,一层一层翻找,从内寸荷包里拿出素花头巾,握在手心,仿佛握着头巾阿姨的心跳。她生病前的秀美娇容,马背上的歌唱,小河边的痴目瞭望,都在我泪眼里一幕,一幕,清晰地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