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带来微凉。青青草地换了衣装,胡杨树的叶子渐变金黄。古丽娜薅羊毛,换回一身西域裙装。葡萄染上紫霜,辫子阿姨酿造美酒庆丰收。
我嗅着风的味道,有些苦涩,有些怅然。是风的凉意扰乱了心绪,还是自古秋风染悲伤?辫子阿姨说的话依然在我心头萦绕。
“俩姑娘,找个人嫁了吧,我在你们这个年纪已是几个娃的妈了。远的看不见,近得总可以吧?比如木拉提,小胖子,你们一起长大,又都相互了解,成双成对多好呀!”
古丽娜听后抿着嘴笑,我不知说什么好。
古丽娜又在胡杨树下瞭望,她想让缱绻的小心思,乘着风儿的翅膀,飞到有木拉提的战场。两年不见,不知道前线的战况怎样,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我只能陪在古丽娜的身旁,虔诚地为每一个疑问祈祷。
“踢踏,踢踏,踢踏。”有马蹄声在村庄回荡。古丽娜说她的心儿一直砰砰地跳,肯定会有好消息来到。柔软的心和草地一样,总带着温润的期盼。
是小胖子回来了,他阴郁着脸,锁着解不开的眉头。欲言又止,急得古丽娜大喊:
“怎么啦?被劫财,还是被劫色啦?有木拉提的消息吗?打了胜仗还是败仗?快说。”古丽娜摇着小胖子的胳膊问。
“木拉提跟随西征军一连几场胜仗,攻克了乌鲁木齐外围的古牧地,击毙了阿古柏的帮凶白彦虎。”小胖子咕噜噜,道出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我说嘛,有好消息的,果真是好消息。”古丽娜掀起紫红色的裙角,兴奋的手舞足蹈。小胖子看着古丽娜的开心,别过脸不再说话。
“这是高兴的事儿,你干嘛像丢了几匹马似的苦着个脸啊?”古丽娜揪住小胖子的胳膊追问。
“木拉提,木拉提,他,他,他阵亡了。”小胖子甩开古丽娜的手,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啊!呜呜呜,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古丽娜再次揪住小胖子的胳膊问。
雁鸣声声悲,阻隔阴阳。秋声撞了夏的尾翼,碎了古丽娜的心房。
“不信,不信,我不信!”古丽娜跺着双脚,望着远方默默哭泣,像是在搜寻木拉提的身影。
“我也不信啊,但阵亡的名单里面有木拉提,还有买买提。其实金发巴郎子的父亲买买提不是叛徒,他只是被阿古柏的军队俘虏,假装认贼作父而已。清军来了他给战士们带路抓白彦虎。作战时,买买提为保护木拉提中了敌人的毒箭而身亡。木拉提和战士们后起奋勇作战,击毙了白彦虎,却遭遇敌人的炮火阵亡了。”小胖子一字一血地讲述着。
“别说了,别说啦......”古丽娜呵斥小胖子,蹲在地上,捂住耳朵,哇哇大哭。
古丽娜的痛是整个草原的痛,是这个秋天的痛,是我们每一个鲜活生命的痛。
血染沙场,木拉提和战士们用生命捍卫了我们的和平。我记住了一个悲伤的季节——1876年的秋天。我们的小伙伴木拉提,幻化成了那棵千年不朽的胡杨。
岁月如流,时光辗转。
古丽娜剪掉一缕发丝,装进绣花荷包里。我不问,就如她不问我,为何要收藏一颗风干的红豆。这枚红豆,是我在吴名遗落的物品里,一件衣服口袋里看到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猜想一定和某个女子有关,便替吴名保存着。
小胖子去了驼队,我没敢打听有关吴名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小胖子这次捎带回不少棉花,他说该给我们添几件棉袍了。
古丽娜还未走出伤痛。“忘记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重新爱上一个人。”辫子阿姨常说。
“那是移花接木。”古丽娜常反驳。
“小胖子对你们的好,对我们这个家庭的好,你们看不见吗?非要让别人抢去,你们才知道遗憾吗?古丽娜,你就是一根经。梅朵儿,你就考虑考虑呗?”辫子阿姨可劲地敲打我。
“我们的阿帕啊,您真是乱点鸳鸯谱。梅朵儿早有心上人啦。就是那个清军里的小兵——吴名。”古丽娜说着露出久违的笑容,调皮地拿起辫子阿姨的两个长辫子,瞅着我杂耍起来。
一个隐藏已久的秘密被发现了。发现是艰难的,亦是兴奋的;发现是一种释然,亦是一种甜蜜。在茫茫心海深处,是他吗?我沉默着,以静止的身躯倔强地抵御着狂风、暴雨。只等那一叶小舟载我归航。让漂泊的灵魂有所归依;让爱的种子萌芽、抽穗、开出花朵。
我们在等待,等待百花盛开,等待故人归来。季节转瞬,暖阳融化冰霜,春风染绿小草,又到了(1877年)五月的葱茏。
小胖子驮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他拿出胭脂水粉,递给我说:“好好打扮打扮,吴名要回来了。阿古柏暴毙,清军势如破竹,数月功夫就能收复南疆各地,他该回来了。”
温暖的消息在路上,快乐不用假装。“古丽娜的花裙子买了吗?辫子阿姨爱吃的米糕呢?”我转移视线,搜寻小胖子的包裹。
“都有呢!”小胖子说着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精美盒子,在我们面前晃悠一下,又放在身后,神秘地说:“古丽娜,请把眼睛闭上。”
古丽娜有些纳闷,还是乖乖地闭上双目。“嫁给我吧,让我照顾你,嫁给我吧!好吗?好吗?”小胖子一字一顿。
小胖子的突然袭击,让古丽娜有些措手不及。古丽娜傻傻地闭着眼,不说话。
“知道你喜欢木拉提,但他走了啊。让我陪着你,过好未来的日子。”小胖子拿着玉石镯子跪等古丽娜答话。
辫子阿姨着急,一声令下:
“古丽娜,接着。让一个爷们老是跪着合适吗?你喜欢木拉提没错,可他不在了呀。木拉提也希望你好好过日子,不是吗?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不心疼吗?这可是小胖子多年积蓄买下的心爱之物,快快收下。”
古丽娜眼含泪光,僵持的态度慢慢变得柔软。她伸出纤纤玉手,让小胖子戴上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