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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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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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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生》连载

第二章

赵岭是个读书人,他爷爷赵富全自民国时期,便倒腾些小本买卖以维持生计。果蔬成熟的季节,他四处收购物产再转手卖出,中间挣些差价,薄利多销,积少成多。青黄不接的时节,主要贩些日用杂货沿街叫卖。赵家人口多,商品一旦卖回了本钱,剩下的都让孩子们尽情的吃,从不苛责自家人。赶上艰苦时期,有的人家贫的揭不开锅,赵家却总仓满囤肥。

赵岭的父亲赵跃进是莱安公社里屈指可数的高中生,七十年代,进莱安大队当会计,算是吃公家饭的人,每个月挣些工资,一家人日子过的还算有盼头。受做生意的父亲影响,赵跃进打的一手好算盘,远近闻名。在大队当会计时,每天几百号人的工分和粮食分配核算,全凭他一把算盘。因了能干,秉性刚正,是莱安公社有名的能人。

正直的本性为赵跃进在群众堆里赚了口碑,却被当权派所厌恶和排挤。后被人诬陷,发配到位于甘肃张掖一带的偏远马厂,整整熬了8年。

马厂环境恶劣,渺无人烟,工作强度又大,加之当地穷山恶水,时不时有偷马贼出没,为了避免公共财产的流失,马场不能离人。

8年里,赵跃进总共回家过四次。工作的头一年过年,回家探了次亲,接下来都是两三年才回一次家,每次回来只能待一两天便匆匆离开。每每临行时,妻儿老小哭作一团,纵有万千不舍,也无可奈何!

那个年代,人人自危。然而,置身于时代的浪潮中,一个普通老百姓所遭受的那点不公和不幸,又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作为长子,赵岭记的最清。那一年,奶奶病危,父亲接到电报,以最快的方式赶回家中,仍没能见上他的老母亲最后一面。父亲一进家门,哭倒在老奶奶灵前,嘴里念叨着:“老母亲,不孝的儿子回来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父亲哭。父亲坚硬的如一块巨石般的形象在他心中瞬间瓦解。那一回,时间一如既往的紧迫,父亲甚至没有与家人坐下来好好说说话,急急的料理完丧事,又急急的离开。

走的那一天,天空飘着雪花。赵岭与父亲走在厚厚的雪地里,父亲紧皱着眉头,神情凝重。走到村口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了。

……

“岭,陪大再往前走一走!”

到处白茫茫一片,路两旁的松柏上落满了白雪,沿途不见来往的行人,呼出的白气一团团在眼前清晰的呈现着,迎着凛冽的寒风,父子二人艰难的前行着。走到另一个岔路口,父亲站住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白纸,把它铺展在雪地里。他摸了摸赵岭的脑袋,撂下一句:“回去吧!”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父亲独自远去的背影,赵岭咧着嘴一路哭着回到了家。

农场的工作坚持了8年后,机缘巧合下,赵跃进作为工人身份被调回莱安县任职,结束了8年炼狱般的艰苦生活。

每每想到这些,赵岭的心里总是酸涩难忍,他是心疼父亲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懂得父亲的艰辛,从小就懂。

……

接下来的一年里,为中国革命事业的发展和新中国的成立做出伟大贡献的三位主要领导人相继离世,全国各界人民陷入极度的悲痛和哀悼中!工、农、学等各界人士纷纷走上大街,举着挽联一表对逝去的领袖的惜别之情。是同一个原因让人们的心为此而伤感不已,那就是“领袖他老人家走了!”这悲伤成了大家共同的悲伤。顿时,生人与生人,熟人与熟人间,人们相互哭诉、互相安慰鼓励着。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人都来自于一个团结的大家庭,这个大家庭的大家长不在了,人们的精神支柱随之垮塌。主席他老人家就像太阳一样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他发出的光辉永远庇佑着他的子民们。

这一年,年轻的王实认识了同样年轻的张丽萍。那时学校整天不上课,公社领导号召工、农、学迈开腿,到其他革命工作搞的扎实的公社参观交流。王实是班上的班长,老师带着他们的班级小分队排在长长的参观队伍里,与莱安公社紧挨着的新兴公社前来迎接他们。见面后,大家热情的问好,讨论气氛很快热烈起来。就是在这时,王实注意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小分队里的一个姑娘。那姑娘皮肤分外白,扎两个麻花辫,辫尾系两根红色的头绳。她穿一件碎花布连衣裙,端庄得体,见人腼腆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好看极了,混在吵嚷的人群中,格外打眼。

王实正直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十六岁的他足有一米七的个头,浓眉毛,挺鼻梁,只是略显单薄。这天,他穿一件时兴的中山服。两个可爱的人儿,游离在噪杂的人群中,时不时用余光注视一眼对方,却为不能亲口表达那种朦胧的好感而捉急。真如诗里形容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们就站在彼此面前,却不能向对方吐露心声。

两人虽互生情愫,却不知如何面对。甚至在他们的内心里,曾一度觉得男女之间的爱,是可耻的,是不能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讲的,讲了就是道德败坏,更何况付诸行动。没想到自己今天也成为自己心中一直不耻的那种人。

当他们还不善于表达爱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爱情已在他们的内心萌生了。一个个现实的钉子冷漠的锲入他们脆弱的蚌壳,而他们懵懂且迷茫,同时自觉羞愧,不知怎么才能把它变成珍珠。对于爱情,他们本能的渴望,又本能的排斥。

太阳已经落到了半山腰,眼看着交流会就要结束了。两人依旧隔着人海,两两相望。王实刚送走了和自己来交流经验的几个男同学,几个扎着大辫子的女生又围了上来。

这时,张丽萍穿过人群,快步走到王实面前。

“你好,你们公社的革命工作搞的很扎实,向你们学习!”张丽萍微笑的望着王实,她将自己随身的一个笔记本递给他。

“这上面是我抄写的毛选和一点心得体会,你看看,有不透彻的地方可以交流。”张丽萍大方的举动,反而令王实瞠目结舌。他涨红着脸,手颤抖着接过笔记本,为了掩饰尴尬的场面,他下意识的打开笔记本认真的瞅着,笔记本第一页正中央用蓝色钢笔工整的写着“张丽萍”三个字。他抬起头,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

“张丽萍!”他念出声来,待要说什么,跑来几个她同学模样的女孩子。

“嗨,丽萍,原来你在这儿,老师喊大家集合呢,快走吧!” 她还没来得及向王实道别,慌乱中被自己的同学给拽走了。王实拿着手里的笔记本,回忆起刚才的一幕,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姑娘真的挺可爱,脑海中浮现那绑着红色头绳的麻花辫。

晚上回到家,王实拿出笔记本,认认真真的翻看了一遍。抄写的毛选非常认真整洁,字体清秀隽永,体会也很透彻,每一页他都仔细翻过。待翻到最后一页时,他愣住了,只见右下角写着“新兴公社上坡中学高三(3)班张丽萍”。

莱安公社紧挨新兴公社,之后两人时常互通信件。信上,他们从列宁在1918聊到斯大林格勒战役,从西方的文艺复兴聊到中国的白话文的崛起,从诗人雪莱聊到戏剧家莎士比亚,从古希腊神话聊到盘古开天辟地,尽情的谈论理想,畅聊人生。

当得知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的噩耗时,他们各自在第一时间向对方发去一封安慰信。两家公社虽然离得近,中间也隔了一道不深不浅的沟壑。参加完学校的追悼会,王实翻越几座沟去见张丽萍。

久未谋面的两人,一见面,第一句竟是:“主席他老人家走了!” 张丽萍难过的眼泪夺眶而出,说不清是为领袖的离去而悲伤的流泪,还是与心上人久别重逢而激动的流泪。

王实赶忙将事先准备好的手绢递过去,关切的将一只手搭在张丽萍瘦弱的肩膀上,压低嗓音:“丽萍,主席他老人家虽然走了,但他永远活在我们心里!”这是第一次,他们有了肢体上的接触。

主席的逝世好像在有形与无形中拉近了两人之间的感情,这种感情正在由同志间的革命情谊升华为男女之情。之后他们的通信更加频繁,彼此间的默契程度日益深厚。

……

一转眼,高中毕业了。这一年,国家依旧处于经济解体,教育断层的混沌局面。在这样紧急的局势下,中央宣布恢复高考制度,废止多年的统一高考,在全国人民的欢声雷动和奔走相告中恢复了它应有的地位。

这年的冬天,王实走进了他期盼已久的高考考场。遗憾的是,他落榜了。第二年夏季,他重整旗鼓,却再次失利。实在没有勇气“三进宫”,高考这条路便无疾而终。

张丽萍没有参加高考,而是按大哥张德贤的意思上了一所职校,毕业后回到村里,做了一名小学教师。

王实回家务了几年农,后到离家不远的唐家农场成了一名工人。这时,他已二十出头,王家托了媒人来张家说亲。张丽萍的大哥刚从部队复员回来,在县上法院工作,见了王实,心里挺满意。俗话说:长兄如父!这边王家也早托人打听了张家的底细,对张丽萍这个稀缺的乡村教师十分中意。

两人举行了简单的订婚仪式,第二年开春,便结了婚。

恢复高考制度后,赵岭本想参加高考,父亲却说:“念书有个啥用,知识分子都上山下乡了,山里的人为啥还要往出跑,跑出去顶个啥用!”父亲将赵岭的书扔到院子里,撕的撕,烧的烧,赵岭哪里肯依,父亲就动手打了他。这一举动伤了赵岭的心,一赌气从此断了上大学的念想。回到家里,一头扎进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地里,将肚子里的墨汁和大好的青春都麻痹在那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中。

有思考能力的人靠思考生活,没有思考能力的人靠本能生活,本能令人坚强,思考却使人软弱。让有思考能力的人去干没有思考能力的人干的事,比让没有思考能力的人去干有思考能力的人干的事所带来的无所适从更胜一筹。心理上的痛永远比身体上的痛更能蚕食人的意念。然而身体累了,思想上就不再允许脆弱了。何况,想安安分分的当好农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农民有农民的智慧,这种智慧,几句卖嘴的白话无法形容的透彻。

几年的光阴,弹指一挥。

八三年的春天,赵家迎来了新人屈晓玲。屈晓玲模样俊俏,可惜只有小学文化,头上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她是最小的一个。屈家和赵家隔了一个生产大队,在上辈人手里就已交好,屈晓玲一早便认识赵岭。父亲去世后,屈晓玲没再上学。是母亲屈氏,一个裹足女人,含辛茹苦养大她们姊妹5人。后来,赵岭也因父亲的反对,最终未能如愿参加高考,回家务了农。正是这样的契机,促成这一段姻缘。赵跃进一听说是已故屈公的女儿,自有另一种情怀不足为外人道。当年得知老友屈公离世的消息,赵跃进不禁扼腕。以屈公的为人,她的女儿定不会差。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人便结为百年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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