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假期,孩子们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写作业中度过的。有的学生勤快,会在学校快放假的时候就开始写,赶到放假就写完,这样就可以过一个相对轻松的假期;有的学生一放假,就像脱了缰绳的野马,先耍的不亦乐乎,假期将要结束时,才想起暑假作业还一字没动,顿时慌作一团。鲁学属于后者。
一放假,鲁学先到舅舅家耍了多半个月,舅舅家的表弟和自己年龄相仿,他们在一块儿闹得欢实。两个人绕着舅舅家的墙根一圈圈滚铁环不知疲累,到沟里的水池子抓蝌蚪溅湿了半个裤腿,去杏树林偷摘没有成熟的酸杏吃的拉肚子,到春树上抓‘花媳妇’把手染的臭烘烘的怎么也洗不掉,逮知了烧着吃,用弹弓捣鸟巢……简直快乐的像两匹小马驹。回家后,面对一个字未动的假期作业,鲁学的情绪一下来了个360度大转变。他翻开书大致瞄了下,好多题都不会做,想了想,还是抄吧。
“抄谁的呢?”他寻思了半天,脑子里最先想到的是王闯,碍于张老师,他立刻泄气了。随即又想到了住在二队的王晓峰,抄也得抄准确率高的,“对,就他了!”说着,两条腿便不由自主的拐到通往王晓峰家的路上。
王晓峰家住的是地窑,去他家要穿过一段黑咕隆咚的深窑筒子。这种窑筒子逢下大雨时,水就会倒灌进院子里。记忆中,他和爸爸来过王晓峰家一回,是借犁地的农具。当时王晓峰他爸在家,他爸爸个子很高,说话声音却很低。
鲁学边走边想,不知不觉的来到了窑口。青天白日,窑口站了几个大人,他们个个愁眉苦脸。人堆里,一个穿着灰格子上衣的女人用袖子擦拭着眼睛,嘴里喃喃道:“人心变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唉!”
“郎心如铁呀,这就是她的命!”一个戴着眼镜,略显斯文的老者说。
鲁学并没有听懂他们的话,小跑着穿过窑筒子。院子里同样有一些大人,三三两两的在一起议论着,似乎发生了什么事。鲁学掂起脚,透过窗户,看到几个妇人坐在炕上,她们眉头紧锁,默不作声。炕仡佬靠被子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不停的用手绢拭泪,他的鼻子被手绢擦拭的通红,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是王晓峰的妈妈。鲁学扫视屋子一周,在柴火堆里这才发现了王晓峰,他坐在小板凳上揉着眼睛。
院子里的老牛“哞”的一声,吓的鲁学打了个冷战。
鲁学惊呆了,他第一次见王晓峰哭,他有些怜悯他,尽管平时作为“优等生”的王晓峰从不把他们这些“差等生”放在眼里,刻意和他们划清界限。当通常以优秀二字示人的“强者”王晓峰,突然暴露出他“弱者”的一面时,鲁学惊叹之余,不禁在想,原来每个人都有不快乐的心事,作为“优等生”的王晓峰也不例外。
想到这些,鲁学突然变得失落起来,以至于忘了他此行的目的。他甚至有些自责,仿佛他不该看到这一幕,不该来揭穿王晓峰坚强的外衣下包裹的那颗玻璃心。而鲁学由羡慕到怜悯这个过程只产生在短短的一瞬间,他穿过那道黑漆漆的窑筒子,下意识的抬起头,它像快要塌陷了一样扑面而来,他感到窒息和恐惧,一口气跑了出去。
重新站在窑口,鲁学手叉着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天空依旧湛蓝湛蓝的,没有一片云朵。布谷鸟不紧不慢的叫声,猛的一听,像在呼唤着“姑姑等,姑姑等……”那声音凄厉而婉转。
田间的“麦客子”们赶着给主家割麦子,他们戴着草帽,胳膊上绑着汗巾,穿着粗布衣裳,脚蹬布鞋,手拿刀刃“咔嚓咔嚓”,麻利的将割好的麦子扎成捆,堆到身后。
太阳火辣辣的,鲁学看的入了神,前面一个大坑,没来得及躲闪,一头栽进去。待他灵醒,吃力的爬出来时,已过去了大半天。一想作业还没借来,只有赵子琪家离这里近些。他心里思忖着:“赵子琪虽学习好,却从来不摆架子,班里同学有难题乐意问她,她每次都耐心的解答,碰到她拿不准的时候,还会去问老师或其他同学,直到把问题解决了。”想到这里,鲁学加快了步伐。
……
“咦,鲁学,你咋来了?”子琪很诧异。
“哦,你放假没走亲戚,就在家呆着了吗?”鲁学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因为他看到桌上放了一本正在写的假期作业。
“没有,去我舅舅家玩了几天,才回来的。”子琪笑着说。孩子们都爱去舅舅家,那儿通常有可亲的外婆,有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表兄表妹。外婆总是缠着足的,外婆那里总有吃不完的糖果和新鲜玩意儿,外婆还会悉心的做很多好吃的。外婆总有讲不完的故事,虽然故事多半是些神啊鬼啊之类的民间传说,却使人百听不厌,每次听时,心里虽害怕,却生怕故事讲完。
子琪上下打量了一下鲁学,有些疑惑的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暑假作业能借我看下不?”鲁学说完,突然红了脸。
赵子琪笑了笑,瞅了瞅鲁学:“你等一下。”说着走进屋里。一会儿,手里拿着两本暑假作业递给鲁学:“这是数学和英语,我写的也有错误,你写的时候也多思考下。语文作业里的造句、作文比较多,我还没写完,你先自己做,你看行不?”
印象中,从来没有人这么耐心的对自己说话,包括家里的爷爷、奶奶、爸爸。在学校里,老师就知道批评他,同学不愿理他,而此刻这种平等的交流方式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鼓舞,他从心里对子琪充满了敬意。
“嗯嗯。”他连连点头。
自那以后,鲁学欺负同学的毛病虽未见改,但他欺负别的学生,却从不欺负赵子琪。他给班里所有同学起了绰号,唯独没给赵子琪起。甚至班里其他调皮捣蛋的学生欺负赵子琪,他都会上前制止。他长的牛高马大,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都怕他,这样一来,子琪自然免受了很多不必要的遭扰。
……
立秋了,白天变得越来越短。放学时,天已经全黑下来。子琪拽着弟弟穿行在家门口的巷子里,沿着家家户户窗户里透射出的微弱的光线,一路小跑着回到家。刚进门,被一股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妈妈正往炕筒门里塞玉米秆子,燃着的火苗是这黑漆漆的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去再给我拿些玉米秆来。”妈妈说。
子琪把书包往炕上一扔,往柴棚走去。子文放下书包,急急忙忙将家里仅有的那台14英寸的小彩电打开,这个点演的是动画片。除了每天必须面对凶巴巴的老师,做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这些讨厌的事之外,令子文开心的,除了妈妈做的香喷喷的饭菜,看动画片便成了他唯一的盼头。放下玉米秆,子琪也急急的跑到里屋,和弟弟一起靠在桌子旁看起电视来。
“把电视关了,写作业去!”妈妈在外面喊着。姐弟俩正看的入神,当没听见。
“听见了没!”妈妈复问。
“知道啦!”子文张大嘴吼道,却没见有什么行动。电视上“达达尼亚”和“吉恩”被坏人抓去了,正当他的同伙们要去营救他时,电视突然黑屏了。
妈妈站在门口瞪着一双大牛眼。子琪见状,识趣的走到桌子旁翻开书本,子文也被妈妈的“冷暴力”间歇性震慑住了。这回妈妈似乎真的生气了,子文便不再动如何攀上高处,打开电闸的脑筋。虽然从行动上屈服了,但这不代表从心理上屈服。他一直惦记着“达达尼亚”和“吉恩”是否脱了险,以至于本来不多的作业一直做到晚上八点,仍未完成。
这会儿,大人们的“动画片”电视连续剧开始了,爸爸也已从书店里回来。为了不影响孩子们学习,夫妻二人将电视声音调至最小,眼睛紧盯着屏幕下方的字幕。
桌上,离姐弟俩不远的地方,蹲着一面大镜子,子文下意识的挪到镜子前。他惊奇的发现,电视屏幕正好投射到镜子里,这可真是个新发现啊!他心里暗喜。
“作业做完了就赶紧睡觉去!”爸爸一边盯着电视字幕,一边说道。
“噢,知道了。”子文一边盯着镜子,一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