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燕子“叽叽喳喳”划过铁丝,拨动着铁丝上的晾衣架左右摇晃。只一会儿功夫,外面刮起大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土腥味。
“雨来了,雨来了……”外面传来紧迫的呼喊声和脚步声。
王猛喘着粗气,灰头土脸的从外面回来。爷爷带着老花镜,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机。电视上,一个大眼睛的女记者手拿话筒,面对着镜头,向人们播报着非典疫情的进展。看着外面被雨水打湿的地面,王猛提起两只大铁桶冲了出去,他把它们依次摆在柴棚下面储水。
“怎么回来这么晚?”爷爷扭过头来问他。
“排队量体温耽搁了。”
“哦。”王老汉“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非典这么严重,学校也不给娃们放个假?”他一边说一边掸着烟灰。
“现在忙着复习,才不给放假哩!”王猛瘪了瘪嘴。
……
高二的生活不紧不慢。花开的季节,校园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子琪喜欢听孟庭苇的歌,她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甜甜的,干净醇厚。她的歌,歌词意境深长,曲风婉约伤感,每次听歌,仿佛唱的就是她自己,唱出了她的心声。
一到周末,赵子琪便去南郊找王闯,这已成为一种习惯。周末总是短暂而又美好的,两人相约来到城东的植物园。
王闯一早便来到约定的地点,他一身运动装,白色的球鞋,看上去格外精神。左等右等,正纳闷子琪怎么还没来,远处一个穿白色裙子、头发披肩的姑娘朝这边走来。
“子琪!”
子琪挥动着手臂,王闯迅速跑了过去。
“最近怎么样?”子琪满脸微笑的注视着他。
“哈哈,好着呢。”王闯一脸的兴奋:“那么姑娘你呢?”
“不好!”
“怎么了?”王闯紧张的看着子琪。
“先前不好,不过,现在好了。”子琪突然捂着嘴大笑起来。
“好哇,你耍我!”王闯伸手去弹她的脑门,子琪跑开了。
“别跑!”两个人在公园的树林里追赶打闹着,和煦的阳光洒在绿油油的草坪上。跑累了,他们就坐在园子里的连椅上休息。
“哎,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子琪打开随身的小包。
“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那你先吧。”
“好。”王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小瓶子。
“体温计,拿着,每天随时测温,不准偷懒,测量数据周末告诉我。”王闯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啊!”子琪惊讶的发现,这个礼物竟和自己要送他的礼物是一样的。
“我也有一支,你看。”子琪拿出那只被她攥的发热的体温计。
“疫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你也不准偷懒哦,记得随时量体。”
“遵命。”
……
心不在它生长的地方,而在它所爱的地方。一番依依不舍后,王闯送子琪返回学校。
子琪一蹦一跳的上了楼,推开宿舍门,舍友们围坐在桌子旁吧唧着嘴,桌上放了一堆零食和一些空袋子。
“呀,老四回来啦!”几个人看热闹似的围了上来。
“瞧那高兴样儿,跟喝了蜜似的。”老三瘪着嘴,酸酸的蹦出一句。
“说说,今天有没有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呀,哈哈哈……”
“你们这帮丫头太邪恶了,别胡说啊!不知道班主任严打呢么,是要害了老四吗!”老二假装正直,替老四打抱不平,“我们老四可是走学习路线的,都别瞎说噢。”
“没事,说吧说吧,我以成为咱们宿舍的话题人物为荣,这样你们就有谈资了呀,全当给姐妹们解闷了!” 赵子琪端着脸盆走到门口,她忽然转过身:“我有体温计,你们谁量体的话,在我床头拿。”说完径直往水房走去。
无法入眠的夜晚,最适合翻阅往事。月亮静静的守候在窗边,赵子琪打开小台灯,整理床头柜上的物品,不经意间发现一封信,是老同学鲁学寄来的,算起来已是上学期的事。
自打子琪上了高中,鲁学的信便没有断过。在他以往的来信上,更多提及的是学校时候发生的事,还不忘感谢子琪在学校时给予的帮助。子琪没有意识到,当年自己一个无意的举动,竟然会给一个同学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而自己又何德何能呢!只是,这封信写在上学期,却也是鲁学的最近一次来信。好姑娘都有个特点:善良!子琪第一时间给鲁学回了信,问好并鼓励他。打这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鲁学的回信。起初,子琪挺纳闷的,后来慢慢就给淡忘了,直到方才整理物品时才想起来,她也没放在心上。
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铃音,期末考试的大幕终于落下。教育部门喊着给学生减负,严打暑期补课现象,无奈之下,学校叫停了暑期补课,校园内一片欢腾。
子琪本打算和王闯一起坐车回家,不料王闯他们年级组学生会还有一堆事要开展。家里的父母焦急的催促着,告别了王闯,子琪推着行李箱来到车站,刚要进站买票,被一个衣着整洁的中年男子拦住。
“姑娘,去哪儿?”那人客气的问。
子琪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面善,便告诉了他。
“坐我们的车吧,就这辆。”那人指着旁边停放的一辆大巴,车上零星有几个乘客。
“不用进站,车票便宜,姑娘,你放心,绝对把你送到家,快上车。”没等子琪回过神来,行李箱已被那人提上了车。
子琪欲撵上那个中年人,只见那人已经麻利的蹦上大巴车,透过车窗朝她招手,示意上车。
赵子琪一上车,那个人便催促她买票。她身上没有十块零钱,便给了100块的票子,那人拿着钱来回看了一遍,瞅了瞅子琪,说一会儿再找零。
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不一会儿,赵子琪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找那人要了个塑料袋,弯着腰“哇哇”的吐起来,毕了靠着座椅半天缓不过神来。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到了要换车的地方,她准备下车,想起没找的钱,便问那人去要。
“啥!你这小女娃,你几时给我了100块钱?”那人立刻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眼神里充满了煞气。
“我一上车就给了你100块钱呀,你说没零钱找,让我等等的呀!”子琪气愤的说。
“啪!”一记耳光重重的落在赵子琪白嫩的脸蛋上,她捂着脸死死的盯着那人,心里又惊又怕。
那人快速打开车门,恶狠狠的将子琪推下车,把他的行李扔到马路上。一阵烟雾过后,汽车驶远了。
子琪扶起箱子,坐在马路边上,这才放声大哭起来。
回到家已是黄昏。她本不想把这不好的经历带回家,细心的父母都看出她情绪不对。追问之下,她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不禁又流下了委屈的眼泪。
爸爸一边微笑一边劝慰她:“多大个事,100块不能把咱变成穷光蛋,也不能把坏人变成大富翁。吃一堑,长一智,爸保证,你以后绝对不会再碰到这种事了。”
听了爸爸的话,子琪心里顿时舒坦多了,她抱着妈妈,脸上露出了笑容。
晚饭时,爸爸告诉子琪,巷子里鲁爷爷的孙子在北京出事了,骨灰已经拿回来两天了。子琪听了这话,惊的一下站起来:“爸爸,是不是鲁学?”
“是啊,小时候还跟你一起念过书呢。”爸爸边叹气边说。
“啊!不可能,不可能啊,是不是搞错了,他咋会……!”子琪嗓门一下比一下大,吵到了里屋睡觉的弟弟。
“啊呀呀,吼什么吼,还让不让爷睡觉了!”赵子文自那次出院后,身体虽已康复,大脑却受了刺激,留下后遗症,常常说话没大没小。他嘟囔了几句,便没了动静。屈晓玲斜着眼睛,抬脚进了里屋,她用力把儿子的身体掰正,替他盖好被子。
得了这个消息,赵子琪再也睡不着了。毕竟,与死亡有关的事情只在电视上看的多,从何时起,死亡竟离自己这么的近,还是自己熟悉的人。她越是这么想,越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堵的喘不过气。她欲哭无泪,因为她仍无法相信,直到第二日,鲁学的爸爸来家里。
……
“子琪,我是鲁学他爸。”和赵岭夫妇打完招呼,鲁忠全郑重其事的对子琪说。
“叔叔,鲁学他咋了?”子琪急切的问道。
“我在大兴的建筑工地上干活,孩子在通州一家玩具厂上班。几个月前,厂里打电话通知,他疑似染了非典,在通州的医院被隔离了,前后不到两个月时间,娃就不行了!……”他的声音悲恸到了极点。
子琪抽泣起来,赵岭和妻子眼圈都红了。
“忠全,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都没有料想到。你还年轻,要节哀,注意自己身体!”赵岭在一旁安慰道。
“就是啊,你要注意身体才是!”屈晓玲一边擦泪一边说。
“赵哥,嫂子,谢谢你们了。”鲁忠全泪兮兮的说,随即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递到子琪手里。
“子琪,这是我家鲁学生前一个记事的本子,叔交给你了,你有时间了看看。”
大人之间相互道完别,鲁忠全头也不回的走了。
子琪小心翼翼的翻开笔记本,她看到每隔几页,就有用钢笔描的很粗的“赵子琪”的字样,占据着整个页面。笔记本里,粘贴了她写给鲁学的每一封回信。其中她最后一次来信,鲁学其实是有回信的,他把回信写在了笔记本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这样写道:
繁忙的工作让我忘了时间,忘了我是谁。
却始终无法忘记我心中的女孩儿,她叫赵子琪。
想对你说,子琪,我喜欢你!
善良的女孩子总会善待喜欢自己的人。合上笔记本,望着天边的一团火烧云,子琪仿佛看到了一个男孩砰砰跳动的红心,和那一开口说话就无比紧张的大红脸,她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福!
清晨,雾气重重,一切都在慢节奏中拉开序幕;渐渐的,雾散云开,骄阳高照。期盼万物沐浴着阳光,茁壮生长,填补这千疮百孔的人生,漏洞百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