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人世间,那些拼命想要得到的东西,大多不在身边。婆家人捎话来,王想又生了个女儿!婆婆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孩子找人家。
王祥子外出打工,自己的老婆生孩子,也不见他陪在身边。婆家一心想要个男娃,这些年,王想什么事也没干,就待在家里生孩子了,一个接一个,算起来这已是她的第五个孩子。
王想精神状态很不好,托人捎话给父母,希望他们能来。接到消息,老两口一夜未眠,以他们对女儿的了解,怕她想不开出个啥事,第二天一早就动身了。
老两口坐上村里一辆拉煤车,翻了几架沟,来到一个四面环山的镇子,街道上零星的摆着几间贴着瓷片的还算体面的砖房,大多数是那种老式的土坯房,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车沿着小路又走了一段时间。
“叔、婶,路太窄,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司机小伙儿扭过头说。
“噢,好。”德成老汉解开胸口的纽扣,取出一沓零钱。
小伙儿连连推辞:“叔,这使不得,拉不拉你们都要走这里,顺路的事。”小伙儿笑着说,王老汉还要硬塞。
“不用,真不用,你们把钱收好,见了王想姐带我问个好,多年不见了都。”说着把钱塞到王老汉的包袱里。
老两口原地站着,巴巴的瞅着那小伙儿上了车。
“叔、婶,我先走了。”小伙儿将脑袋探出驾驶室。
“哎,好,路上开慢些!”
“知道了!”一阵黑烟过后,车子消失在深山里。
老两口拎着大包小包,行走在狭窄绵长的山间小路上。王老汉边走边在记忆中搜寻女儿小时候的样子,却意外发现,女儿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她学习怎么样,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他都一概不知,女儿的成长过程他几乎没怎么参与过。唯独那次“情书”事件,这是他惟一一次注意到她,却也亲手剥夺了她求学的机会。
路两旁的野草长势盖过了正经农作物,王德成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是他忽略了女儿,这个同样是他亲生的孩子。
沿着悠远而绵长的山路,踩过无数颠簸不平的坑道,绕过不知多少个旮旯拐角。这是他们第二次来这里,头回是带着未过门的女儿来看王家的光景。那一回,彻底让老两口寒心了一把,王家真是家徒四壁。回家后,老两口二话不说,直接把女儿关了起来,防止她再和祥子联系。谁知王想就跟着了魔一样,死活要嫁给祥子。祥子那边也主动出击,祥子的叔叔暗自当起他们的传话人。在他的帮助下,王想和祥子成功的幽会了几次。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慢慢在村里传开。老两口心里含糊,几经商量,最终松了口,不再反对他二人交往,并对女儿放下狠话:“世上没有后悔药,以后后悔了,休怨任何人!”
……
绕过一处山头,但见一汪湖水,清清洌洌的湖面偶尔泛起一丝涟漪。路旁杂草丛生,绿森森的罗丽子足足有一人高,仔细一看,茎部和叶子上密密麻麻爬满了针尖大小的草绿虫;带刺的刺梅子肆意横行于杂草丛中。所幸是在白天赶路,杂草丛里偶尔蹦出个蛐蛐、爬出个长虫,纵然冒出个面目狰狞的怪兽,在这种地方,也不足为奇。越往前走,草越发高茂,奋力撩开前方的杂草,眼前出现一扇低矮的木门,放眼望去,前方地势越来越低,层层叠叠的山丘在饥肠辘辘的人的视野中变得忽远忽近。老两口长吁一口气,这便是此行的目的地,女儿的家。
门被推开了,院子里很安静,却一样是杂草的天下。绿葱葱的丝瓜蔓爬满墙皮,有个别枝叶招摇的将脑袋探出墙外,把个本就暗沉的小院子遮的阴森诡异。迎面扑来一股饲料发酵的酸臭味,俗话说:“穷不离猪,富不离书,”那被用粗木围挡圈养起来的‘猪秀英’,大概听到有人逼近,哼哼唧唧,叫的撕心裂肺。两口子急急忙忙掀开一间挂着布帘的木门。
一个戴着白帽子,穿着大花袄的女人坐在炕上。炕边上趴着个瘦瘦高高,头发蓬乱的女娃娃,正聚精会神的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想想,妈来了!”面对如此恶劣的生活环境,加之旅途的劳顿,情绪在那一瞬间爆发了,母亲嚎啕大哭起来。
“爸,妈……”泪水像开了闸的泉水般顺着王想的脸颊一直留到脖劲,干裂的嘴唇被撕开,鲜血直流。她迟缓的张开双臂,和母亲紧紧的抱在一起。
“娃啊,你受苦了!”母亲哽咽着,仿佛女儿的不幸是自己造成的一样。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没有当过父母的人,又怎体会的到!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父母亲,却代表了中国千千万万的父母亲。王老汉在一旁唉声叹气,站在炕边的小外孙女王醒也跟着外婆和妈妈哭起来。
“不生了,听妈的话,咱以后都不生了!”
“嗯,嗯……”
母亲替女儿拭去脸上的泪水,不安的问道:“孩子呢?”
王想强咽下去的泪水,又一涌而出,打落在母亲的手背上。
“被抱走了!孩子皮肤红润红润的,我还没有好好抱她,还没有仔细看她,给她喂奶……”她哽咽着,两手叠放在胸口,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奶奶急着要把娃送走,好像孩子是个不详物。自打送走了孩子,就几天都没闪面了!”王想擦着眼泪,母亲在一旁边听边流泪。
“这几天如果不是珂儿和小醒在跟前伺候我,真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见到你们了!”
母亲用手捂了捂王想的嘴:“娃啊,我和你爸昨天得了消息,就急着赶过来,我们很担心你!”
“是啊,我跟你妈得了消息就过来了!”一旁的王老汉皱着眉头,砸吧着旱烟嘴。
母亲将小外孙女王醒唤到身边:“我可怜的娃呀,你看,外婆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说着解开地上的一包行李。
“你姐呢?”
“她到沟里拾柴禾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王醒说。
母亲拿出冰糖,还有前夜炸好的大油饼。
“吃吧,外婆专门给你拿的。”王想叮嘱女儿说,她脸上依旧挂着泪。
得到了母亲的许可,小王醒抓起一块油饼,狼吞虎咽起来。
母亲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几个核桃,用牙咬开,取出果仁,递到王想嘴边。将剩下的一大包核桃宝贝似的搁到墙角一口闲置的大瓮中,用带来的大口袋封住瓮口。叮嘱女儿要坚持天天吃,身体恢复的快些。
……
太阳快要落山时,王珂架着一大捆柴火,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荠菜、苜蓿、灰灰菜,她准备用这些野菜熬些菜汤,将剩下的过个热水出来,撒上调料,拌成一道凉菜,好给母亲改善下伙食。推开门,发现外公外婆在,几年没见过他们了,她没有办法一下子热络起来,反倒觉得有些不自然,尤其是推开门的一霎那,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她身上的时候。
“珂儿回来了,快过来坐下!”外婆将一块黄灿灿的油饼递了过来。王珂急忙接过,说了声:“外公、外婆,你们来了!”
“嗯,珂儿真懂事!”外婆把她拉到身边,“看看,珂儿都长成了大姑娘,模样和你妈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你爸不在家,你爷爷奶奶也指望不上,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妈妈才是啊!”
“嗯。”王珂点点头。
“她现在还念书着呢么?”母亲回过头问王想。
“念着呢。”
“让回来吧,学着做饭干家务,也能照顾你!”
“再说吧,娃太小,将来没文化也不行!
……
外公外婆和妈妈之间的谈话,王珂基本都能听懂,这些话里有王珂受用的,也有她反感的,毕竟十几岁的姑娘已经渐懂人事,有了思维。看得出,外公外婆是心疼母亲的。只是,令王珂不解的是,外公外婆为何自始至终也没有提及将母亲接回娘家休养的话。
……
王想的婆婆原先在大儿子家住,最后却去了小儿子家里。王珂听妈妈说过,叔叔婶婶觊觎爷爷过逝前留给奶奶的那几十块大洋,怕它们落到别人手里,所以才百般殷勤,将外婆接去他们家住。王珂记得,原来奶奶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叔叔婶婶隔三差五的就往家里跑,名曰看老人,其实是来检查家里有没有添置什么新家具,伙食是不是改善了之类的,如果没有什么改善的话,两口子蹭一顿饭,便安安心心的离开。有一次,家里新添置了一个大立柜,是爸爸在沟里伐了木,托村里一个木匠给家里做的柜子,木匠和爸爸自小一块儿长大,就用做其它活儿剩下的油漆给刷了个漆面,尽管如此,看上去依旧很粗鄙。不久,被前来“巡视”的叔叔婶婶发现了,他们大闹一场,硬说这柜子是奶奶用爷爷留下来的大洋换作钱给家里买的,父母解释了半天,他们哪儿肯信,搞的家里鸡犬不宁。
老人们“护犊心切”,王珂的奶奶虽在大儿子家住,心却一直在小儿子那里。至于那些传说中的大洋,她恨不得全部都给了小儿子,只是碍于自己的小儿媳,那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面上对她恭敬,背地里恨不得她早早死掉。她意识到小儿媳心术不正,小儿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钱给了儿子,迟早会被儿媳控制,到时候一脚把她的宝贝儿子踢了,也未尝不会。
大儿子成家早,早早就关门过起自己的日子了。大儿媳王想略识些字,她看不惯她那副斯文相,时不时冒出一句她听不懂的洋气话,像个卖嘴的教书先生,仿佛她就是她的学生,仿佛她有多愚笨和无知,她甚至嫉恨这个女人,是她让她觉得自己俨然就是个没有文化、丑陋无知的农村妇女。大儿媳给她带来的这种感受,比小儿媳指着鼻子骂她还令她感到难堪。
大儿媳王想配自己没有多少文化的大儿子本就绰绰有余了,虽然她心里既嫉妒又气愤,却不知以何种噱头将这种不满发泄出来,正当她感到胸闷气短的时候,又一个女娃娃降生了!
孩子出生的当天,婆婆在院子里疯也似的骂天骂地。王想待在屋里,她一面忍受分娩后身体的各种不适,一面将这份委屈吞进肚里。
跟婆婆分开住,日子依旧清贫,却不用再看她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倒也清静。
回想这些年,自己一直在不停的生娃,到头来却事与愿违。即使还想不通,以她现在的年龄,已经不允许她再有要孩子的想法。如果再这样执拗下去,何时是个尽头。多少个夜晚,泪水打湿了枕巾,王想不断的扪心自问,难道要一直恶性循环下去,不试着改变吗?
“放弃吧!”几乎是一霎那,她感到轻松极了,眼前一片曙光。一转念,想起她那杳无音讯的丈夫,望着身边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面对现实,王想又一次陷入了无限的绝望与悲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