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的生意不景气,这几日也不见有人雇车,赵岭索性停业几天,在家专心照顾起儿子。
午饭过后,他推着儿子去院里晒太阳。子文这会儿安静的坐在轮椅上,赵岭便拿着铁锨去铲墙角的杂草。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布衣,蓬头垢面的女人走进院子,屁股后面跟着个半大的小孩儿,清鼻直流。
“哥!”那女人面容有些憔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快,快跟娃进去,屋里有吃的,你嫂子在屋里头。”赵岭停下手里的铁锨,“晓玲,淑慧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推着儿子进了屋。
屈晓玲上前抱起小外甥,将小姑子迎进屋。她麻利的拿出些瓜果摆在桌子上,又到柜子里摸了几个鸡蛋。淑慧连连说:“嫂子,我和娃都吃过了,你不用忙活了!”
只一会儿工夫,屈晓玲把做好的荷包蛋端给他们娘俩。孩子明显是饿着了,狼吞虎咽的吃完碗里的两只蛋,淑慧将自己碗里的鸡蛋全部夹给孩子。她放下筷子,目光落在一旁的子文身上。
屈晓玲拉着儿子:“这是你小姑,来看你来了!”
“姑姑,姑姑,姑姑……”子文傻笑着一连叫了好几声。他也不好好在椅子上坐着了,踩着凳子摇头晃脑的站起又坐下。害怕他摔着,屈晓玲使劲把他按倒在椅子上:“听话,坐好!”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子文,瞬间情绪低落起来。
望着一旁尴尬的哥哥嫂子,淑慧不再多问。
“家里都好着呢么?”赵岭问。
“好着呢,就是不知道咋活呀!”淑慧突然哽咽了起来。
“咋了,又跟孟斌吵架了?”赵岭点燃了一根烟。
“不想跟他过了!”没待说完,泪水已顺着脸颊流下来,打在她枯瘦的手背上。她随手将两只袖子撩上去,只见胳膊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有的已经结了痂。最严重的一处在右胳膊上,她一呼吸,伤口裂开的地方就跟着一张一翕,惨不忍睹。
屈晓玲看到这一幕,惊的“啊”了一声。
“那混账东西把你打成这样的!”赵岭大声质问道。
“不光他,还有他母亲!”淑慧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只有对着娘家的亲人,她才放心将心里的委屈说出来。
“我把这白眼狼,我宰了他去!”赵岭全身颤抖着,要去厨房拿菜刀,屈晓玲一把拉住他:“你干啥去呀,把刀放下!先别冲动,听妹子把话说完!”
“哥,你别去,他不在家里,你找不到他的!”淑慧和嫂子两人死死的拉住赵岭。
“唉!”赵岭长叹一口气。
淑慧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哥嫂,述说着自己的遭遇。丈夫孟斌父亲早逝,由母亲抚养长大,他爱淑慧,他们刚结婚时关系挺好的,孟斌一直以大孝子自居,总强制自己无条件听从母亲的话,他认为对母亲言听计从就是孝顺;反之,就是不孝。在一个家庭里,男人珍视自己的妻子,家里其他人才不会看轻妻子。
淑慧放下杯子,紧接着说起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快过年了,一家人一起逛街,经过一家金店,孟斌的孝顺劲儿上来了。他进店里给母亲挑了一条金链子,他大姐也给自己买了一条链子,还喊话给孟斌:“给淑慧也买一条!”孟斌一脸不屑:“她手太难看了,用不着戴。”自此,婆家人渐渐地不怎么把淑慧当回事了,常当着她的面说些没轻没重的话,也不顾及她的感受。
晚上,淑慧和嫂子挤在一张床上。只见淑慧背上青一坨紫一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通身竟找不到一处好地儿。屈晓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这一晚,她们差不多没睡,姑嫂重逢,说了很多话。淑慧还在上小学时,嫂子就过门了,在过去无数个年月里,嫂子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一家老小。在她心里,嫂子就是自己的朋友,嫂子虽然念书不多,可善解人意,实在是聊天解闷的最佳对象。淑慧提起很多在婆家的受气事……淑慧说的喉咙都哑了,屈晓玲听到动容处,忍不住的哽咽,她们索性坐起来靠着床头继续说。
屈晓玲下床去倒水,淑慧忙喊:“嫂子,我不渴,咱俩说说话就行。”
她将一大杯水送到淑慧面前,淑慧接过杯子,抿了一口,一只手托着杯底。停顿片刻,嘴唇微微颤抖着。
“嫂子,有些苦楚,我开不了口。”她眼神里留露出恐惧和无助。
“娃啊,亏的你今天说出来!你不说,我们都以为你过得好着呢。他们家这样对你已经够不地道了,难不成还有比这更可憎的事?”屈晓玲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淑慧用袖口抹着眼泪:“嫂子,孟斌他折磨我!”她两手抓住被子,泪水夺眶而出。
……
农村人一年四季靠土地吃饭,高强度的农活摧毁着人的意志。淑慧下完地,回到家已疲惫不堪,她坐在灶台旁的矮凳上,准备生火做饭。
丈夫走进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惊恐的挣扎着:“你干什么,放开!”
孟斌怒目圆睁,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炕边。提起她的一只腿,把她扔到炕上,随即扑了过去。
“孟斌,别这样,求你了!”淑慧哭喊着求他,奈何他根本不听。他眼圈通红,开始撕扯她的衣衫。
“求你了,让我休息吧!”淑慧痛苦的哀嚎着,两只手拼命的捶打他的脑门。她感到浑身酸疼,动弹不得,便昏睡过去。
醒来时,天已全黑,她拼命的想要坐起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用力咳嗽了几声,挣扎着好不容易坐起来。
“醒来啦!”丈夫歪着脑袋,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冷冷的说。
“啊!”淑慧失控的呼喊着,她几乎是连滚带爬从炕上栽下来的。本以为就这样消停了,怎料闪电过后是狂风和暴雨……那是个噩梦般的长夜,堆砌成无数个漫漫长夜。
……
淑慧的娘家人自然不肯示弱,得知妹妹的遭遇后,两个哥哥平时不怎么来往,现在为了妹子的事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俗话说“劝合不劝分”,“合”也要讲求原则与技巧,一伙人来到妹妹的婆家当面理论。
别的人正襟危坐,斯文又含蓄,唯独赵成跑到孟家大门口,抬高嗓门,破口大骂,引得左邻右舍前来看热闹。骂完他又指着孟斌:“你他妈就是个混蛋,王八羔子!”说着扑上去“啪,啪……”就是几巴掌,脆生生的打在孟斌那张长驴脸上。
“你记着,但凡让我知道你再动淑慧一个指头,你就别想活了。我明着给你说,我把棺材都备好了,一副装你,另一副我给自己留着,大不了鱼死网破,我跟你龟儿子同归于尽!”孟斌吓的一声不吭,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
赵成的火爆脾气给孟家了足够的震慑,孟家的人自认没理,一众抱团帮腔的亲戚个个唯唯诺诺,净装了龟孙子。
就丈夫家暴的事情,嫂子屈晓玲主张要么报警,要么离婚。淑慧的觉悟自然没有达到这个程度,一听说警察介入,她面儿上点头,暗里却泄了气。离婚,对于有孩子的人来说,还是难下决心的。父母肯定也不会同意自己离婚,这是有伤体面的事。离婚,无异于向所有人公开她极不愿让人知道的难堪事。一旦离了,最终可怜的是孩子!
思前想后,怀着矛盾的心情,她回到了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