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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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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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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生》连载

第八章

孩子就是孩子,赵子文回到家一五一十的给大人说了。子文的母亲屈晓玲顿时炸开了锅,干脆跑到王家大闹一回。

屈晓玲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是有原因的。

八九十年代,国务院向全国人民发出号召,提倡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政策一经实施,极大的促进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在这个大前提下,控制了国家总体人口基数。由此,计生政策在全国各地计生部门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为响应政府大力推行计划生育的政策,莱安县里成立了计划生育办公室,负责全县的计划生育工作。为了支持政策,莱安乡计生工作自然不能滞后,负责计生工作的乡长李文兴在莱安乡采取了各种“强有力”的措施,按他自己的说法是:“为社会主义计划生育事业尽职尽责,赴汤蹈火。”群众却谈之色变,避之不及。他本人不以为然,带着手下几个计生干事,嚣张跋扈,没黑没明的在村里“扫荡。”

村东头一户梁姓人家,男的叫梁攀峰,夫妻二人在外打工,留下四岁的女儿和老母亲在家。梁攀峰两口子因路途遥远,工厂劳动纪律苛刻,没能及时回来到计生办进站检查,便有好事之徒,诬陷举报说他两口子跑到外地超生去了,计生办那帮人竟然相信了!一天晌午,李乡长带领十几名小痞子,几个随行的干事,开着一辆银灰色昌河,一阵风似的开到村东头梁家。下车之后,连门都不敲,直接用暴力打开门,几个干事堵着大门,不让任何人进去。十几名小痞子进门后,对着年过六旬的梁母拳打脚踢,梁母被打的头破血流。地上全是血,他们为了掩盖现场,把地上的血迹用卫生纸擦干净后,将梁母拖上车。

村民都聚到梁家大门外看热闹,梁母被打的都快不行了,一帮人也不管不问,直接拖上车拉走非法拘禁在莱安乡计生办,一个由李乡长私设的监狱。不许“犯人”亲属探望,并扬言让梁攀峰和媳妇回来自首,要么就等着收尸。村长老齐在一旁怯怯的点点头,连忙派人给娃她叔说明情况,让赶紧联系他哥嫂回来进站检查,澄清误会。梁母二儿子梁登峰赶忙给远在广州的哥哥嫂子打电话,诉说母亲被打被关押的经过,两口子听到这话,惊的一身冷汗,辞了工,买了车票,连夜晚就回来了,一回来就马不停蹄的找村长说理,然后进站检查,结果是啥事也没有。

夫妻两人去领母亲时,她已奄奄一息,劳累了一辈子身体本就不好的老母,哪里还经得住这样的毒打,梁攀峰夫妇悲痛万分。各位看客是不是觉得这计生办的人还好说话,好歹放了梁母,原来是这帮“禽兽”殴打逼问致另外一名老者丧生,他们怕事情闹大,这才把所有关押的“犯人”放了出来。

两夫妇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了,谁知“打死人”的风声一过,他们又来勒索五千元“保证金”。梁妻本来就没超生,一家人本来过的就很紧巴,哪里有钱缴纳。他们多次利诱无果之后,再次闯进梁家将梁母抓走,两夫妻多次去计生办交涉无果,都被粗暴的赶出,李乡长非要让交了钱再放人,听到这话夫妻二人赶紧去凑钱。可钱还没有筹齐,就接到计生办的电话让去领人,说老人已经不省人事了。等到他们去时,母亲已昏死过去,旧伤未愈,新伤更甚。

就在梁攀峰夫妇去接母亲的时候,还亲眼看见十几个计生人员,对一个中年男子拳脚相加,打的那个男子鲜血迸流,究其原因是,这个男子不愿说出自己适妇育检查的妻子的去处。李文兴晃荡着一根食指,指着梁攀峰和妻子,咬牙切齿,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他逼迫他们承诺,不许上告,不许追究计生办任何一个人的责任,而且钱还是要照旧交,不然就不放人。二人被迫口头答应了他们,这才得以将母亲送至医院救治,检查结果是脑出血,肘关节粉碎性骨折。

计生办的人自知下手太毒,万一不治,梁家反悔去闹事,于是就把梁攀峰的弟弟挟持关押起来,作为人质,一个月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夫妇二人要求放人,计生办说,必须见到梁母出院,并写下保证,不追究他们的责任后才肯放人。可是老人家昏迷不醒,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出院无异于要了她的命。可怜的一家人,敢问他们做错了什么事情,没有超生,也已经去检查过了,计生办还要扣人、打人、罚款?

……

在计划生育大力弘扬的今日,市计生委派发指标,摊派到各县,各县摊派到

乡镇,各乡镇为完成指标,打家劫舍,达不到指标就抓人充数,此等做法毫无人权可言,与旧社会无异。

莱安乡计生办其实说白了和“黑衙门”没什么两样。一旦开口让你赎人,你

拿不出钱,就把你长期关押在计生办自设的监狱里,有人看守,并实施刑讯逼供,直至逼打到交款不要收据,再说“出去不告”才放人。就连自己远近亲朋都会受到牵连,被冠以“超生人员亲属”的名号,动辄被拘禁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个月。

株连是封建社会的制度,然而在法制日益健全的国家却重新上演了。无论何时,老百姓都是最底层、最可怜的弱势群体,村里的一部分人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不幸沦为了受害者。

眼前,与莱安乡毗邻的马坡乡,有一位怀孕七个月的孕妇被强制引产,丈夫闹到计生办,用手按住本乡计生乡长的脖子,尽管没有伤到对方,这下被一伙儿计生干事打了个皮开肉绽,还被以妨碍公务罪名,关进监狱劳动教养了一年。

……

就是在这样一种恐怖的局势下,屈晓玲在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响应国家政策违心的做了上环手术。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冻也非一日之功。重男轻女的思想不是几条“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后传人”的鸡血标语和口号就能彻底改变的。

国家大力宣传计划生育政策,“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后传人”,还有更露骨的“一胎上环,二胎结扎,超怀又引又扎,超生又扎又罚”等这一系列口号在广大农村被相继用粗宋体,夸张的写在一堵堵显眼的土墙壁上,各村大队的喇叭上经常传来中央施行计划生育工作以来的垒垒成果,和宣扬纠正重男轻女思想的文学报告,这样的宣传对人们的思想或多或少有点改善,然而对于农村来说,关键不在于思想,而在于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口号、标语等到老年以后是不能填饱肚子的,农村的养老脚步跟不上,各种养老制度、设施、方案以及很多子女对老人的养老意识,统统的跟不上;况且,都是独生子女的话,两个年轻人将来面对四个老人,这种负担是可想而知的。

屈晓玲一家自上到下迫切想要一个男孩,老赵家悄悄托人塞了钱,好不容易把屈晓玲的环给取了。不到半年时间,屈晓玲发现自己怀孕了。咋办,总不能还呆在村里吧!几经商量,她藏到离家百十里路的赵岭的舅舅家。舅舅家住在半山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不二的选择。

怀孕期间,屈晓玲没有出过山里一步。赵岭的舅妈托人请来村医,好生招待一番,酒足饭饱后,那人一本正经的上下打量屈晓玲,接着号脉号了好大会儿功夫,期间时不时捋捋下巴那一小嘬胡须,斟酌再三,斩钉截铁的说:“男孩!”这下把一家人高兴坏了。自此,她婆婆便一周跑一次,每次来大包小包,什么核桃、大枣、鸡蛋、红豆、油饼、肉包子,回回不重样,连老母鸡也抓来亲自炖成汤送到儿媳嘴边,把屈晓玲当个宝一样伺候着。她怕儿媳累着,恨不得把食物咀嚼好放到她嘴里,而屈晓玲也暗自作揖,终于如愿以偿。

与世隔绝多半年,快要临盆,她婆婆一早便过来住到大哥家里。为了不声张,决定不请医生,由她舅妈来接生。这在农村是常有的事,大儿子赵岭和小儿子赵成当年就是村里的接生婆接的生,除了生小女儿淑慧时难产送去医院,大女儿文慧也是家生,也没见生过什么大病,身体都健康得很。

吃了饭,屈晓玲感觉小肚子发涨,一阵一阵抽的疼,她慌了,莫非是要生了吧。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又消失了,她便坐在床上打了个盹。睡梦中梦到家里的大门背后不知咋的出现一个大水坑,坑里盘着一条大花蛇,她吓得尖叫起来,这时母亲拿来脸盆把大花蛇舀到脸盆里,然后端到院子里,她吓的大喊:“妈,小心蛇咬人!”没想到大花蛇慢慢将脑袋探出脸盆,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她打了个冷颤,睁开眼,才意识到原来是个梦。她想翻身,感觉身下冰凉冰凉,她艰难的岔开腿一瞧,顿时惊的一身汗。

“妈,妗子,怕是要生了。”屈晓玲扯开嗓子大喊。

六月里,人们正忙着收麦子、晒麦子,院前的麦场摊满了金黄的麦穗儿,舅舅、舅妈、婆婆三人正忙着晒麦子。舅妈隔一会儿用耙子将碾好的麦仁拨开裸露在阳光下,好让它们均匀受热;舅舅用木犁将还没有变成麦仁的麦穗儿一遍遍的捶打着,木犁沉闷的敲打在厚厚的麦穗上,发出 “咯吱咯吱”的声响,这也是住在山沟里不方便的一点,没有车辆来回碾压,完全靠人力,三个人轮换着操作。

沉闷的木犁声压过了屈晓玲的呼救声,她肚子疼的越发厉害,脚已经踩不到地上,从炕上连滚带爬的翻落在地,用手扒开门。

“妈,舅妈!……”屈晓玲满头大汗,趴在门槛上大声喊着。

她婆婆赶紧扔了耙子,嘴里嘟囔着“天呀,快快快,哥,嫂子,要生了!……”三个人把屈晓玲抬到炕上,屈晓玲发出一声声的惨叫,她舅妈催她舅舅快去厨房烧水。

折腾了几个小时,瓜熟蒂落,是个男娃!孩子刚出生打了个喷嚏,不哭也不闹,把一家人都逗笑了。屈晓玲扭头看看小家伙,摸摸他的小手,眼里泛着泪花。

“娃呀,哭啥,你的好日子来了!”一旁的舅妈说。她婆婆抱着孙子,咧着嘴不住的笑着。

屈晓玲已精疲力尽,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她感到下身热乎乎的,身体越发没劲。过了一会儿,眩晕感越发严重,舅妈看她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掀开被子,顿时吓得面色铁青,屈晓玲身下已经成了血滩。她婆婆光顾着逗孙子,一听大出血,赶紧放下孩子,两人试图用棉花堵住,但是根本不顶用,看这“血山崩发”的阵势,顿时惊的乱了手脚。这里屈晓玲已经昏迷,婆婆一声一声叫着:“晓玲,晓玲,不敢睡,你答应妈一声呀,晓玲!……”两个人急的哭成泪人,幸亏她舅发话,去请半坡上住的李嫂,她常给人接生经验多。

“那还愣在这儿干啥呀,赶紧去请啊!”她舅妈喝道。

“哎,哎……!”他舅匆忙出了门。

李婶这会儿在家做饭,一听说人命关天的事,也没来得及盘问,带上自己的一套“家伙”,跟着她舅一路跑来。

“大嫂子,你快看看吧,娃他妈的这条命就指望你了,我给你磕头了!”她舅妈和婆婆说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哎呀,别废话了,都这个时候了,赶紧再去烧热水去,越快越好!”

李嫂是村子里出名的接生婆,因为地方交通不便,医疗条件有限,方圆百里的孩子都是她给接生的,经验自然丰富,从容处理,不在话下。

屈晓玲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命。多年后,每每想起都会后怕,当时她已算作大龄产妇了,年轻的时候听母亲讲过,女人年龄一大生孩子有风险,却未曾想这种事会让自己碰上。生儿子时,正直六月天,为了坐月子,她在别人都穿短袖裙子的季节里还要穿着厚厚的毛衣和长衫,戴着帽子,不能出屋,生生给捂出一身的痱子,奇痒无比,却不能用水擦拭。从待产到坐月子,哺乳,整整两年多的时间里,她几乎没有出过这个山沟沟。家里人给外界都说自己去广州打工了,没人会想到她躲在山沟里受这苦。现如今,用屈晓玲自己的话形容:“计划生育再可怕我也把孩子生下来了,我受的这些苦也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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