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新一伙人,在天妃楼大吃大喝,猜拳行令,闹得店堂里乌烟瘴气。看不惯他们的顾客,匆匆地吃了一点儿饭菜,便撂下筷子摇着头走了。胆小的顾客更是不敢久留,宁肯丢下一桌饭菜,慌慌而逃。本想进店吃饭的顾客,一瞧店堂里那乱哄哄的阵势,谁还愿意进来?老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搓着双手干着急,却不敢去得罪那伙人。
“弟兄们!”苟日新端着一碗酒大声叫喊着,“新厨子的手艺果然不错,明天咱们还来!”
一伙打手兴奋地随声附合着。
麻杆儿趁着酒兴来到苟日新跟前讨好地说:“苟爷,我和地墩儿出去给您瞧瞧?”
苟日新一时没听明白:“瞧什么?”
麻杆儿说:“这几天来的小娘们儿特别多,瞧瞧有没有靓妞儿啊!”
苟日新不由得哈哈大笑说:“你小子挺会孝敬人的。好,去吧!”
麻杆儿冲地墩儿招招手,说:“地墩儿,走!”
地墩儿正吃得高兴,故意装作没听见。苟日新看在眼里不免有些生气,却又不好发作,便扯着嗓子咳嗽了两声。地墩儿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忙往嘴里灌了一盅酒,又去盘里撕下一条鸡大腿,这才跟随着麻杆儿走出了店门,沿着宫南大街摇摇晃晃地一路走去。
地墩儿气呼呼地冲麻杆儿说:“你他妈的就会拍马屁。人家都在喝酒吃肉,你却拉着我来当大茶壶。苟日新找女人,你跟着起什么哄!”
麻杆儿咧着嘴一笑,说:“把苟日新哄高兴了,还有咱们的亏吃?你小子,眼睛还不如屁眼儿,怎么就瞧不出个门道儿?”
麻杆儿说着,顺手从小商摊上抢了一串糖堆儿,地墩儿也随手抓了一个苹果。两人嘻皮笑脸地冲小贩做着鬼脸,边吃边走。被抢的小贩气得瞪圆了眼睛,望着两个无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麻杆儿和地墩儿沿着大街横冲直撞地走来,两眼一直在人堆里扫来扫去,恨不得立时搜寻到一个脸蛋好看的女儿家,去献给苟日新。两人来到天后宫的山门前,瞅见一个卖供品的妇女有些姿色,便挤上前来搭讪起来。麻杆儿趁着那位女子没提防,便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蛋。
“嘿!”麻杆儿嘻嘻地笑着,“还你妈挺滑溜的!”
卖香女又羞又恼,掂起篮子生气地逃走了。麻杆儿和地敦儿放荡地哈哈大笑,便要去追。恰在这时,苏文婕走出山门。麻杆儿眼睛一亮,顿时呆住了。地墩儿也眯着一对小眼睛,发傻地注视着。
“妈的,好靓的盘子!”
当苏文婕从他们两人的身边走过时,麻杆儿一伸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地墩儿也凑上前去,色迷迷地瞅着苏文婕傻笑。
“大妹子,”麻杆儿嘻皮笑脸地说,“你老这是上哪儿啊?”
苏文婕把脸一沉,没有答话。她知道,对于这些地痞无赖,只要一答腔,就会被他们死死缠住不放。此时,她后悔不该支开施强和海乐山。
“哟,大妹子!干嘛绷着小脸儿不说话呀?”麻杆儿依然地笑着说,“哥哥我知道,你准是来求娘娘赏给个爷儿们吧?这好说,哥哥我配上你,那才是天生的一对儿!”
苏文婕本是财阀家的小姐,哪里听过如此下流的脏话,顿时气得胀红了脸,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唷呵?脾气还不小呐!”地墩儿学着混混儿的派头,一挑大拇指,也跟着讨嘴上的便宜,“你是来娘娘宫栓娃娃的吧?那又何必去求海神娘娘?把我拉回家去,保准让你明年生个胖小子!”
苏文婕闻听,气得嘴唇直哆嗦。她再也按捺不住一腔怒火,举起手来叭地就给了地墩儿一个脆响的耳光。地墩儿没有防备这一手,忙“哎哟”一声捂住脸。等他把手挪开,肥胖的脸上早已泛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这时候,周围瞧热闹的人,发出一片讪笑声。
“你妈的,敢打人!”麻杆儿由不得骂起来。
两个无赖喊叫着扑向苏文婕,吓得她连连往后退。围观的人们瞧着不服,却又不敢多管闲事。两个家伙在这一带逞强惯了,没有丝毫忌惮。他们扑到苏文婕的跟前,双双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臂,眼看苏文婕就要受到他们的侮辱,竟然没有一个人挺身出来帮助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有人大喝,那声音有如雷鸣。
“住手!”
两个无赖冷不丁被震耳的喝斥声吓得一哆嗦,情不自禁地停住了手。苏文婕心中一喜,以为是海乐山和施强来了,便盼救星似的扭脸望去。然而,当她认出从人群中走来的,是那个土里土气的外乡人,不免有些失望。麻杆儿和地墩儿毕竟在混混儿堆里混了不少时光,一看仇英的身架,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可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凡闯过江湖的人都懂得,任凭你是三头六臂,走在人家的地面上,就要多加几倍的小心。
仇英在人圈里稳稳地站定,两眼逼视着那两个无赖,声音清亮地喝道:“放开她!”
“哟嗬,谁的裤裆开了,把你小子给露出来啦?”麻杆儿根本就没把仇英放在眼里,油腔滑调地说道,“就凭你小子这副做相,也敢管咱天津娃娃的闲事!”
仇英冷冷一笑,说:“走五湖四海,闯八方天地。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管你是哪家的娃娃!”
麻杆儿和地墩儿一听仇英的口气很硬,不免有点胆虚。可转而一想,天后宫一带是自家的地盘,谅他一个乡巴佬也不敢怎么样。只要他敢动手,就别想站着出去,于是乎又壮起了贼胆儿。苏文婕没见过这种阵势,心里着实有些害怕。她趁两个家伙的注意力都在仇英的身上,便猛地挣脱身子,钻出人群跑了。两个无赖见到手的“小天鹅”又飞了,气得脸色发青,便双双逼向仇英。然而,仇英并没有拉开架势,仍然双臂交叉抱肩,不屑一顾地站在那里。麻杆儿个头高,抬手就给了仇英一拳;地墩儿个头矮,飞腿又给了仇英一脚。仇英微微一笑,身子却纹丝不动,铁塔般站立着。围观者见两个无赖的蠢相,都不禁掩口而笑。麻杆儿和地墩儿被笑得恼羞成怒,围着仇英转了两圈,以为他不敢还手,便相互使了个眼色,发一声喊,恶狠狠地一起向仇英扑上来。刹那时,但见仇英身形一晃,突然劈出双掌,两个家伙便像球一般滚了出去。
“好——”
围观的群众,猛可里响起一片喝彩声。可笑两个无赖,虽然学得混混儿的派头,却没学会混混儿的能耐。他们情知不是仇英的对手,慌忙打着滚儿爬起来,一边拼命往人群外面挤,一边大声叫喊着:“你小子有种,在这儿等着,过一会儿再来收拾你!”
仇英从地上拾起褡裢,不慌不忙地掸掸上面的尘土,又背在了肩上,并不理会逃去的两个无赖。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看了看山门上悬挂的“敕建天后宫”的匾额。恍惚间,他感到有几双强烈的目光向他投来。冷眼望去,原来在山门北侧有一处悬于半空中的过街楼。楼上窗口前,站着一位五十开外的人。他身穿马褂,气宇轩昂,正威风凛凛地捻着八字胡,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外乡人。在他的身后,站着两员大汉。一个生得虎背熊腰,四方大脸;一个长得瘦长黄脸,双目阴冷。仇英虽然不认得那三个人,却能猜想出他们是这一带的枭雄。
“小伙子,”一个老汉走过来拍拍外乡人的膀子,“你得罪谁不行,干吗非要去招惹潘家大院的人!”
“潘家大院?”
“潘家大院是这里的一霸,帮主叫潘梦熊,人称飞刀五爷,武功十分了得。”老汉谈虎色变地说,“他的手下人,个个生龙活虎,彪悍异常,百姓不敢仰视啊!”
仇英说:“老人家,谢谢你的关怀。我正要会会他们呐!”
老汉吓得变了脸色:“小伙子,你不要命啦!”
正在这时,苏文婕引着海乐山和施强匆匆而来,指了指面前的仇英说:“是这位先生救了我!”
海乐山双手一抱拳,说:“多谢壮士搭救了我家小姐!如蒙不弃,请告壮士尊姓大名。”
仇英说:“兄弟姓仇名英。刚才的事,不足挂齿。”
“仇爷,”海乐山说,“我叫海乐山,他叫施强,同在英租界的苏公馆干差事。看你的装束不像是本地人,不知来到天津卫有何贵干?若有事需要兄弟帮忙,只管吩咐。”
仇英说:“初次相见,岂敢烦劳。”
“仇爷何必客气。”施强说道,“今日小姐前来娘娘宫进香,是我和乐山兄一时疏忽,险遭歹人欺侮。仇爷仗义勇为,令人钦佩之至。今后仇爷有事,尽管去苏公馆找我们。”
苏文婕站在一旁,心里还在不住地怦怦乱跳。若不是仇英挺身而出,自己不知要遭受到怎样的侮辱。此时,她十分感激地望着仇英,这才发现仇英虽然衣着土气,长得却一表人材。她不禁暗想,仇英若是穿上西服革履,一定非常英俊。想到这里,她不觉脸上一阵发热,忙扭脸去看别的地方。
“两位老哥,”仇英说道,“这里乃是非之地,小姐又受一场虚惊,就请早些离开吧!兄弟另有他事,恕我失陪啦!”
施强和海乐山拱拳说:“后会有期!”
“仇先生,”苏文婕感激地说,“多谢你的相救之恩,再见!”
仇英向三个人拱拱拳,便扬长而去了。海乐山和施强都是青帮中人,深知地面上的势力各霸一方。倘若在此久留,恐生事端。他们见仇英已经离去,便护着苏文婕向宫南大街而去。说来也怪,苏文婕此时竟有些恋恋不舍。她几次回头望去,见仇英已隐入人群,不免感到怅然若失。走在旁边的海乐山,似乎觉察到了苏文婕的心态,眼睛里由不得隐隐露出异样的神情。天后宫过街楼上的三个人,把刚才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为首的那个人,正是青帮枭雄潘梦熊。由于他在家中排行老五,人称五爷,是青帮“通”字班二十二辈。身边的两员干将,红脸大汉叫石敢当,黄脸大汉叫柳香圃,都是武艺超群的里手。
潘梦熊望着远去的苏文婕三人,不禁眉头一皱,问道:“那二人可是苏公馆的镖头?”
柳香圃说:“五爷说得没错。一个叫海乐山,一个叫施强,二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都有百步穿扬的枪法。”
潘梦熊又问:“那位小姐呢?”
柳香圃卖弄地说:“她是苏尔钦的侄女,芳名苏文婕,是天津卫出了名的美人儿。”
潘梦熊有点忧虑地问道:“那个乡下人是谁?”
柳香圃摇摇头,说:“从来没见过此人。”
石敢当说道:“看那人与海乐山和施强谈话的情景,他们不像是熟人。”
“五爷,”柳香圃眼睛一眯,说,“苏尔钦明知潘苏两家不共戴天,竟敢让他的侄女来闯我们的地面,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名堂?”
潘梦熊拈着胡须,沉思般地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