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风卷着细雨,在空中飘洒着。由于气温下降,苏公馆的门窗都关闭着,外面几乎无人走动。屹立在风雨中的小洋楼,此时显得十分肃穆。然而,客厅里的气氛却有些紧张。苏尔钦坐在沙发上,正在狠狠地训斥儿子苏文炳。苏太太坐在一旁,提心吊胆地看着那父子二人,生怕闹出事来。
“你说!”苏尔钦严厉地问道,“眼前的局势,你心中有数吗?”
苏文炳站在苏尔钦的旁侧,不以为然地说:“我看跟过去没什么两样。”
“阿斗!你简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苏尔钦生气骂道,“只要有吃有喝有钱花,天塌下来也与你无关,是不是?”
苏文炳不服气地说:“你并没有叫我做什么呀?”
苏尔钦火了,说:“国有国难,家有家仇。如今潘家大院已经逼到了眼皮子底下,你眼睛瞎啦?我这里整日坐卧不宁,你那里却过得花天酒地。天津的饭馆不够你吃的,还要坐飞机去上海赶晚餐。照这样下去,一座金山也能被你掏空了。钱是挣来的,不是大水飘来的。创业不易,守业更难。趁现在不老老实实跟我学些理财治家的本事,等我死了,偌大的家业岂不毁在你的手里!”
苏太太见丈夫越说越有气,忙从中周旋说:“孩子小,不懂事,你慢慢开导他,何苦要气成这样。文炳,快给你父亲赔个不是,他也就消气了。
苏尔钦说:“我不希罕他赔不是。从今往后,不许他单独行动。没有施强等人跟着,哪里也不准去。”
“什么?”苏文炳着急了,“我和艾娜在一块,也要他们陪着,那像什么话!”
苏太太也说:“是啊,文炳和艾娜谈恋爱,让个不相干的男人在场,成什么体统?我看你是老糊涂啦!”
苏尔钦脸色冰冷地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如今地面上,乱成一锅粥,票匪乘机大肆活动。哪天你的宝贝儿子被人叼走,我可没有工夫去给你找人!”
苏太太谈虎色变。她的娘家舅舅就曾被票匪绑架过,结果花了一万块大洋,才把人给赎回来。花了钱不说,人可遭老罪了。直到现在,她的娘家舅舅还不敢一个人出门。
苏文炳不知深浅地说:“哼,不过几个绑匪,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要怕淹死,就别乘船。我总不能像个乌龟似的,整天缩着脑袋过日子!”
苏尔钦气得一拍茶几,茶碗盖飞了起来,把苏太太吓了一跳。
“混帐!”苏尔钦冒火地说,“你要有顶天立地的本事,去把那批洋布给我夺回来!”
苏文炳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你把财权交给我,漫说是几疋洋布,就是星星月亮,我也能给你搬进家来!”
苏尔钦瞪起了眼睛,说:“好大的口气!只怕洋布没有夺回来,连你也给送进了虎口!”
苏文炳年轻气盛,不知道厉害,说:“既然爸爸这样瞧不起我,那就让我做给你们看。哼,我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不敢拿刀动枪,今后还怎么在天津卫混?”
“好!”苏尔钦正在气头上,便不假思索地从怀中掏出勃朗宁手枪,叭地拍在了茶几上,说,“只要你能夺回那批洋布,今后别说你去上海赶晚餐,就是去泰国赶舞会、看人妖,我也不再管你!”
苏文炳被激怒了:“这可是你说的。咱们就一言为定!”说着,伸手就去抓枪。
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苏太太,慌忙扑过去,死命地捂住手枪,说什么也不让苏文炳动它。苏太太越是死活拦着,苏文炳越是逞能。
“文炳,我不许你动这玩意儿!”苏太太说着,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万一你有个好歹,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苏文炳一见母亲伤心落泪,只得把夺枪的手收了回来。
苏太太生气地瞪着苏尔钦,说:“孩子有不对的地方,你可以管教。可像你这种教育方法,我死也不赞成!”
苏尔钦叹了一口气,说:“我对文炳用激将法,也是无可奈何。不让他去见见世面,他如何懂得守业的艰难?当前,整个社会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我怎能不为文炳担忧?即使是太平盛世,也不能让他这样游手好闲。古往今来,有几个花花公子落个好下场?咱们的儿子,跟当年的八旗子弟又有什么两样?眼下,潘家大院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咱们。他搞不动我,就会把矛头对准文炳,你懂不懂!”说着,他重新把手枪揣进怀里,又冲苏文炳摆了摆手,“回你的房间去吧!”
苏文炳觉得再呆下去也没趣儿,便悻悻地走出了客厅,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苏尔钦感慨万分地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苏太太说道:“你老说潘家跟我们有仇,可又从来不把结仇的原因告诉给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尔钦说:“如果告诉你,只会增加你的思想负担,何苦要找那个麻烦呢?将来除了苏文炳,谁也没有必要知道!”
苏太太情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也就缄口不语了。自她嫁进苏公馆,什么事情都是丈夫一人说了算,她已习以为常,倒也落个清静。可是,人活着不能老是没事情干,否则就会感到活得乏味。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她才迷上了京剧。苏尔钦本是书香子弟,自然明白道理,所以对太太的爱好也不持反对意见。甚至太太请人来家说戏,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学几段清唱,也是一件时髦的事情。只是有一次苏太太提出要去参加客串,却遭到了苏尔钦的坚决反对。从此,苏太太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在苏太太的影响下,苏文炳也险些染上这个爱好,幸亏苏尔钦发现的早,被及时阻止了。
这时候,来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那人叫赵有财,是日租界万福隆赌场的老板。他一走进客厅,看到苏尔钦的脸色十分严肃,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由不得有点紧张。
苏尔钦站起身来对苏太太说:“你去把施强请来,我在书房里等他。呆一会儿海乐山从昌盛祥回来,也叫他去书房。如果高兆铭来了,就请他在客厅里稍候。”
苏太太答应一声,便走出去了。苏尔钦朝赵有财打了个手势,两人也一起走出了客厅,直奔书房。
书房虽说不算很大,却也能容下十几个人。这个房间,实际是苏尔钦的密室,一般人是不允许入内的。由于房间有很好的隔音设备,因此在屋里谈话,外面根本就听不见。苏尔钦和赵有财走进书房坐下后,两人就开门见山地谈了起来。
“赵老板,”苏尔钦问道,“最近万福隆的生意怎么样?”
赵有财诉苦似的说:“苏先生,真人面前我不敢讲假话。跟我对面的那家仙客来,压得万福隆几乎喘不过气。我的生意每况愈下,已经濒临倒闭啦!”
苏尔钦点燃一支吕宋雪茄问:“为什么仙客来比你的生意好呢?”
赵有财说:“它的东家是潘梦熊,我哪里惹得起呀?”
苏尔钦说:“你是不敢惹他,还是没有力量跟他抗衡?”
赵有财说:“潘家大院虎踞一方,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我赵有财就算是三头六臂,又怎么斗得过他们?”
苏尔钦笑了笑,说:“人好说,钱嘛也好办,但不知你赵老板有没有胆量重振万福隆?”
“苏先生!”赵有财忙说,“潘家大院虽说是天津卫的一大青帮,但日租界毕竟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只要有钱,我就有重振万福隆的雄心壮志!”
苏尔钦问:“你需要多少钱?”
赵有财说:“三万!”
苏尔钦笑着站起身,踱到了窗前。
赵有财连忙追到窗前,眼巴巴地瞧着苏尔钦,说,“两万!只要苏先生能投资两万,我就……”
苏尔钦看定赵有财,说:“我给你五万,你看怎么样?”
赵有财惊喜地嘴唇直哆嗦:“五万?!”
苏尔钦说:“你不怕得罪潘家大院吗?”
赵有财信誓旦旦地说:“都是吃黑道上的饭,豁上性命,谁怕谁?”
“我看你还真有点骨气。”苏尔钦说,“不错,生意场上的竞争,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这是铁的定律。重振万福隆赌场,如果没有挤垮仙客来的勇气,你就决站不住脚跟!”
“苏先生,请你放心吧!”赵有财拍拍胸脯说,“我赵有财也是生死场上滚过来的天津娃娃!”
苏尔钦说:“好吧,就这样定啦!我不但出钱,也出人。老板还是你,利润五五分成。将来开业之后,一旦有人敢来砸场子,我有全副武装的商业自卫队。”
赵有财显出一副可怜相,说:“苏先生,一切我都听您的,只是这利润分成,您看是不是……”
苏尔钦斩钉截铁地说:“我做生意,从来不讨价还价。”
赵有财狠狠心,说:“好,就依苏先生!”
苏尔钦从书桌的抽屉里,把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协议书,放在了赵有财的面前,说:“签字吧!”
赵有财犹豫了一下,便在协议书上签字画押了。苏尔钦拿起协议书,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不由得阴冷地笑了。
赵有财由不得胆颤心惊地说:“苏……苏先生!你不会……吞掉万福隆吧?”
“你放心,”苏尔钦平和地笑了笑,说,“我面对的是潘家大院,而不是你赵有财!”
赵有财这才明白苏尔钦的真实动机,后悔自己太急功近利,就这般容易地叫苏尔钦给套住了。协议书已经签字画押了,再说什么也不顶用啦!
“赵老板,”苏尔钦站起来说道,“你回去拿出一个重振万福隆的方案,一旦可行,我立即就把钱拨给你。”
“好!”赵有财兴奋地说,“我现在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