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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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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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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雕像》连载

第一十一章 误入鲇鱼窝

华灯初上,乱哄哄的南市更加热闹起来。小贩的叫卖声,不时从什么地方传来。马路两旁,到处张贴着乌七八糟的广告。尤其是影、戏院的门前,更是悬挂着带有刺激性的巨幅海报。这块只有四平方里的地段,原是污水浸溢、芦苇丛生、坟茔遍地的荒芜不毛之地,人们称做“城南洼”,又叫“芦子坑”。在二十世纪初叶,各行各业的商贩和从事“金、评、彩、卦”四大生意的江湖艺人,在城南洼落脚谋生的日益增多。初开辟时,妓院出现的最早,随之又出现了由妓女演唱的落子馆,后来大戏院也应运而生。于是,城南洼逐渐形成为繁华的商业和游艺区,遂正式命名为“南市”。由于昏庸颟顸的天津洋务局的官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城南洼的归属问题一直说不清楚,日本、法国和中国均未派员管理。因此,这一带地区便成为无人过向的真空地带,以至妓院赌场遍布各处,地痞无赖为所欲为,成为藏垢纳污的地方。“三不管”的名称,也就这样传开了。直到1912年,杨以德任天津警察厅厅长时,才敢派警员守望和驻扎分所。1931年6月,日本大特务土肥原贤二,为了将居住在天津张园的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劫持到东北建立伪满洲国,曾在南市一手炮制了“便衣队”暴乱。

此时,高兆铭在南市东兴大街有名的酒菜馆文华斋,美美地吃了一顿别有风味的扒野鸭,便酒足饭饱地走在大街上。他此番来到南市,当然是为了苏尔钦购置地皮的事。一路上,他的两只眼睛,仿佛被吸住了似的,老是死死地盯着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看。当高兆铭经过庆云戏院门前时,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头。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昌盛祥绸布庄的经理汪怀丹。在苏公馆,高兆铭跟汪怀丹常见面,两人倒也谈得来。

“高局长,”汪怀丹嘻嘻哈哈地笑着说,“是不是又要去庆云后玩玩啊?”

高兆铭点上一支红锡包牌的香烟,吸了两口说:“我可没有你汪老板那么自在啊!眼下正要去办一件要紧事,只是顺路经过这里。听苏先生说,你经营有方,把个昌盛祥绸布庄的生意,搞得一天比一天红火。汪老板,我当刮目相看啊!”

“这全托你和苏先生的福啊!”汪怀丹连连拱拳说,“苏先生是昌盛祥的东家,我不过是一个马前卒。最近,按照苏先生的吩咐,店里又进了一批日本洋布,花色就是比国货好。这笔生意,利润少不了,你就等着苏先生在起士林请客吧!”

高兆铭说:“苏先生的财运亨通,你汪老板的油水自然也少不了。吃完了起士林,就该轮到你啦!”

“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吃完了起士林,我请你上天和玉!”汪怀丹哈哈大笑地说,“高局长,等那些日本洋布一上柜台,顾客准能挤破了门。到时候,高局长可要多多关照哟!”

“好说!好说!”高兆铭连连点头说道。

这时候,只见一位涂脂抹粉的妖冶女人走过来,一把架住了汪怀丹的胳膊撒娇地说:“汪经理,你怎么还在这儿聊天,人家还等着你捧牌呐!”

汪怀丹说:“桃子,你看看这是谁?”

桃子把身子扭了扭,喜眉笑眼地说:“哟,这不是局座大人吗?这些天也不来看我们,敢情又瞧上哪家姑娘了吧?哼,你们当官的就爱去升官楼,倒惹得我们心里酸溜溜的!”

高兆铭听罢,由不得脸一红。升官楼原名富春楼,本来开设在南市广兴里,后来迁入了日租界的裕德里。东北军二十七师师长阚朝玺从这个妓院领出一名会唱荡调的歌妓,转手送给了他的上司,因而升了官。于是,他就怂恿女窑主将富春楼改名升官楼。由于女窑主会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因而招来不少日本嫖客。那些想走日人门路的家伙,便通过女窑主来打通关节。故此,高兆铭也就成了升官楼的常客。桃子哪里知道这些内情,见高兆铭红了脸,还觉得怪有意思的。老于世故的汪怀丹,忙偷着给桃子使眼色。

桃子毕竟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立时明白了汪怀丹的意思,便扑在高兆铭的怀里嗲声嗲气地说:“高局长,女人就是爱吃醋!一旦知道相好的恋上了别家的姐儿们,那个小心眼呀,可不是个滋味儿啦!”

汪怀丹趁机打趣说:“瞧你说的,只要你们好生侍候着,高局长能不心疼你们吗?”

桃子嘻嘻地笑着说:“高局长,您不跟我们去推两圈?”

高兆铭说:“今晚我有事,改日再来买笑吧!”

“一言为定!”桃子满脸堆着笑,“只要高局长肯赏脸,那才是我们的造化!”说着,又紧紧傍住了汪怀丹,并用手在背后偷偷地捏了一把他的后腰。

汪怀丹明白这是在催他快走,便笑着对高兆铭说,“高局长,那我就失陪啦!今晚要是交了好运,明天请你去马家馆吃锅塌三样!”

高兆铭说:“汪老板请便吧!”

桃子拥着汪怀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高局长,小兰子被卖到了落马湖,整天哭哭啼啼的,盼着你去救她呐!”

高兆铭装作没听见,转身匆匆向庆云戏院的后面走去。

汪怀丹问:“小兰子是谁?”

“是他过去相好的。”桃子说,“听说他现在迷上了苏公馆的小姐,连青楼楚馆也不敢来啦!”

汪怀丹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

桃子一擤鼻子,说:“哼,你们男人都一样,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忘一个,真没劲!”

汪怀丹扒在桃子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只听桃子喊了声“你坏!”两人便互相搂着向前走去。

高兆铭走进庆云后幽暗的小巷,不提防黑影里蹿出两个人,硬是把他拖进了一家小院。高兆铭拼命地挣扎着,他猛地用力一甩,将拖拽他的两个人摔倒在地,便去腰间摸枪。被摔倒的两个人,“妈呀妈呀”地叫着爬起来,原来是两个女人。高兆铭一下子怔住了,把要掏枪的手又放下来。高兆铭曾听人说过,庆云后的一条偏僻小巷里,有个低等娼寮叫“鲇鱼窝”,游客从门前经过,即强行拉入。如果游客身上没有钱,便把衣服剥下来抵做嫖资。不想今日,自己也被拉了进来。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被黄色小报当做头号新闻登载出去?想到这里,高兆铭急忙转身往外走,可院门早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我说爷们儿,”一个胖胖的女人一摇一摆地朝他走来,“既然到了门前,哪有不进来坐坐的道理?这里虽然比不上天宝班和天福班,却也有叫你消魂的‘唱手’。孩子们,把他给我拖进快活屋,好好侍候着!”

几个涂脂抹粉的年轻女人,一拥而上,把个高兆铭生拉硬拽地拖进了一个带炕的房间。这几个女人,以为高兆铭是个挥金如土的阔少,谁也想争得头魁。于是你也抢着卖俏,我也抢着献媚,把个高兆铭弄得晕头转向,竟然瞧不出哪个更俏,哪个更媚了。

“你们别闹啦!”高兆铭大声喊道,“你们都给我放开手!我被你们硬拉进来,也是活该倒霉。这样吧,每人五毛钱!”

高兆铭的话音一落,屋里就你喊我叫的像炸开了锅,好不热闹。

这个说:“这叫嘛事儿!打发叫化子,也没你这么抠的!”

那个说:“不打算花钱,你为嘛还要进屋斗闷子!”

还有的说:“告诉你爷们儿,这鲇鱼窝也不是好缠的。只要你沾上,就得按价交钱。少一分拿不出来,就叫你小子光着屁溜儿出去!”

高兆铭见她们耍开了混,气得脸都变白了。他刚要站起来,那几个女人轰的一下围上来,把高兆铭按在炕上,七手八脚地往下扒衣服。于是,高兆铭跟她们在炕上滚成了一堆儿。

一个瘦女人摸到了高兆铭屁股后头的手枪,吓得一下子从炕上滚到地上,扯着脖子喊起来:“别扒啦!别扒啦!他是位带枪的爷!”

几个女人顿时吓得缩成一团儿。腰间能挂枪的,除了军警特宪,就是恶霸绑匪,哪个敢惹他们?高兆铭趁这个工夫,从炕上爬起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又将被扒下来的西服穿好,抬脚就要往屋外走。这时候,只听屋里“哇”地一声,哭成了一片。

高兆铭莫名其妙地说:“又没打死人,哭什么?”

这个说:“都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老人家。”

那个说:“您老千万高抬贵手,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还有的说:“我们姐们儿活得也不容易,你老要是砸了我们的饭碗,我们连西北风也喝不上啦!这辈子给你烧高香,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也乐意呀!”

高兆铭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说:“这回饶了你们,下次再敢胡闹,我就封了你们的门!”

高兆铭说完,就扬长而去了。几个女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哗”地一声又笑成一团儿。

胖女人一脚迈进屋门槛:“一群废物,还不快去给我拉客!”

几个女人这才止住笑,慌慌地挤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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