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财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一时三刻也等不及似的,他匆匆地告别苏尔钦,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书房。这时候,施强来到了书房,他跟苏尔钦刚要坐下,海乐山就敲门进来了。
“你们来的正好,都请坐吧。”苏尔钦说道,“我把你们二人请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今天一早,我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打电话的人对我说,被诈骗走的洋布,是潘家大院干的,为首的人名叫仇英。”
海乐山和施强闻听,不免都吃了一惊。他们相视一眼,好像不相信苏尔钦的话。
“当然,”苏尔钦继续说道,“这个情报,不一定可靠。我请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海乐山说:“对于这一起诈骗案,我曾谈过自己的看法。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大事,决非一般盗贼所为。联想到苏潘两家的世仇,潘梦熊无时无刻不在寻机对苏公馆进行打击,所以怀疑是潘家大院下的手,并不为过。只是为首的是仇英,却叫人感到有费解。仇英也称得起是一条汉子,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呢?”
施强说:“在潘家大院扎根的人,有几个能保住清白的?就拿燕子李三来说,武功好、重义气,也肯替人排难解忧。但说到骨子里,还不是专干飞檐走壁的营生?仇英初入津门,不了解潘家大院的底细,误入歧途也是在所难免的。甚而他本来就是江洋大盗,借助潘家大院的力量干几桩黑道上的生意,也是有可能的。”
苏尔钦点燃了一支雪茄,说:“我也曾见过仇英,他确实不像是个奸诈之徒。我倒以为,即使是他带头干的,也肯定是受了潘梦熊的指使。当下,潘家大院如此胆大妄为,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施强说:“仇英被抓进警察局,是苏公馆把他救了出来。没料到才过了几天,他就亲自出马诈骗了我们的洋布。他既为潘梦熊所用,便是我们的敌人。要是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倒显得我们俱是鼠窃狗盗之徒。”
海乐山说:“我与施强俱是苏公馆的保镖,很得苏先生的器重。如今潘家大院逼上门来,要不打掉他们的威风,往后不知还要闹出怎样的事端。”
苏尔钦听罢,脸上不禁现出喜色,说:“好!有你们二位鼎力相助,我苏某甚感欣慰。”
海乐山说:“人生在世,各为其主。我和施强受苏先生的恩惠,在此危难时刻,理当竭尽全力为苏先生报仇雪耻。只是有一件事情,倒叫我们弟兄二人有些放心不下。”
苏尔钦说:“从今往后,我们便要风雨同舟。有什么事情不放心,只管说出来。”
“事到其间,我也就不怕得罪苏先生啦。”海乐山郑重地说道,“苏潘两家已成鼎立之势,早晚会引发一场恶战。在此情况之下,我希望苏先生能够以大局为重,千万约束少爷,免得发生意外。如果他一旦被对方劫持,我们的一切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苏尔钦颇为感动地说:“谢谢海先生的一片苦心,我一定对文炳严加管教。不过,潘梦熊即使吃了豹子胆,谅他还不敢到租界地来绑架人吧?”
施强说:“苏先生,乐山兄可不是危言耸听啊!如今绑匪猖獗,撕票的事也时有发生。到租界地绑架人,对潘家大院来说,还不是如探囊取物。苏先生,我们不能不防啊!”
苏尔钦说:“这个孽障,实在令我感到不安。我想,与其将文炳软禁起来,不如让他到大风大浪中去闯荡闯荡。我有心借此机会,让他参加这场争斗,日后也好长些本事,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施强说:“只要苏先生舍得,我们会好好帮他的”
苏尔钦说:“只是如此一来,又要给你们增加不少负担。”
海乐山说:“这倒无所谓。只要能把少爷锻炼成栋梁之材,也算是我们对苏公馆的报答。不过,万一事与愿违,我们还须早做准备。”
苏尔钦说道,“你们尽管放心。一旦文炳辜负了我们的希望,落入敌手,我是决不会惜指失掌的。”
海乐山说:“如果落得这样的结局,即便苏先生心如磐石,我们兄弟又岂能忍心?以我之见,且看少爷表现如何。假如令人担忧,就请苏先生当机立断,秘密将他送往南方,或者出国旅游。待事成之后,再接他回来。”
施强笑道:“这个办法很好。”
苏尔钦连连点头,说:“此法不但适于文炳,就连太太、小姐索性也一块送走,以免除我的后顾之忧。”
海乐山说:“这样当然更好。只怕小姐心大,不肯听从苏先生的调遣。”
苏尔钦的眼前,又浮现出苏文婕斥责山本太郎的情景,不禁说道:“乐山说得不无道理。文婕十分任性,不一定能按我的意思行事。好在她是一个女孩子,活动范围小。只要小心谨慎,倒也不会给我们添什么麻烦。潘梦熊就算吃了虎胆熊心,谅他还不敢到苏公馆来绑架人。”
施强说:“目前,商业自卫队正在组织,用不了多少天就可以拉起队伍。不过,没有枪支,只靠棍棒,是对付不了潘家大院的。况且,生手太多,倘若在极短的时间内训练出来,也决非易事。我跟乐山兄商量过了,打算招几名武林高手,以加强自卫队的力量。”
“你们想得很周到,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们!”苏尔钦说道,“关于商业自卫队的事,我就委托二位全权代理啦!需要多少经费,我如数支付。至于枪支问题,我来想办法解决。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我的所有商号和企业,决不能再出现半点差错。这不单单是个经济问题,更重要的是苏公馆的声誉。对于所有人员,如发现有不称职的人,要立即撤换。”
海乐山趁机问道:“对于汪怀丹的失职,苏先生打算怎样处理?”
苏尔钦皱着眉头说:“由于他的失职,动摇了苏公馆在商界的威信,理应从严处置。不过,汪怀丹毕竟是苏公馆的有功之臣,我实在不忍撤办他。只要他能吸取这次的教训,日后加倍工作,我还是愿意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如果你们认为我这样做是赏罚不明,我可以重新考虑。”
海乐山说:“不,苏先生如此宽以待人,体恤属下,不忘有功之人,实在令人感动。苏先生既然对汪怀丹已经做出这样的处理,何不索性启去他家的封条,以便彻底免除他的后顾之忧呢?”
苏尔钦一怔:“什么封条?”
海乐山说:“今天一大早,就有法警因此事查封了他的家产,难道苏先生还不知道?”
“简直是胡闹!”苏尔钦生气地说,“法院为了讨好有钱人家,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回头拿我的名片去法院,叫他们立即启去封条!”
海乐山说:“苏先生,法院虽然干得是蠢事,可他们并不糊涂。要想启去封条,恐怕一张名片的力量还嫌不够。依我看,苏先生不如好人做到底,索性趁这个机会给法院送上一些好处,也算是关照他们今后要做个明白人。与潘家大院对阵,没有官场的暗中支持,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施强笑道:“乐山兄到底高人一筹,想得很周全。”
海乐山也笑了,说:“这些鬼心眼儿,都是他们给逼出来的。”
“好吧,就照你们的意思办!”苏尔钦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文本交给了施强和海乐山,说,“这是我草拟的自卫队的编制和计划,你们看完后,可以提出修改意见。总之,尽快让商业自卫队活动起来,免得再发生类似的事件。”
海乐山说:“好,我们现在就去商量。”
施强和海乐山一同起身,告别苏尔钦,拿着那个文本走出了书房。苏尔钦站在那里,见房门重新关上,便又坐了下来。他头枕着沙发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对于汪怀丹的处理,其实并非他所愿。做为财界巨头,岂能容忍手下人严重失职?正是因为在生财之道上,苏尔钦有一副铁石心肠,所以不但守住了可观的遗产,而且又有了更大的发展。按他的本意,是要严惩汪怀丹,以此警告他人。但是,他又担心给施强和海乐山造成“物伤其类”的思虑。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深谙收买人心的重要性。尤其当他看到自己对于汪怀丹的宽大处理,赢得了施强和海乐山的赞许,不免感到有些得意。此时,他又慢慢地睁开眼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估计高兆铭应该到了,便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漫步踱出了书房。
高兆铭在客厅里刚刚落座,一眼瞅见苏尔钦走进来,忙又站起身来,微微鞠躬说道:“苏先生,晚辈接到您的电话,匆匆料理完手头的事务,便赶来了。”
“请坐吧,”苏尔钦客气地打了一个手势,说,“我知道你是个忙人。如此叨扰,实在过意不去。”
高兆铭重又坐下说:“能为先生效力,实乃晚辈的荣幸。请问苏先生,您把晚辈召来,大概是为了昌盛祥诈骗案吧?”
苏尔钦坐下来,拿起一支吕宋雪茄点燃后,说,“兆铭,如此严重的诈骗案,发生在你所管辖的地面上,不知你有何感想?”
高兆铭说:“这是晚辈的失职。”
苏尔钦问:“依你之见,这会是谁干的呢?”
高兆铭说:“晚辈正在悉力调查。”
苏尔钦又问:“你不会认为是流窜江湖的盗匪所为吧?”
高兆铭说:“一时难下断语。”
苏尔钦冷冷地笑了笑,说道:“据说,你仅仅用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将殴打日本浪人的案犯抓获,我当时很为你的才干折服。你身为警察局长,应该不难看出这是一起智能化的诈骗案。而且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我想,侦破这起诈骗案,也一定能够指日可待吧。”
高兆铭说:“说句老实话,因为此案颇为棘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破案的。当然,只要发现线索,我会不遗余力、穷追不舍的。”
苏尔钦说:“线索嘛,我倒是可以向你提供,只是担心你没有那个魄力。如今的世道,官警难免惧怕盗匪,这也不足为怪。但是,要想堵住我的嘴,就需要警察局拿出点行动来。不然的话,很难让我表示沉默。”
高兆铭说:“晚辈愿以实际行动向苏先生表示,官警与盗匪不是一丘之貉。”
“算了吧,兆铭!”苏尔钦说道,“你明明知道是潘家大院干的,却因惧怕他们的势力,不敢秉公执法,还跟我装什么糊涂?”
高兆铭一听潘家大院四个字,手心里便攥了两把冷汗,说:“苏先生,如今日本大军压境,盗匪趁火打劫,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嘛!您说这是潘家大院干的,总得拿出个凭据吧?当然,潘家大院俱是一些鸡鸣狗盗之徒,诈骗案是他们一手策划的可能性并不能排除。官府也早有整治他们的心,却苦于抓不住把柄。如果您有什么真凭实据,正是警方求之不得的事。假如仅仅是猜测,我们不妨放长线钓大鱼。否则抓他几个小喽罗,无关痛痒,潘家大院照样可以为非作歹。”
“要照你的意思去做,恐怕大鱼还没钓到,苏公馆却已不复存在了。”苏尔钦有些生气地说道,“为了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件,市政府已经同意我组织商业自卫队。你接到通知了吗?”
高兆铭摇摇头,说:“晚辈还没有见到批文。”
苏尔钦说:“真是一群官僚,动作竟然如此迟缓。我在这里就算提前跟你打招呼了。你回去以后,尽快把批文拿到手。”
高兆铭说:“好,我一定催办。”
苏尔钦问道:“组织商业自卫队,需要一批枪支,你能帮我解决多少?”
高兆铭说:“这要请示上峰。”
苏尔钦说:“请你不要跟我打官腔好不好?就这点小事,你也为难吗?我不是白要,是花钱买,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高兆铭点头说:“好吧,容晚辈想想办法。”
苏尔钦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必须给我弄到一定数量的枪支弹药。误了时间,我就去市政府告你们警察局辜息养奸、纵容匪类!”
“苏先生,”高兆铭对于苏尔钦的颐指气使,尽管心里很不满意,却只得压着性子说,“市政府既然批准成立商业自卫队,警察局理应协助解决枪支问题。三日之内,我一定如数将所要的枪支弹药送到指定地点。不过,购买枪支弹药的款项,警察局无法垫付。您看……”
“你回去开一张清单给我,我及时把款子拨给警察局。”苏尔钦说道,“宝山房老郭头的搬迁一事,怎么还设解决?”
高兆铭说:“我正为这件事情犯肝火呐!我本来计划的蛮好,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眼下,我正在调查那个家伙到底是谁?”
苏尔钦说:“我不管那个人是谁,你必须尽快把老郭头给我赶走,不要影响我的工期。”
高兆铭颇感为难地说:“苏先生,不是晚辈不肯尽力。最近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老是出事,压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老郭头的事,您就多宽限几日吧!您只管放心,我一定把他赶出南市,给您腾地方。不过,到时候还望您高抬贵手,给他一个去处,免得断了宝山房的生路。”
苏尔钦与潘家大院的斗争,不久可能就会变得白热化,在这种时候,他当然也不希望在宝山房的搬迁上节外生枝,于是说:“好吧,你就先把枪支给我弄到手!不过,老郭头那里,也不能太耽搁了。”
高兆铭答应着,两眼直往客厅门外的楼梯上瞥。苏尔钦明白,高兆铭是在期盼着苏文婕的出现。于是叼着雪茄,只顾自己吞云吐雾。
“苏先生,”高兆铭忍不住问道,“苏小姐近来没有再去天后宫吧?”
苏尔钦说:“自打那次出事以后,再没去过。这两天,她好像在准备什么论文,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肯见。”
“苏先生,”高兆铭站起身来说,“这些日子,地面上很不安宁,晚辈不敢在此久留。您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告辞了。”
苏尔钦也站了起来,说:“既然你公务繁忙,就请便吧!那件诈骗案,假如警察局不能力办,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高兆铭说:“请放心,我回去以后,马上派人把潘家大院监视起来,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就有他们好瞧的。”
苏尔钦明知高兆铭在说假话,也只得装出信任的样子。为了打击潘家大院,他必须拉拢各种势力,最大限度地把潘家大院孤立起来。而且,他已下定决心,依仗自己的财势,首先挤垮潘梦熊设在日租界的一家大赌场,给潘家大院一些颜色看看。
高兆铭向苏尔钦一鞠躬,转身朝客厅门口走去。他刚走出那幢漂亮的楼房,便见苏文婕打着雨伞,从院中匆匆走来。
高兆铭顿时喜出望外,微笑着说道:“苏小姐,你好!”
苏文婕挖苦地说:“高先生是不是又通风报信来啦?”
“取笑了,取笑了,是苏先生请我来的。”高兆铭颇为尴尬地说,“苏小姐,你把仇英接出警察局,不知他的近况如何?”
苏文婕说:“连你都不清楚,我又怎么知道?”
高兆铭颇有妒意地说:“仇英是苏小姐心目中的英雄,不然也不会与山本太郎据理力争,更不会抛头露面去警察局接他。而仇英呢,又是一条铮铮汉子。对于苏小姐的关爱,岂能无动于衷?”
苏文婕笑着说:“你是说,从此我与他便花间月下,卿卿我我?”
“这怎么可能!”高兆铭说道,“以苏小姐的身份,怎么会跟一个江湖中人成双作对呢?就算是苏小姐有心,苏先生也不会答应的。”
苏文婕说:“亏高先生也算是苏公馆的常客,竟不知道我虽然与叔叔生活在一起,经济上却是独立的。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通常都无人能够阻挡。高先生,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吹牛皮吧?”
高兆铭醋劲十足地说:“苏小姐柔中有刚,这是我早已领教过的。日后倘若见到仇英,别忘了替我问个好。”
苏文婕笑了,问道:“莫非高先生也对江湖中人感兴趣?”
高兆铭说:“爱屋及乌嘛!”
苏文婕冷冷一笑说:“只怕高先生是心怀叵测吧!好,失陪啦。请高先生走好!”说完,便撇下高兆铭走进了楼门,沿着楼梯上楼去了。
高兆铭受到苏文婕的冷遇,压在心头的怨气又发泄不出来,只得在细雨中怅然若失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