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下的日本租界地,一片寂静。黑漆漆的天空,好像被墨汁染过了一般,只有月亮孤独地徜徉在云朵之间。偶而有一颗流星从天幕划过,那耀眼的弧光,仿佛是在抗争月光夺去了星星的光辉。月光下的佐藤公寓,亦如日租界一样,陷落在死一般寂静的深渊之中。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死气沉沉过,亦或原本就该这样的死气沉沉。
佐滕公寓的一个房间里,灯光昏暗。初来天津特务机关的田中仁次郎,半躺在小钢丝床上,闷闷地吸着香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黎月萍的照片。他久久不能入眠,纷乱的思绪一股脑儿地纠缠在一起,手摇唱机,放着《满洲姑娘》的靡靡之音:
阳春三月有端阳,
满洲好地方。
摆摆手儿来来来,
关外好风光。
……
此时,在田中仁次郎的眼前,又浮现出当年他与黎月萍双双骑马,奔驰在春光明媚的东北山野上的情景。记得在两匹马飞快地奔驰中,田中仁次郎飞身跃上黎月萍的坐骑,紧紧地将她拥抱在怀里。尽管他是奉日本关东军司法部的密令,前来黎月萍的队伍中卧底,执行着一项特殊使命。但是做为谍报军官的田中仁次郎,却真心地爱上了黎月萍。田中仁次郎永远忘不了,那次他跟黎月萍紧紧拥抱在一起,从鲜花盛开的山坡上滚下来。他摘下一朵美丽的鲜花,戴在了黎月萍的头上。当时,黎月萍高兴地在山野上奔跑,田中仁次郎在后面紧紧追赶,他们的笑声在山野的上空回荡着。当田中仁次郎再次拥抱亲吻黎月萍的时候,他们慢慢地躺倒下去。茂盛的花草,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房间里,依然响着《满洲姑娘》的歌曲声。田中仁次郎痴迷地凝视着黎月萍的照片,一动也不动。在他的眼晴里,禁不住有泪光在闪动。那段令他痴迷的往日时光,刻骨铭心,使他永远无法忘怀。
这时候,房门外来一声呼喊:“报告!”
田中仁次郎下意识地应道:“进来!”
房门打开了,田中仁次郎无动于衷地看着大岛平三走入房间,依旧目不交睫地凝视着黎月萍的照片。
“报告辅佐官!”大岛平三笔挺地站在田中仁次郎的面前,生硬地说道,“佐藤长官有请!”
田中仁次郎猛然间惊醒过来,他稳了稳情绪,这才慢慢地站起身来。他强迫自己从甜蜜而痛苦的思绪中撂摆脱出来,默然地随着大岛平三走出了房间。《满洲姑娘》的歌曲声,却依然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回荡着。片刻,田中仁次郎走进一个日式装饰的房间,屋里播放着优美的日本乡间音乐。佐藤身穿和服正坐在榻榻米上,等待着与田中仁次郎共用宵夜。
“田中君,”佐藤态度和蔼地说道,“这么晚把你请来,不介意吧?”
“不,长官,”田中仁次郎礼貌地坐下说,“我感到十分荣幸!”
佐藤连击三掌,立时有四名日本艺伎边歌边舞地扭入房间。在优美的歌舞声中,两人开始用餐,边吃边聊。那温馨的气氛,仿佛是两位推心置腹的老友在家中聚会。
“田中君,”佐藤问道,“夏海珠的下落搞请楚了吗?”
田中仁次郎说:“根据目前已经掌握的情报分析,她可能潜藏在英租界。”
佐藤说:“田中君,要想进一步得到有关海神雕像的情报,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所以必须尽快抓到她。”
田中仁次郎点头说:“请机关长放心!卑职来天津的使命,就是协助机关长寻找海神雕像。因此,凡是跟海神雕像有关的人物,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由于夏淳朴的死而造成的不应有的损失,必须在夏海珠的身上得补偿。”
佐藤的话峰突然一转,说:“我很想听沂听,你对牛延寿有什么看法?”
田中仁次郎说:“对于夏淳朴死在我们的刑讯室,他似乎很不满意。因此,我认为他是一个很不可靠的人物。”
佐藤说:“是啊,牛延寿虽说是一个不过问政治的人,两眼只盯着刑事案犯。但如今我们愚弄了他,他不会就此罢休的。不过,我们为什么不利用他去搜捕夏海珠呢?”
田中仁次郎说:“恐怕他巳经在行动了。”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佐藤说道,“那就紧紧地盯住他,给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田中仁次郎说:“我一定照办!”
佐藤端起酒盅喝了一口,温和地问道:“这些日子,你没有拜访拜访潘家大院的三姨太吗?”
田中仁次郎忙说:“卑职不敢!”
“不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佐藤说,“那是一位很可爱的满洲姑娘,十分叫人迷恋啊!据说,她是你接触的第一个女人,而第一个女人总是叫人刻骨铭心的。田中君,假如你有能力把她变成效忠天皇的第二个川岛芳子,我将会为你请功的。”
田中仁次郎说:“谢谢长官的指教,不过……”
佐藤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你已另有所爱,她叫什么?”
田中仁次郎说:“叶丽娜。”
佐藤点点头,说:“到底是年轻人,来天津才几日,就金屋藏娇啦。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田中仁次郎说:“在领事馆举办的一次舞会上,史小曼将她介绍给了我。”
佐藤说:“满洲姑娘也好,天津姑娘也罢,她们终归都是中国姑娘。尤其那个史小曼,更是个人间尤物,神通大大的。不过,做为一名杰出的谍报人员,切忌与异性真心交往。即便是大日本帝国的女人,也不能交往过密。”
田中仁次郎说:“卑职明白!”
佐藤以长者的口气说:“你记住,女人是天使,也是祸水,就看你怎样调教啦!”
田中仁次郎说:“叶丽娜毕竟不是黎月萍,她不但对政治一无所知,而且崇尚大和民族。”
佐藤摇了摇头,说:“十个女人,九个心眼鬼。”
田中仁次郎说:“我只留下那个没心眼儿的。”
佐藤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换了一个话题说:“田中君,你来天津已经多日了,‘海神行动’进展的如何啦?”
田中仁次郎说:“报告长官,目前尚未查出海神雕像的确切下落。”
佐藤问道:“安插在潘家大院的内线,不得力吗?”
“不,他很卖力气。”田中仁次郎说,“但是据他反映,有个来自烟台的武林高手,自从在潘家大院落脚以来,对他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佐藤说:“就是那个叫仇英的山东大汉?”
“是的。”田中仁次郎点头说,“最近,仇英又诈骗了昌盛祥绸布庄,很得潘梦熊的赏识。”说着,他的眼里闪出了复杂的目光,“而且,仇英与潘梦熊的三姨太黎月萍,关系非同一般。这使我们的内线更加处于不利的局面。”
佐藤脸色一沉,说:“我听说仇英在诈骗洋布的时候,还巧妙地利用了金城银行的弱点,是个很聪明的中国人。但是,他在日租界殴打了日本人,却给大日本帝国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我们岂能听之任之!”
田中仁次郎说:“卑职无能,才使仇英如此嚣张。”
“这是中国警察局太无能了。面对一个诈骗犯,竟束手无策。”佐藤说道,“潘家大院还有什么动态?”
田中仁次郎说:“据内线报告,在潘梦熊的指使下,黎月萍已经完成护院手枪队的组建,并进入了紧张的训练之中。”
佐藤说:“这倒是一个很值得注意的动向。潘梦熊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
田中仁次郎说:“由于仇英诈骗了苏尔钦的大批洋布,苏公馆组织了武装商业自卫队,随时都有可能对潘家大院动手。在这种情况下,潘梦熊成立护院手枪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佐藤说:“为什么不利用这件事情,挑起苏潘两家大动干戈呢?”
“长官高明!”田中仁次郎高兴地说道,“只要苏潘两家狗咬狗,我们就可以浑水摸鱼了。”
佐藤严肃地说:“你马上通知潘家大院的内线,要密切监视仇英的动态。因为牛延寿和仇英,都有可能帮助我们找到夏海珠。同时,要密切注意牛延寿。他正在追踪夏海珠,企图搞清‘海神行动’的秘密。如果被他抢到了前面,从此就别想得到海神雕像了。这对我们来说,就意味着下地狱。因为在战争中,真正起作用的不是武器装备,而是取决于交战双方的意志。我们夺取海神雕像,正是要摧毁中国人的意志,你懂吗?”
“卑职明白!”
“你必须给我死死盯住仇英和牛延寿。”佐藤说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能逃过我们的耳目。”
“哈依!”
尽管日本伎女仍旧载歌载舞,田中仁次郎却没有心思欣赏了。此时他才明白佐藤请他吃宵夜的意图,不免出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