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大院的门口,高高地挂着大红灯笼。四名门丁,精神抖擞地站在高台阶上。一辆洋车驶来,车上坐着满面春风的仇英。洋车在大门口停下后,仇英下了车径直走向大门。
“仇——爷——到!”
喊声一落,顿时鼓乐齐鸣。四名门丁齐向仇英施礼:“给仇爷请安!”
仇英没用想到潘家大院会如此欢迎他凯旋而归,于是大步走进了大门。他抬眼望去,聚义堂也是张灯结彩。大厅门口的高台阶上,潘梦熊居中,两旁是黎月萍、石敢当和柳香圃等人。他们站在那里翘首张望,一见仇英走来,连忙迎上前去。
潘梦熊高兴地说:“仇英兄弟,辛苦啦!”
仇英忙抱拳施礼,说:“五爷,仇英怎敢劳您大驾亲自迎接!”
潘梦熊说:“这是帮中的规矩。凡为潘家大院立下功劳的弟兄,都要受到特殊的礼遇。请!”
众人簇拥着潘梦熊和仇英,走进聚义堂。他们来到一张八仙桌前,纷纷落座。
仇英说:“五爷,我回来晚了,害得大家久等,实在过意不去。”
石敢当说:“仇爷,听史振镖回来说,你还真像个新疆阔佬,唬得汪怀丹硬要把那批洋布往你手里送。”
黎月萍插嘴说:“只是苦了史振镖,挨了你一个嘴巴,脸都肿起来啦!”
仇英抱歉地说:“当时只顾得装腔作势,不想下手重了,真对不住振镖兄弟。他到哪儿去啦?”
柳香圃说:“你们得手之后,他一刻也没有耽搁。此刻押着卡车,恐怕早已出了天津地界啦!”
几名佣人已经将丰盛的酒、菜摆上桌面,并为每人斟酒。
黎月萍说:“为了给仇先生庆功,五爷特地请来两位名冠天津卫的高级厨师,准备下这一席别开生面的天津八大碗。元宝肉、烩三丝、独面筋、海杂拌、拆烩鸡、溜鱼片、烩虾仁、清汤肉丝,这可都是纯天津风味的名菜啊!”
仇英拱手说道:“多谢五爷!”
“不必客气。”潘梦熊捋了捋胡须说,“今日算是家中小宴。待史振镖那班弟兄从保定回来,再举行大宴。来,潘某先敬你一杯!”
“谢五爷!”仇英举起酒杯,说,“大家同起!”
于是,众人起身举杯,一饮而尽。因为潘梦熊摆的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他的心腹,故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便无拘无束地畅谈起来。
“仇英,”潘梦熊说道,“你在昌盛祥的精采表演,史振镖已经说过了,弟兄们无不佩服。至于你去金城银行之后怎样脱身的,却没人知道。趁着酒兴,给我们大家说说怎么样?”
于是,仇英将一盅酒喝下去,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
说起来,金城银行也是一家座落在法租界银行街的大银行,三辆黄包车载着化妆成新疆富商的仇英和昌盛祥的两个伙计,来到了金城银行门前停下了。他们下车后,走进了银行大门。
银行大厅里十分安静。仇英大模大样地走进来,冲正在营业的职员打着招呼。那些职员好像与仇英认识似的,有的跟他点头笑笑,有的向他问好。两名伙计拘谨地跟在仇英的身后,不住地东张西望。看见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便慌忙让路,显得有点胆怯似的。
仇英说:“两位朋友,我要取的款子,数目太大啦!按规定,需要找他们的经理签字批准,明白吗?”
两名伙计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仇英用手一指旁边的软椅,说:“你们坐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伙计说:“您看是不是也让我们跟着?”
仇英把脸一沉,说:“嗯?那银行经理室,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两名伙计忙连连点头:“是!是!”
仇英大摇大摆地夹着黑皮包,走进旁边的一个小夹道。两名伙计坐在长椅上,眼巴巴地盯着夹道的入口处。
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银行已经下班了,两个伙计却仍然在那里傻坐着。他们你看我、我瞧你,不知如何是好。
一位职员小姐走过来问:“两位先生,银行已经下班了,你们在等谁呀?”
伙计说:“我们在等一位新疆老板。”
银行小姐觉得挺奇怪:“什么新疆老板?”
伙计说:“他往那条夹道里去了,说是去找你们的经理。”
银行小姐不由得笑了,用手往另一边一指说:“经理室在那边,这条夹道是通往后门的。”
两名伙计顿时傻眼了,这才慌忙站起来,向夹道跑去……
大家听完仇英的讲述,都哈哈地大笑起来。
仇英从手上摘下煤油钻戒,双手递向黎月萍,说:“三太太,煤油钻戒完璧归赵。此番小弟之所以得心应手,全仗着五爷和三太太鼎力相助。”
黎月萍忙说:“我可不敢居功,是你的运气好!”
柳香圃别有用心地说道:“仇爷,史振镖早就回来报了喜讯,你怎么这般时候才回到潘家大院?”
仇英说:“柳爷,我总不能穿着维族服装走进潘家大院吧?所以出了金城银行后门,我就直奔华清池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然后换上这身衣服,匆匆而归。柳爷,让你久等了,不会见怪吧!”
柳香圃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随便问问,请仇爷不要介意!”
仇英忽然发觉黎月萍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不免一怔,一时猜不出她的心思。然而,那奇妙的目光,瞬间转换了一双笑眼。
“仇先生,”黎月萍举起酒盅说,“为你的智勇双全,我替五爷再敬你一杯!”
仇英说:“三太太,我本是一介武夫,何德何能?今日侥幸取得成功,全仰仗五爷的神威。仇英愿借花献佛,将这盅酒回敬给五爷。”
潘梦熊听罢,心里十分高兴。他不禁暗暗思忖,幸亏在天后宫与仇英相遇。不然的话,仇英若是被苏公馆拉走,必将成为潘家大院的劲地。想到这里,他端起酒盅说:“自潘家发迹以来,四方豪杰云集于潘家大院,这才使潘某如虎添翼,称霸一隅。仇英兄弟来到此地不久,便创建奇功,为我山门大增光彩。可喜可贺!今后,天津形势会更加复杂,争强斗胜之事,也会愈演愈烈。故此,潘某请几位弟兄共饮这杯同心酒,以示彼此肝胆相照,共操大业!”
仇英心中觉得好笑,却不动声色地将酒一饮而尽。黎月萍、柳香圃和石敢当也拿起酒盅,把酒喝干。潘梦熊满意地点点头,将酒喝完之后,又劝大家进菜。
仇英说道:“五爷,苏公馆一下子丢了那么多的洋布,岂肯罢休?而且苏尔钦与高兆铭关系非同一般,他们必定会四处查访被诈骗的洋布。因此,望五爷早做准备才是。”
潘梦熊笑着捋了捋胡子,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说:“江湖之上,潘某也算是一个人物。你初来潘家大院,有些事情还不很清楚。即便高兆铭知道那些洋布为我所取,他也决不敢来找我的麻烦。”
“是啊,”柳香圃说,“高兆铭之所以跟苏尔钦的关系不错,无非是相中了苏文婕。”
仇英脱口而出:“苏文婕?”
黎月萍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么一位如花似玉的高贵小姐,你怎么偏偏记不得了呢?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也就不会跟苟日新在天后宫交手。那么呢,五爷也就不会认识你啦!细说起来,苏文婕还是你跟五爷的引荐人呐!你们男人的心思,说来也怪。为你干杯,为他干杯,怎么就忘了为苏小姐干一杯呢?”
仇英沉吟不语。
石敢当半开玩笑地说:“仇爷,你动心了吧?”
仇英说:“石爷取笑啦!”
“仇爷,”柳香圃颇为得意地说道:“尽管你救过苏文婕,但苏公馆与潘家大院不共戴天。即令她有报恩之心,你们也已经成为仇人啦!”
潘梦熊说:“他苏公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你要小心两个人,一个是善打长拳的海乐山,另一个是舞剑高手施强。他们二人,不但武功非凡,而且枪法娴熟,能百步穿杨。”
石敢当说:“五爷,施强和海乐山虽然有些本事,只要他们敢进潘家大院,我的枪法也不是专打野兔子的!”
黎月萍在一旁笑了起来,趁机说:“人家就那么傻,非来你潘家大院捣乱不可?依我看呀,要紧的倒是赶快教会仇英使枪。免得将来一旦交手,吃了不会打枪的亏。五爷,你说呢?”
“月萍说得有道理。”潘梦熊呵呵笑着说,“若论枪法,这潘家大院谁能比得过你。莫说百步穿杨,就是飞马射天上的燕雀,也弹不虚发。连日本人都闻风丧胆,更何况海乐山之流啦!”
仇英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了黎月萍。只见黎月萍一双秋波横溢的眼睛,难以掩饰内心的欢喜。当她见仇英在注视着自己,由不得冲他嫣然一笑。柳香圃看得分明,不禁醋性大发。
潘梦熊一时心血来潮,说:“月萍,干脆就由你来教仇英枪法吧!”
黎月萍问:“你真的想让我教他?”
潘梦熊虽然有点后悔,却又不好改口,便说:“当然!潘家大院的人,怎能不会使枪?”
黎月萍爽快地说:“好吧,有五爷你的话,我就教定啦!”
石敢当说:“仇爷,能拜三太太为师,那可是前世修下的福分啊!”
仇英虽然不明了潘梦熊和黎月萍的意图,却为自己能学到枪法而高兴,于是便说:“三太太肯收我为徒,全是仰仗五爷对我的栽培。只怕我心笨手拙,有负五爷和三太太的厚望。”
黎月萍说:“你要是个笨人,我也不会答应教你。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你我可不是师徒关系,只能以姐弟相称。”
仇英深感意外地说:“这如何使得?”
黎月萍有些撒娇地说道:“五爷,你说句话呀!”
潘梦熊无可奈何地说:“这是一件好事嘛!月萍长仇英兄弟两岁,今后便以姐弟相称吧!”
柳香圃本来就有醋劲,一见潘梦熊答应下来,顿觉心痒难挠地说:“仇爷真是好福气呀!一进潘家大院,就好事连台。如今又认了个才貌双全的好姐姐,往后谁还敢轻看仇爷?”
潘梦熊听出柳香圃话中带刺儿,便说道:“自月萍嫁进潘家大院,常常埋怨身边没有娘家人。今日认下仇英为义弟,也了了她的一份心愿。尽管如此,潘某对弟兄们仍旧一视同仁,决不会偏袒哪一个。”
“五爷多疑啦!”柳香圃自我解嘲地笑道:“自我等弟兄拜在五爷门下,五爷对我们情同手足,恩重如山,哪一个不感恩戴德?如今又来了仇爷,更当戮力同心,报效五爷。”
潘梦熊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石敢当端起酒碗,大声说道:“这才是咱们弟兄的心里话!来,为三太太和仇英结下姐弟情义,大家痛痛快快地干一杯!”
于是,酒席之间又热闹起来。仇英当时只想着学枪法,却没料到黎月萍会提出与自己拜为干姐弟,更没料到潘梦熊会欣然应允。他不禁暗想,也罢!索性就利用这个姐弟关系,稳住自己的脚跟。潘梦熊本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人。当初,他曾使美人计,指使墨香勾引仇英,无非是想将仇英牢牢栓住,结果遭到斥责。不想墨香没有办到的事情,黎月萍竟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而且显得与仇英的关系更亲近了一层。然而,仇英一表人材、英俊倜傥,而黎月萍又貌美聪颖、年轻风流,潘梦熊如何放心得下?这姐弟关系,说不定倒能将他二人的心收住,以免做出越轨之事。况且,黎月萍话已出口,他若驳回,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不如做个人情,既能拢住仇英,又能让黎月萍欢喜,将来这二人便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黎月萍很明白潘梦熊的心思,可是她处处关怀体贴仇英的目的,除了敬他是个英雄,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只是她不能轻易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仇英罢了。柳香圃越发感到自己遇到了劲敌,深怕仇英与黎月萍联盟,使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独有石敢当心里干干净净,真的为仇英与黎月萍结为姐弟而由衷高兴。各人的心思,自然都藏在心里,谁也不肯说出来。因此酒宴之上,你说我笑,倒也十分融洽。这时候,只见潘玮大步走进聚义堂。
潘梦熊问道:“玮儿,有什么事吗?”
潘玮说:“爹,爷爷吩咐,请仇英去后堂一见。”
仇英闻听,正中心怀。自他在潘家大院落脚,至今尚未见到这家的老太爷。尽管仇英根据“浪里刀”的刀法,认定老太爷潘大可就是仇人潘奇,但还须进一步得到认证。万一阴错阳差,岂不是误了大事?今日此时,老太爷突然提出要接见自己,其中必有缘故,不得不多加小心。
潘梦熊说道:“这酒一会儿再喝,请诸位陪仇英一同去吧!”
几人闻听,忙随着潘梦熊起身,陪着仇英一同走向大厅。潘梦熊引领着仇英等人,一路说笑着向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