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由烟台开往天津的轮船,正在驶向天津的塘沽码头。甲板上,站着仇英的表妹夏海珠,以及夏海珠的父亲夏淳朴。海风迎面吹来,拂动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袂。夏淳朴是一位有政治背景的人物,年纪不过四十五岁,中等身材,紫红色的脸膛,是个打渔出身的硬汉子。
自从仇英离开烟台,夏海珠就像魂被勾走了似的,整日里饮食难进,坐卧不宁。这天黄昏,芝罘山来了一个陌生人,他同夏淳朴在海边谈了很长时间的话,才赶夜海离开了小岛。当天晚上,夏淳朴便开始准备行装。夏海珠感到挺奇怪,父亲却开玩笑说,“自仇英走后,你连饭也吃不下去了。与其看你这副样子,不如也把你送到天津。”就这样,他们真的上路了。但是夏海珠一直感到很纳闷儿,她隐隐约约地觉得,父亲的心里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海珠,”夏淳朴指着前方说,“前面就是塘沽码头。”
夏海珠高兴地说:“我们终于到天津啦!仇英哥他知道吗?”
夏淳朴由不得笑了,说:“他怎么会知道。”
夏海珠问:“爹,天津那么大,我们去哪儿找他呀?”
夏淳朴说:“我的朋友会帮忙的。”
“我呀,真恨不得……”夏海珠话没说完,便脸儿一红,低下头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夏淳朴笑着说:“其实,爹跟你一样,也恨不得早些见到仇英。海珠,天津可比不得烟台,它不但大的很,而且也乱的很,要处处小心啊!”
夏海珠说:“只要见到仇英哥,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夏淳朴说:“海珠,不是爹吓唬你,天津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不但各派势力水火不相容,而且日本特务活动的非常猖獗。可想而知,仇英的处境该是多么危险。我们是来帮他的,千万不要成为他的累赘。”
夏海珠点点头,说:“爹,你放心吧,我不会拖累他的。”
夏淳朴说:“到了塘沽我们就下船,那里有人接应。”
夏海珠说:“这也太小心了吧?”
夏淳朴语气沉重地说:“孩子,与虎狼相斗,可要多几个心眼儿啊!”
塘沽码头越来越近了,轮船响起了低沉的笛声。在辽阔无垠的海面上,传得很远很远。夏淳朴和夏海珠下船后,很快来到了渔船码头。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一身渔民打扮,两眼炯炯有神。此人名叫郑彪,武功高超,是爱国组织的负责人之一。性格豪放,敢作敢为。他一看见夏淳朴和夏海珠,赶忙走上来紧紧地握住了夏淳朴的手。
“夏师傅,可把你盼来啦!”郑彪热情地说道,“这位就是海珠小妹吧?”
夏淳朴高兴地说:“海珠,快见过郑彪大哥!”
夏海珠忙说:“郑彪大哥,你好!”
郑彪笑着从夏海珠的手里拿过柳条箱,说:“夏师傅,楚星辉派我来接你们,咱们赶紧上船吧!”
夏淳朴点头答应道:“好!”
夏海珠在一旁说:“爹,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
夏淳朴笑了:“你郑彪大哥曾经去过咱们烟台的芝罘山,那时你还小,不记得啦!”
郑彪说:“我一生最爱结交武林中人,听说夏师傅武功高超,便慕名而去。在烟台的塔儿顶,我随夏师傅每日演习武艺,着实学会了不少本领,至今不忘恩师的教诲。”
夏淳朴连连摆手,说:“我可不敢以恩师自居啊!”
说话间,在郑彪的引领下,夏淳朴和夏海珠登上了一条小渔船。郑彪笑着划起双桨,渔船很快就离岸而去。
夜幕渐渐降临了,朦胧的月光照在宽阔的河面上。郑彪划着渔船,从海河下游沿河而来,船头上坐着夏海珠。突然,随着传来的汽艇引擎声,一道雪亮的光柱射来,晃得夏海珠睁不开眼睛,忙用手遮住强烈的光线。这时,一只缉私巡逻艇向渔船靠过来。
“喂!”有人扯着尖嗓门叫道,“停船检查!”
渔船停了下来,篷舱里钻出了夏淳朴。
“你们是干什么的?”
“打渔的!”
“妈的,黑灯瞎火打嘛鱼,分明是干走私的。”那个尖细的嗓门喊道,“下去两个弟兄仔细翻翻!”
两名缉私警跳上渔船,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两个家伙胡乱地检查一下,便赶忙回到了缉私艇。
“队长,”一个缉私警报告说,“没发现走私货!”
尖嗓门队长说:“这船上的人形迹可疑,先把小船拖回海关,查明了再放行。”
话音刚住,郑彪便纵身跳上了缉私艇。把个尖嗓门队长吓了一跳,慌忙去腰间摸枪。
“你……你要干嘛?”
“兄弟,别害怕。”郑彪摆出一副傲慢的神态说,“你认识船头那位小姐吗?”
尖嗓门队长忙向船头望去,这才发现月光下的姑娘,宛如水上仙女。那对明星似的眼睛,闪着一双冷峻的目光。他既是干缉私行当的,自然明了天津各方面势力的利害。其实,他喊着要拖走小船,无非是想勒索几个黑钱。眼下被郑彪一问,不免有点慌神儿。但为了顾全面子,却硬撑着充好汉。
“别你妈来这套!”尖嗓门队长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她就是海神娘娘,跟我有嘛关系?”
郑彪冷笑一声说:“她虽不是海神娘娘,可要是得罪了她,怕你也不会长出第二颗脑袋。”
尖嗓门队长发怔地问:“你们到底是干嘛的?”
郑彪颇神秘地说:“实话告诉你,那位小姐是日本特务机关的高级官员。她正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耽误了她的时间……”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派司”模样的东西在尖嗓门队长眼前一晃,“哼,吃不了叫你兜着走!”
尖嗓门队长瞪大了眼睛,直向夏海珠打量。传闻在日本特务机关,有个神出鬼没的川岛芳子,莫非真的碰见了她?眼下,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又大兵压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进了天津。在这种形势下,到处都有日本特务在活动。海关虽然掌握在洋人手里,可自己毕竟是中国人,他怎敢跟日本人作对?
夏海珠在船头看得明白,便虚张声势地说:“别跟他费话!等到了海关,我再跟他算账!”
尖嗓门队长慌忙点头哈腰地说:“欧加玛西玛斯,道造腰劳西裤!”
夏海珠只听那家伙“妈死妈活的屙稀裤”,也不明白说得是什么意思,便故意装出赌气的样子,把脸往旁边一扭,不理睬尖嗓门队长。郑彪纵身一跳,稳稳地落在小渔船上,然后冲尖嗓门队长抱抱拳。
“后会有期!”
夜色中,渔船很快就驶离了缉私艇。夏淳朴和夏海珠坐在船头,望着海河两岸的灯火,感到是那样的神秘。尤其是夏海珠第一次出远门,更是兴奋的不行。
郑彪划着双桨,压低了声音说:“夏师傅,前边就是金汤桥。过了桥,你们就可以上岸了。”
夏淳朴和夏海珠不约而同地向前方望去。不远处,果然出现了钢铁桥。
“海珠,”夏淳朴说,“准备一下吧,我们就要登岸了。”
夏海珠有点紧张地说:“黑灯瞎火的,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吗?”
夏淳朴说:“我过去来过几次天津,对这一带很熟悉。宫北大街有我一位老朋友,上岸以后就去找他。海珠,你还记得你的表姐史小曼吗?”
夏海珠说:“我一辈子不要提她!”
夏淳朴长叹一口气,说:“当年你姨妈嫁到天津,生下了小曼以后就被丈夫抛弃了。小曼自小就在苦日子里熬,长到十五岁,你姨妈生了一场大病。小曼为了给母亲买药,才沦为烟花。如今她住在英租界野蔷薇别墅,虽然成为天津著名的交际花,可心肠并没变黑。我们上岸以后,随时都会遇到危险。一旦失散,你就去找小曼,她会保护你的。”
夏海珠不情愿地说:“去找她?”
夏淳朴说:“海珠,我们要做的事情,并不单纯是为了帮助仇英除掉潘奇,更重要的是夺回海神雕像。据我所知,天津各派势力都在暗中寻访海神雕像。尤其是日本特务机关,更是迫不及待。他们从关东军调来一名谍报军官,专门执行‘海神行动’计划。过不多久,天津就会展开一场争夺海神雕像的恶战。我们就是拼出性命,也不能让海神雕像落入贼寇之手。爹的话,你都记住啦?”
“爹,您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儿呀?”夏海珠不禁回头看看划船的郑彪,似有所悟地说,“难怪一路上那么神秘兮兮的,原来你们……”
夏淳朴说:“海珠,将来我会告诉你的。”
渔船驶过金汤桥,在月光之下,影影绰绰看见了望海楼天主教堂。渔船靠岸后,夏海珠尾随夏淳朴跳到了岸上,与郑彪挥手告别。郑彪也挥挥手,划着渔船离岸而去。夏海珠手里拿着宝剑,小心翼翼地跟着手提柳条箱的夏淳朴,向前匆匆地走着。突然,从黑暗中蹿出七、八条人影,成扇形将他们包围起来。乌黑的枪口,对准了夏淳朴和夏海珠。夏海珠往父亲的身前一挡,“刷”地抽出了寒光闪闪的宝剑。
“抓活的!”
几条大汉渐渐缩小了包围圈,顷刻间向夏淳朴和夏海珠扑过去。夏海珠舞剑杀退冲上来的大汉。夏淳朴也一掌打倒一个家伙,拉起夏海珠就向河边跑。枪响了,夏淳朴扑身倒地,血水顺着小腿肚流了下来。夏海珠连忙扶起父亲,继续向河边跑去。几名大汉疾速冲过来,双方顿时在河边展开一场恶战。夏淳朴被几个家伙困住恶斗,由于腿上有伤,渐渐招架不住了。夏海珠甩开对手猛冲过来,踢翻了两个家伙,又挥手一剑,砍倒了死死抓住夏淳朴的一条恶汉。牛延寿的脸孔被礼帽的阴影遮住了半边,嘴里叼着大烟斗,冷冷地注视着。他生怕夏海珠再砍伤他的人,便举起手枪,瞄准了夏海珠手中的宝剑。夏淳朴以为牛延寿要杀夏海珠,急忙扑身上前,用身体去保护女儿。一声枪响,他的胸膛顿时涌出血水。夏淳朴挣扎着挺住了身子,冲夏海珠大喊一声“快走!”便一掌把她推下了海河。两名大汉扑上来抓住了夏淳朴,其他几名大汉纷纷掏出手枪,向夏海珠落水的地方连连射击。他们似乎看见河面上,泛起了一团血水。就在这时候,由远而近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牛延寿一挥手:“撤!”
几名大汉架着负伤的夏淳朴,慌忙逃离了现场。他们分别钻进两辆黑色轿车。随着一阵引擎声,轿车疾速而去。等到一辆警车响着警笛呼啸而来的时候,曾经展开激烈格斗的海河畔,早已恢复了宁静,警方只在那里发现了一具无法辨认身份的尸体。
由于夏淳朴身受枪伤,被牛延寿送进了日租界的一家医院。安静的病房里,躺着刚刚做罢手术的夏淳朴。两名日租界警察署的警员,在房中看守着他。夏淳朴心中明白,他此番来天津的目的,可能已经暴露了。但令他琢磨不透的是,绑架他的应该是日本特务机关,为什么看守他的却是警察呢?而今自己落入了魔掌,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叫他最不放心的是,女儿夏海珠现在究竟是死还是活?以女儿的水性,他一百个放心。但他亲眼看见几个家伙在向女儿落水的地方开枪,活着的可能性也就微乎其微了。此时此刻,他真是后悔莫及。自己来天津执行任务,为什么要带上女儿呢?东方天幕已经现出了鱼肚白,启明星还在天上闪烁着,夏淳朴却一夜没有合眼。忽然间,病房门猛地被推开,田中仁次郎带着大岛平三等几名日本特务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把人犯带走!”
田中仁次郎一声令下,大岛平三和几名日本特务走上前,一把将夏淳朴从病床上拖了起来。慌得两名警员忙掏出手枪,把枪口顶住了两名日特的脑袋。
警员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田中仁次郎走过来,左右开弓给了那个警员两个耳光:“八嘎牙路!”
警员傻眼了:“你……你们是日本人?”
田中仁次郎从怀中掏出“派司”,往警员面前一亮,说:“认识这个吗?”
两名警员顿时吓得寒蝉若噤,两眼发直。田中仁次郎手中拿的“派司”,竟然是令黑白两道人人惧怕的日本青龙会的证件。
警员胆战心惊地说:“长官,牛探长指示,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带走人犯。你……你这不是砸弟兄们的饭碗吗?”
田中仁次郎说:“他要是砸你们的饭碗,你们就去佐藤公寓找我。”
两名警员闻听,更是大吃一惊。他们知道,佐藤公寓实际上已经成为天津日本特务机关的代名词。田中仁次郎冲大岛平三一摆手,两名日特架着夏淳朴就要往外走。这时候,牛延寿大步走了进来。他一见眼前的阵势,心中由不得冲起一股无名火。
“田中,”牛延寿冷冷地问道,“你要把人犯押到哪儿去?”
田中仁次郎说:“牛探长,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
牛延寿不禁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田中仁次郎说:“本人在佐藤公寓为天皇效力。”
“原来如此。”牛延寿冷冷地说道,“这既然是一起刑事案件,你们特务机关为什么要插手?”
田中仁次郎不屑一顾地说:“你去请领事馆做出解释吧!”
牛延寿由不得恼火起来,说:“田中,你在利用我搞政治绑架!”
“牛延寿,你听明白了。”田中仁次郎鄙夷地说道,“如果你胆敢阻挠我执行‘海神行动’,宪兵队将是你的归宿!”
日本特务在日租界的特权,不是他牛延寿所能抗衡的。就这样,他眼睁睁地看着田中仁次郎把夏淳朴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抓走了。牛延寿平生最讨厌参与政治,只想做一个“福尔摩斯”式的人物。如今,日本特务机关竟然明目张胆地利用他搞政治绑架,这叫牛延寿几乎愤不欲生。因此,他决心要把所谓的“海神行动”弄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