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英上前从床上扯过被子,一下子扔到了墙角。他正在那里兀自生闷气,忽听窗外断断续续传来女人嘤嘤的哭声。哭声虽轻,却很真切。仇英不禁来到窗前,推开窗户。月光下,只见墨香躲在院墙边的丛树旁,正在掩面而泣。仇英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墨香躲在树丛后正哭得伤心,猛然听见走来的脚步声,吓得慌忙止住哭,一时不知所措。
仇英语气缓和地说:“墨香姑娘,不要哭了,快些回去安歇吧。”
墨香扑通一声跪下来哽咽地说:“仇爷,你骂得墨香好苦!可是你哪里知道,做丫环的也是要脸皮的人。不是五爷逼我,墨香怎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只是说什么我也不敢回去!”
仇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墨香擦着眼泪说:“你初来潘家大院,不晓得五爷的脾气。凡他说出的话,就是金口玉言,谁敢违抗?临来你这里时,五爷对我说,要是不能把你哄高兴了,就别活着回去见他。如今闹成这样,五爷岂能饶过我?仇爷,我除了悬梁,就是投井,再也没有别的活路啦!”
仇英闻听,一时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进退两难之时,月亮门里走出一位美貌的女子,她就是曾在老槐树下观看比武的那位神秘而高贵的夫人。她的名字叫黎月萍,是潘梦熊的三姨太,十分得宠。她不但智勇双全,而且打得一手好枪,有百步穿杨的本领。墨香一见黎月萍,顿时吓得浑身抖瑟。
“墨香,”黎月萍说道,“你不要难为这位小先生啦!”
墨香声音颤抖地说:“三太太,我,我刚才……”
“是呀,你刚才的胆子可真不算小啦。”黎月萍说道,“又是要死,又是要活,如果被五爷知道了,还有你的好吗?小先生累了一天,你却跑到这里哭哭啼啼,叫他怎么歇息?”
墨香连连磕头说:“三太太,我该死,我该死!”
黎月萍说:“去吧,今晚儿就在我那儿待一夜。五爷那头儿,我去替你应付吧!”
墨香跪在那里,不敢相信地看着黎月萍。
黎月萍说:“你还傻跪着干吗?起来吧!”
墨香忙说:“谢三太太!”
藜月萍说:“你也不用谢我,还是谢谢这位小先生吧!”
仇英不禁说道:“明明是你救了她,为什么要谢我呢?”
黎月萍淡淡一笑,有些挖苦地说:“是你小先生有君子之风,保全了她的清白,难道还不该谢谢你吗?”
墨香十分乖巧,忙给仇英行了个屈膝礼,说;“谢谢仇爷!”
黎月萍说:“去睡吧!”
墨香答应一声“是”,便匆匆地走出了月亮门。仇英情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气,转身也要走。
黎月萍说道:“先生请留步。”
仇英站住了,问道:“有何吩咐吗?”
黎月萍说:“我替你解了围,你却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就这样走了吗?”
仇英说;“这本是你们潘家的事,与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有什么关系?”
“你说得好没道理。”黎月萍冷冷一笑说,“如果我不给墨香一个去处,你是让她死呢?还是叫她活呢?恐怕两条路她走哪一条,你都清白不了吧?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难道你还不该谢谢我吗?”
仇英语塞了,他这才拿正眼去看黎月萍。只见她站在月光之下,双目如星,雍容而雅,堪称绝代佳人。不过,此时夜阑更深,与她在这里交谈,一旦被人发觉,不知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三太太,”仇英施礼说道,“此时夜深人静,有话请明天再讲,恕仇英失礼啦!”说完之后,抬腿就走。
黎月萍抽身上前,挡住了仇英的去路,不紧不慢地说:“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想谢我喽?”
仇英双眉紧蹙地说:“三太太,请你自重!”
黎月萍陡然变色地说:“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仇先生!你以为我是来跟你打情骂俏的吗?只因看你像个英雄好汉,所以才冒着风险,特地来劝告你几句忠言,你却这样不知好歹!”
仇英问:“我与三太太素不相识,何以出此好心?”
黎月萍说:“如今日军已攻占东北,天津动荡不安。你若不是为虎作伥之人,就不要在此助纣为虐。”
仇英闻听,心中不免惊疑,由不得对黎月萍生出几分敬佩,便双手一抱拳说:“谢三太太的好意!”
黎月萍语重心长地说:“仇先生,潘家大院虽然有钱有势,却不是你这种人待的地方。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迟早会遭到暗算。到那时候,后悔可就晚啦!”
仇英说:“难道三太太不也是身在其中吗?”
藜月萍冷冷一笑,说:“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听不听由你。告辞啦!”
仇英怔怔地望着黎月萍的身影消失在内院的月亮门里,默然无语。对于三姨太黎月萍的突然出现,确实令仇英有些莫名其妙。此时,寂静的小套院里,月光洒在地面上,如水似霜。忽然,仇英的身形一晃,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打开了醉拳,袖风呼呼作响。但见他的身形左右晃动,上下翻飞,难以捉摸。那柔中带刚的招势,犹如舞蹈动作一般,令人美不胜收。如此精湛的技击,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置身在这样一个混沌世界,也只能用醉眼来看待。即使有明枪暗箭,也要搅它个天翻地覆、血雨猩风!
潘家大院的内院,修饰得如同花园一样。除了奇花异草,还有一座用太湖石砌成的假山。偌大的池面上,修了一座九曲桥。夜色中,一个丫环打着灯笼在前面给潘梦熊引路,走过了九曲桥,来到黎月萍的住所。
房间里十分雅致。中西结合的布置,别有一番情趣。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靠西墙的条案上,放着一副刀架,架上摆着一把日式马刀。床头的墙上,悬挂着一把驳壳枪。墨香正在收拾房间,潘梦熊走了进来。
潘梦熊一怔:“你怎么在这里?”
墨香哆哆嗦嗦地说:“是……是三太太……”
潘梦熊问:“三太太呢?”
墨香说:“我……我也不知道!”
潘梦熊趁着房中没有别人,上前一把将墨香揽在怀里,乱亲乱摸。墨香拼命地挣扎着,潘梦熊哪里肯放过她?索性猛地把墨香按压在床上,伸手去扯她的衣裤。
“五爷,五爷,”墨香拼命地反抗着,“千万使不得啊!”
窗台上的花瓶突然落地,叭的一声摔得粉碎。潘梦熊一惊,忽地立起身来。墨香趁机挣脱身子,起身就往门口跑去。
潘梦熊喝道:“站住!”
墨香噗咚跪下了:“五爷,饶了墨香吧!”
这时候,只见黎月萍挑开门帘走进来,潘梦熊忙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
黎月萍说:“是我把墨香留在这儿的。”
潘梦熊故意唬着脸说:“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吗?我好不容易把墨香从太太屋里要出来,给了仇英,你却又弄到了这里。叫太太知道,又该说我宠着你啦!”
黎月萍冷着脸说:“哼,就叫她去说!”
潘梦熊忙陪着笑脸地说:“月萍,这大院里的丫环随你挑,看哪个敢说一个‘不’字?只是墨香已经给了仇英,不好再要回来。”
黎月萍生气地说:“我看你是存心撵仇英走啊!”
潘梦熊说:“这是什么话!”
黎月萍说:“你以为仇英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吗?墨香一去,就被他给赶了出来。”
潘梦熊说:“那是墨香没有把他侍候好!”
黎月萍不屑一顾地说:“哼,用丫环的身体去收买人心,也亏你想得出来!赶明儿弟兄们都来跟你要女人,我看你老潘家有多少丫环!”
潘梦熊不快地说:“那就先把墨香退回到太太房里去吧!”
墨香不由得紧张地注视着黎月萍。
黎月萍板着面孔说:“我偏要把墨香留下来,看你五爷赏不赏脸吧!”
潘梦熊为难了:“这……”
藜月萍趁机说道:“墨香,还不快谢五爷!”
墨香连忙跪下,说:“谢五爷!”
潘梦熊无可奈何地往床上一坐,恶狠狠地瞪了墨香一眼,说:“哼,便宜了你!”
黎月萍说:“墨香,给五爷斟茶!”
墨香连忙答应一声,起身去斟茶。
黎月萍说:“五爷,听说苏公馆胆大妄为,竟让苏文婕大摇大摆地走进天后宫,这分明是在向潘家大院挑衅。你的黑军师柳香圃,没给你出什么主意吗?”
潘梦熊说:“他倒是给仇英出了个好主意,叫他去抢苏尔钦的绸布庄。只要仇英一下手,就会成为苏公馆的敌人,还怕他将来不为我卖命?”
黎月萍说:“主意倒是挺歹毒,就怕仇英初来乍到,不摸门路,反而给你惹事生非。叫我看,倒不如叫史振镖去帮他,也显出你五爷对他的仁义。”
潘梦熊笑道:“都夸你三姨太足智多谋,果然名不虚传。潘家大院有你这样文武双全的巾帼女将,我潘某可以高枕无忧啦!”
黎月萍闻听,由不得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