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着毛毛细雨,茫茫苍穹显得那么肃穆。仇英和史振镖兴致勃勃地来到海河畔,一心要欣赏海河的雨景。跟随在两人身后的一名亲信家丁,手里提着食品盒。他们在岸边雇了一只小船,亲自荡桨驶向河心。凉丝丝的微风吹在脸上,使他们感到非常惬意。仇英和史振镖轮番划桨,小船箭一般朝下游驶去,一会儿工夫就过了万国桥。弯弯曲曲的河道,一直向东伸去。宽阔的河面上,波浪起伏。
“史爷,”仇英说道,“请舱里坐吧!”
史振镖把桨交给了身边的亲信,说:“仇英兄,这史爷二字从此就不要叫了罢。你比我年长一岁,直呼我振镖,倒显得更亲切一些。”
仇英点头说:“好,我就依你!”
两人进舱后,史振镖亲自从食品盒中取出酒菜,摆放在小桌子上,倒也显得丰富。
仇英说:“我请你乘舟赏雨,倒要你来破费,实在不好意思。”
史振镖笑道:“一家人怎么说开了两家话?自你来到潘家大院,我早就有心与你痛饮几杯,只是没有机会。今日略表心意,也是应该的嘛。来,我先敬你一杯!”
于是,两人很随便地对酌起来。
“振镖,”仇英说道,“这次在昌盛祥得手,全仰仗你的帮助。不然的话,我是孤掌难鸣啊!”
史振镖说:“要谢你该谢三太太,是她在五爷跟前下的话,让我来帮你的。”
仇英说:“柳爷要知道是三太太在抬举我,恕怕又要说三道四了。”
史振镖咂了一口酒,说:“唉,说起柳香圃这个人,武功倒是挺不错的。自跟随潘家大院以来,立过不少功劳,很得老太爷的赏识。尤其是五爷,更把他视为心腹。这自然助长了他的傲气,便总是把自己当做二当家的看。平日对待下人,也有些过于尖刻。幸亏有个石爷立在那里,他多少还能收敛点儿。不过,你也不必怕他。大家都是凭着本事吃饭,各人施展各人的能耐。眼下,五爷跟苏公馆水火不相容,正是用人之际,自然不会慢待了你。况且,你又是三太太的义弟,柳香圃敢把你怎么样?”
仇英说道:“我不过是个客居潘家大院的‘玲珑空子’,并无意跟柳爷争高低。我一来到潘家大院,他就让我去劫昌盛祥的洋布。当时,我还以为他是在帮我。今日回想起来,才知道是在给我下套子。不是你跟萍姐喑中帮我,真不敢想象如今我会是个什么样子。”
史振镖说:“柳香圃为人阴险,这是出了名的。他鼓捣你去劫昌盛祥的洋布,表面看来,是为了让苏公馆与你为敌,使你踏踏实实地为潘家大院做事。其实,他的真正目的,却是为了进一步加深潘家大院与苏公馆的矛盾。”
“原来如此!”仇英恍然大悟地说道,“潘家大院跟苏公馆为什么不和,不知当问不当问?”
史振镖说:“这件事,恐怕除了五爷和苏尔钦,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仇英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我实在不该开口探问。”
“就让它成为千古之谜吧!”史振镖举起酒盅说:“来,喝酒!”
两人一饮而尽。
“振镖,”仇英问道,“听说潘老太爷的武功十分了得。”
史振镖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啦!如今他养尊处优,潘家大院上上下下的大事小事,都由五爷和三太太处理。”
仇英说:“看萍姐的言谈举止,也是个武林中的豪爽之人。但不知这次被五爷推上二当家的交椅,她是否能够胜任?”
史振镖用赞叹的口气说:“说起三太太,那可是个凡事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她不但智勇双全、文武兼备,而且是一位很不错的领头人。据说,她曾带领三百多号人马,骋驰在东北大兴安岭的林海雪原上。后来在日本关东军的枪炮下,全军覆没。她单枪匹马冲出重围,因身受重伤,又遭鬼子的追杀,才逃到天津避难。”
仇英说:“原来她曾有过那样一段了不起的历史,难怪能把潘家大院管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她的聪明才智,我也领教过了。不是她的指点,我又怎能把劫持昌盛祥做得天衣无缝?”
“仇兄,”史振镖面有愧色地说,“这件事本来做得挺顺利,却因小弟无能,丢了布疋,让你也蒙受了委屈。”
仇英说:“区区小事,何必挂在心上。倒是在昌盛祥绸布庄,我下手过重伤了你,心中一直不安,我这里给你陪不是啦!”
史振镖忙说:“仇兄言重啦!”
“振镖,”仇英不禁问道,“劫夺洋布的那帮人,真的是一群土匪吗?”
史振镖说:“不是土匪,谁敢持枪抢劫?”
仇英问:“他们的功夫,果然很厉害吗?”
史振镖说:“跟我交手的那个大汉,武功不在我以下。他们个个蒙面,看不清面目。看他们那阵势,也是一个个训练有素,都是打家劫舍的老手。而且他们令行禁止,很有组织、纪律性。”
仇英说:“这就有些奇怪了。既然是土匪,必是一群乌合之众。既是乌合之众,又怎能做到令行禁止呢?”
史振镖说:“仇兄,你可别小瞧了当今的土匪。他们说聚就聚,说散就散,连军队的物资都敢抢,没有点组织纪律行吗?而抢到手的东西,转眼之间就能随着他们一块销声匿迹。这样的土匪,最难对付。”
仇英有些将信将疑,不禁自言自语地说:“当真这么厉害?”
史振镖说:“那年柳香圃押着鸦片过境,就遭遇过这样的土匪。幸好五爷带人赶到,才没有造成损失。”
仇英听罢,不免沉思起来。在华清池的包厢里,仇英把押送洋布的人员装备以及行车路线,详详细细地讲给了楚星辉。并且千叮万嘱,不要伤了史振镖等人。不想楚星辉却把那几车洋布,出卖给了土匪,他如何不气恼?
“看起来,洋布果然落到了土匪的手里,这口气叫我怎能咽得下去!”仇英恨恨地说道,“振镖,你把确切地点告诉我,我要去查它个水落石出。”
史振镖摇摇头,说:“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去那里查访,不会有什么结果。”
仇英说:“难道就这样吃个哑巴亏?”
史振镖说:“在聚义厅你也看得挺清楚,五爷根本就没把那些洋布看在眼里。要说吃亏的,倒应该是他苏尔钦。不过,你是不是已经查觉到,三太太老是在暗中袒护你。”
仇英顺口说道:“我是她的义弟嘛!”
史振镖笑了笑,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仇英说:“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说法?”
史振镖说道:“三太太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她的心思不是我所能揣摩到的。但是你要当心,柳香圃口蜜腹剑、心怀叵测,他正在暗中监视着你和三太太。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像饿狼一样向你们扑过来。”
仇英故意吃惊地说:“监视我和三太太?为什么?”
史振镖说道:“仇兄,有句话我本不该说。但你我既然称兄道弟,便是好朋友。我敬你是个英雄,所以才向你口吐真言。我既无嫉贤妒能之心,也无谄媚取宠之意。如果我说得不中听,望你不要气恼。”
仇英拍拍史振镖的手,说:“振镖,有话但讲无妨。自古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岂能分不清好赖话?”
史振镖说道:“你很清楚,三太太非但年轻,而且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柳香圃早就垂涎三尺。五爷虽然老当益壮,毕竟已是天命之年。尽管三太太并非轻佻浅薄女子,却也是春心不泯、生机盎然的窈窕淑女。她对你百般袒护,除为了发展自己的羽翼,但也不无爱慕之心。她与你结拜异姓姐弟,无非掩人耳目而已。这其中的奥妙,柳香圃怎能看不出来?”
仇英说:“听君一席话,仇英方始茅塞顿开。我与萍姐,怎会闹出儿女情长之事?就算柳香圃造谣生事,五爷又岂能听他一面之辞。”
“不然!”史振镖说道,“谎言说上一千次,就会变成真话。五爷又不是圣贤,哪里架得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搬弄是非?”
仇英说:“其实,我倒不怕柳香圃怎么样,只担心五爷疑我不忠。真若如此,我还不如一走了之。”
史振镖说:“那你岂不是辜负了三太太?”
仇英问道:“振镖,你是萍姐最信得过的人。请你跟我讲实话,萍姐是不是有求于我?”
“这我可就不敢胡言乱语了。”史振镖说道,“仇兄,你是一个重义气的人,自然也会重感情。三太太一旦有情于你,望你不要冷了她的心。万一潘家大院容不下你们,索性就比翼双飞,去另闯一番天地。将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我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仇英说:“你这话就说得越来越离谱了。萍姐对我,光明磊落,心怀坦荡,岂有龌龊猥亵的念头。”
史振镖说:“仇兄,我对你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其用意,决非是在贬低三太太的品德,更不会小觑三太太的为人。刚才我说得那些话,到此为止,今后你我都不要再提起这桩事情。但望你听我一句劝告,不管别人说些什么,你千万要跟三太太练成枪法。三太太有了护院手枪队,如虎添翼。手枪队在她的手里,决不会只用来护院。”
仇英不禁问道:“还会有什么名堂?”
史振镖笑了笑,说:“这你就要去问三太太本人啦!”
此时,海河两岸的楼房渐稀,河道也变得越来越宽阔。远处迷蒙的河面上,有水气在飘浮。
“史爷!”划船的家丁喊道,“小船已过挂甲寺啦!还往前划吗?”
话音未落,仇英和史振镖已钻出船舱。他们立在船头,不由得向远方眺望。苍苍茫茫的水际,一艘客轮正从下游驶来,并鸣响了低沉的汽笛。那笛声在空阔的河面上空回荡着,传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