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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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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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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雕像》连载

第二十八章 智取东洋花布

汪怀丹心烦意乱地坐在经理室一筹莫展,忽听街上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便连忙隔着窗户往外扒头看。这时,几辆大卡车一阵风似的开来,在店前嘎然而止,十几个人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汪怀丹顿时吓得一手扶住窗框,走不动路了。当他定睛仔细一看,只见为首的是一个新疆维吾尔族打扮的富商,头戴维族小帽,身穿敞怀长袍,脚踏高筒皮靴。他满脸的络腮胡子,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走起路来,神采奕奕,旁若无人。身后的几个人,也是个个精神抖擞,很有气派。汪怀丹一见这位新疆富商,脸上立刻有了笑容,迫不及待地跑出了经理室。原来,前天晚上汪怀丹去南市庆云后赌牌,正好这个新疆富商也在场。赌局上见面,不管亲疏远近,既是冤家又是朋友。几圈麻将推下来,汪怀丹就被新疆富商视金钱如糞土的气概镇住了。赢了钱既不欣喜若狂,输了钱也不长吁短叹,而且一下注就是上千元。天将放明的时候,新疆富商竟然输给了汪怀丹两千多元,却哈哈一笑,扬长而去。汪怀丹一打听,才知道新疆富商叫穆扎巴尔,是乌鲁木齐有名的大庄园主,财产多得数不清。往年,汪怀丹也曾跟新疆商人打过交道,他们个个都是财大气粗、花钱似流水。若拿他们与穆扎巴尔的派头比,还略显低了一筹。

昨天晚上,汪怀丹又与穆扎巴尔在牌桌上碰面了,就像厮混多年的老熟人一样。然而,站在穆扎巴尔身后的年轻仆人库尔班,却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牌桌上,八只手在哗啦哗啦地洗牌。穆扎巴尔手上的煤油钻戒,在灯光下格外引人注目。刚刚推过几圈,汪怀丹的跟前就堆着大把大把的钞票,乐得他直合不上嘴。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搂着汪怀丹的肥脖子,一边调情一边伸手偷钱。汪怀丹发现了,一把夺回来。那个艳女人,就势滚在汪怀丹的怀里撒娇。

库尔班满脸不高兴地说:“老爷,你都输了一千块啦!”

穆扎巴尔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说:“前两天输了一万块,也没见你着急,这么点钱就心疼啦?”

汪怀丹在一旁插嘴说:“赌场如战场,有输就有嬴。你家老爷都不在乎,你着哪门子急?”

方城已摆好,汪怀丹打出了骰子。

库尔班嘟嘟囔囔地说:“哼,两万块都输过,我家老爷也没眨一眨眼,一千块算个屁!”

穆扎巴尔不耐烦地说:“你嘟囔什么!”

库尔班一副着急的样子,说:“老爷,你跟人家的约会,就不去啦?”

穆扎巴尔一拍桌子,叫起来:“他妈的!你怎么不早说?我穆扎巴尔做人,讲的就是一个信义,岂能失约于人!”

汪怀丹不高兴地说:“穆扎巴尔先生,怎么也得把这圈儿过去呀!”

穆扎巴尔把跟前的钞票抓起来往方城里一扔,说:“算我输啦!”说着,转身冲年轻仆人一摆手,“快走,别误了时间!”

穆扎巴尔和他的仆人,急匆匆地走了。

一个妖艳的女人啧啧嘴说:“汪胖子,别看这个新疆佬满身膻气,却把钱看得不如一堆狗屎,还蛮讲信义的哪!他那钱呀——海啦!”

汪怀丹婉惜地摸摸秃顶,说:“可惜呀,没抓住他!”

妖艳的女人说:“只要他不离开天津卫,保准还得来玩!来,我顶他的坑,重新洗牌!”

几个人说说笑笑,又把麻将牌推得哗啦哗啦的山响。

不成想,正在汪怀丹危难的时候,穆扎巴尔奇迹般地出现了。汪怀丹奔出店门,激动的嘴巴子直哆嗦。他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库尔班等几名彪形大汉簇拥着穆扎巴尔,大模大样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穆扎巴尔行了个维吾尔族礼,礼貌地用维语说:“艾瓦楞牙克西姆!”

汪怀丹慌忙双手抱拳,连连作揖说:“牙……牙克西!牙克西!”

穆扎巴尔操着新疆味儿的汉话说道:“汪老板,近来的生意可好啊?我是专程来拜访你的。在报纸上看到了你们的广告,很想跟你做一笔生意!”

汪怀丹喜出望外地说:“贵客光临,不胜荣幸。请穆扎巴尔先生到里面!”

穆扎巴尔点头说:“好的!好的!同请!同请!”

于是,他们手握着手,彼此客让地走进了古色古香的会客室。这里是专门用来谈生意的地方,因此装饰的既豪华又典雅。两人坐下后,喝着新沏好的龙井茶,先是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渐渐便谈起了正题。

“穆扎巴尔先生,”汪怀丹试探地问道,“不知您来敝店,想做一笔嘛样生意?”

穆扎巴尔说:“当然是棉布生意啦!”

汪怀丹高兴地说:“我店最近进了一批东洋布,质量不错,色调也妈。如果穆扎巴尔先生有意,请说个数目吧!”

穆扎巴尔说:“汪老板,数目好说,价钱也好商量。不过,我要先看货样儿。”

“当然!当然!”汪怀丹连连说道,“我马上就派人把货样儿取来。”

汪怀丹一声召唤,一个伙计很快就送来了十几个花色品种。穆扎巴尔拿在手里,仔服翻看着。只见时而摇头蹙眉,时而又点头微笑。把个汪怀丹弄得心神不安,脸上的表情也跟着穆扎巴尔的情绪而变化着。自汪怀丹从商以来,在接洽生意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那时节,他只消把货样往桌上一拍,任凭买主挑选。买主若认购,立马付款提货。买主若是相不中,他就端茶送客。而今闹了一场抵制日货的风波,价值几万元的洋布一旦压在手上,就会造成资金周转不灵。虽说这批东洋布是在苏尔钦的授意下买进的,但是直接的责任者却是他汪怀丹。况且,汪怀丹赖以生存的生财之道,全押在昌盛祥绸布庄上,叫他怎能不着急?对于汪怀丹来说,穆扎巴尔的到来,可谓是利害莜关的时刻。生意做成,他便可扬眉吐气;生意失败,他的名声就会一落千丈。汪怀丹毕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练得一口好嘴皮子。他生怕穆扎巴尔不肯认购,于是搅动三寸不烂之舌,把个日本洋布吹得天花乱坠,只差没说成是龙宫人鱼织出来的鲛纱。穆扎巴尔被汪怀丹说得兴高采烈,终于把手中的货样儿往桌上一撂,喊了一声:“牙克西!”

“穆扎巴尔先生,”汪怀丹笑逐颜开地说,“跟我做生意,保证不会让你吃亏。将来这批洋布运到新疆,准是抢手货。到那时,你可不要忘了我哟!”

穆扎巴尔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说:“你把各色品种搭配一下,我要五十件吧!”

“好,我保准让你满意!”汪怀丹说道,“不过,我不免替你着想。从天津往新疆运货,不容易啊。凭你的气魄和财势,处处高人一筹,一看就知道是个做大买卖的人,何不再多要一点儿呢?

穆扎巴尔高兴地说:“噢?你真的看我很有气魄?”

“当然啦!”汪怀丹摸了摸秃顶,故意做出一副既殷勤又羡慕的样子,说,“你不但有气魄、有财势,而且更有胆识。跟你这样的人做生意,叫人打心眼儿里高兴!”

穆扎巴尔眉飞色舞地说:“牙克西!我要八十件!”

汪怀丹本来不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又趁势说:“穆扎巴尔先生,咱们是相识恨晚啊!自打第一次见到你,就看得出你是个痛快人,而且有大将风度。今后你再来天津,无论大事小事、公事私事,只管来找我,保证让你事遂人愿。至于这笔生意嘛,你看这样好不好,为了纪念咱们的相会,索性就来它一百件,把买卖做得再气派一些!我嘛,也为朋友让些利,给你打个九五折,‘九五’为尊嘛!”

穆扎巴尔哈哈地笑起来,说:“一百件就一百件,往车上扛吧!”

汪怀丹一见买卖做成了,兴奋得简直心花怒放,连连喊着:“牙克西!牙克西!我马上照办!”说着,就一阵风似的跑出了会客室。

于是乎,昌盛祥绸布庄的大部分店员,都被打发去扛包装车。仓库的门唿啦一下打开了,二十几个人抬的抬,扛的扛,把一包包日本洋布往几辆大卡车上装。账房先生自报奋勇地当监工,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穆扎巴尔带来的几个人,也干得十分卖力。汪怀丹陪着穆扎巴尔坐在会客室里,又天南海北地神聊起来。

汪怀丹为了使穆扎巴尔高兴,便连说带比划地讲道:“有一天,十几位大腹便便的将军们,走进富丽堂皇的大饭店吃早茶。领班的小姐风骚迷人,往将军们的跟前一站,挺着高高的胸脯说,诸位将军大人,喝豆浆的去左边,喝稀饭的往右边,想吃奶的跟我来!你猜怎么着?一大帮将军们忽啦啦地都跟着小姐走了。”

穆扎巴尔忍不住笑出了眼泪:“哟哟哟!她喂得过来吗?”

汪怀丹哈哈地笑着说:“哪里是吃人奶,是叫他们喝牛奶呀!”

说完,两人又大笑不止。汪怀丹极尽奉承之能事,把个穆扎巴尔哄得美颠颠的,不时地捧腹大笑。工夫不大,汽车装满了,仓库里也空了。两人正在开心地说笑着,帐房先生呼哧呼哧地走进来。

“汪老板,”账房先生买好地说,“货都装齐啦!”

穆扎巴尔闻听喊道:“库尔班!”

库尔班应声走进来,说:“老爷,听您的吩咐。”

穆扎巴尔说道:“如数付款。”

库尔班为难地说:“老爷,临来时,您只吩咐预备五十件洋布的钱,谁想您竟一下子要了一百件。”说着打开皮包,里面露出一叠叠大面值的钞票,“这些钱,只够付清五十件的布款。”

穆扎巴尔一拍桌子骂道:“混蛋!我从来做生意最讲信用。提多少货,付多少钱,这是规矩。如今货已装好,难道再叫他们卸下来吗?”

库尔班不满地说:“老爷,这事也怪不得我。手里就这么多现金,都拿来了。您只图讨好汪老板,竟多要了一倍的件数,谁能伺候的那么周到!”

穆扎巴尔闻听,气得胡子都噘了起来,劈手给了库尔班一个耳光:“狗东西!我做买卖,难道还要听你的摆布?”

汪怀丹忙上前劝说道:“穆扎巴尔先生,你千万别动肝火。我看这样吧,你先付清一半款,再找个保人出具一纸文书,你就把货拉走。您到新疆之后,再把款子给我汇来。”

穆扎巴尔固执地说:“不,我做事从来都是痛痛快快、明明白白,决不拖泥带水!”

汪怀丹心里一紧,生怕穆扎巴尔叫人把那五十件洋布卸下来,忙说:“如果你不愿意找保人,给我留下一个信物也行。其实,我这样做并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走个例行手续而已。”

穆扎巴尔还是连连摇头,不肯答应。他在房间里倒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汪怀丹的那颗胖脑袋,也随着转动着穆扎巴尔转来转去。蓦然间,穆扎巴尔抬起手,瞅了瞅戴在手指上的煤油钻戒。那枚钻石,泛着青光,足有五克拉大小,极其珍贵。于是,汪怀丹两只不大的眼珠子,都瞪直了。若是把它留下来做信物,那可就太好啦!然而,穆扎巴尔却又把手放了下来,依然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汪怀丹心里一凉,又随着穆扎巴尔转开了脑袋。

“汪老板,”库尔班在一旁插嘴说,“你要真的相信我家老爷,就先放卡车走,别耽误了货场装车。钱嘛,我家老爷有的是,一分也不会少你的。”

汪怀丹为难了:“这……”

穆扎巴尔有些不悦地一挥手,说:“你派两个伙计跟我去金城银行取钱吧!”

汪怀丹眼睛一亮说:“你在天津有存款,这就好办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收下这笔款子,再派人跟你去取那一笔。这几车洋布,你尽管拉到货场去。等你从银行回来,我在天津著名的回民饭庄会宾楼,请你品尝天津风味的涮羊肉。”

穆扎巴尔摆摆手,说:“何必要办两次付款手续呢?你要是信得过我,就照我说的办。从金城银行把钱取回来,一次付清!事情办完之后,我再跟你去吃涮羊肉。”

汪怀丹一琢磨,穆扎巴尔讲得也有道理,分两次付款,既让人家感到尴尬,又显得自己太小气,况且人家到货场办事,不带钱去怎么行,于是点点头说:“好,就照你说的办!”

穆扎巴尔满意地用拳头碰碰汪怀丹的前胸,故作亲热地说:“你很够朋友!真主会保佑你的!快派人跟我去银行,早去早回。我们吃完了涮羊肉,还要去迎春楼痛痛快快地推几圈麻将哪!”

汪怀丹高兴地连连答应:“好!好!”

穆扎巴尔和汪怀丹手拉手地走出店门,只见库尔班站在卡车前正在清点着货物。穆扎巴尔冲库尔班“哇啦哇啦”地胡乱喊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新疆话,便见库尔班连连点头,然后跳上卡车驾驶室。倾刻之间,几辆卡车开车走了。汪怀丹招招手,立时有三辆黄包车过来了。

汪怀丹说:“穆扎巴尔先生,我在会宾楼恭候大驾!”

穆扎巴尔笑着点点头:“牙克西,不见不散!”

汪怀丹挑选了两名精明强干的伙计,跟着穆扎巴尔坐上了洋车。临行之前,汪怀丹感激地拉着穆扎巴尔的手,说:“穆扎巴尔先生,我谢谢你啦!”

穆扎巴尔也紧紧地握了握汪怀丹的手,说:“汪老板,你这人太厚道啦!”

三辆黄包车跑了起来,渐渐远去了。汪怀丹习惯地摸了摸秃顶,难免有些得意洋洋。几万元的日本洋布,凭着他灵活的脑瓜,不费吹灰之力,就推销了出去。事情一旦张扬开,这是何等的荣耀。

汪怀丹扭脸瞧着身旁的账房先生,说:“生意嘛,就该这么个做法儿!”

账房先生把个脑袋点得像鸡啄食似的:“没错!没错!汪老板英明!”

汪怀丹说:“这才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想不到一个满身膻气的新疆佬,竟做了我汪某人的救命菩萨。你快去会宾楼定它一桌好酒席,别忘了叫条子。”

账房先生连连点头,一溜烟儿似的去了。

汪怀丹迈着四方步,满面春风地回到了自己的经理室,美滋滋地品赏着龙井茶。此刻,他已将那场叫人胆战心惊的风波,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光想着美事儿了。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才来到柜上吩咐几句,高高兴兴地前往会宾楼饭庄而去。

会宾楼饭庄的大厅里,十分火热。跑堂的穿梭于一张张饭桌之间,显得更加热闹。身着西服革履或长袍马褂的各色各样人物,携着涂脂抹粉的女人,在这里尽情享受着美味隹肴。他们之间,假意的应酬,放肆的调笑,无不潜伏着勾心斗角的欺诈和伤天害理的阴谋。

雅间里,坐着汪怀丹和帐房先生,旁边是两个花枝招展的卖笑女人。汪怀丹不时掏出英国出产的珐琅怀表,看了又看,心里暗暗在发急。坐在一边的帐房先生,早已饥肠辘辘,嘴里却不敢说。两个“出条子”的妓女,却不高兴地发开了牢骚。

“汪老板,人早该到啦!再不开饭,我们姐俩儿可就给饿瘪啦!”

“这个该死的新疆佬,准是在跟咱们斗闷子。再等一刻钟不来,我们姐妹就不伺候啦!”

“老板,”帐房先生忧心忡忡地说,“到这般时候还不见人来,别是出事了吧?”

汪怀丹的心里也敲开了小鼓,见两个妓女还在嘟嘟囔囔地说闲话,便冒火地喊道:“哪儿来的那么些屁话!不愿意伺候,你们就滚回去,看哪个王八蛋给你们钱!”

两名妓女翻着白眼瞅着汪怀丹,咕嘟着嘴不说话了。帐房先生也对汪怀丹很不满,把脸往旁边一扭,缩着脖子叭哒着旱烟袋直生闷气。只是那肚子不肯听话,咕咕噜噜地响个不住。此时,心里最不好受的,自然要数汪怀丹了,只见他皱着眉头又看开了怀表。正在这时候,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那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把个汪怀丹惊得像踩了电门似的,猛地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盯着雅间的门口。他的嘴角止不住地在颤动着,拿着怀表的手也在哆哆嗦嗦。

门帘唿啦一下被掀开,两名伙计上气不接下气地扑了进来,大声叫喊着:“老……老板,我们受骗啦!”

话音一落,汪怀丹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一个劲儿地直冒虚汗,一下子出溜儿到了桌子底下。两名妓女生拉硬拽,才好歹把他拖了起来。帐房先生站在一旁,也慌了手脚。想问个明白,嘴巴偏偏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汪怀丹痛心疾首地连连拍着桌子,颤抖地大叫:“两个饭桶!还……还不赶紧报警察局!”

两名伙计也吓得晕头转向,慌得一时连门也找不到了,直到帐房先生跑过去替他们掀开门帘,这才挤着跑了出去。汪怀丹的两条腿不听使唤了,直个劲儿地哆哆嗦嗦。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差点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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